英倫文豪正文卷第188章地獄笑話美國總統遇刺可不是小事。
時間流逝得極緩慢,就像沙漏裡的流沙被粘滯住了,如同瀝青。
8月15日,清晨。
陸時起個大早,在宿舍內環視了一圈,
沒想到,沃德豪斯沒有像往常一樣坐在窗邊讀報,而是看著窗外的景色,
他雙目悠遠,不知在沉思著什麽。
陸時輕咳一聲,
“爵士?”
沃德豪斯回過神來,遞了一份《紐約時報》過來,
頭版頭條——
《美國總統威廉·麥金萊不治身亡》。
陸時:“……”
雖然不清楚麥金萊在歷史上具體的遇刺日期,但是他記得當時正在舉行布法羅泛美博覽會,
那應該是9月的事,
而現在,無疑是提前了。
這顯然又是自己引發的蝴蝶效應。
陸時問:“總統被刺殺的原因是什麽?”
沃德豪斯搖搖頭,
“報紙沒說。”
說著,他推了一份三明治過來,說:“先吃點兒東西,然後收拾行李。我們明天差不多該回去了。”
在這個當口,兩人確實不宜繼續留在美國。
陸時洗漱,隨後吃早飯,同時閱讀報道,
——
麥金萊在布法羅港口慰問工會時,一名來自波蘭移民家庭的無政府主義者、失業工人喬爾戈斯,冒充粉絲擠進人群,並假借跟總統握手的機會,突然拔出藏在身上的手槍朝著總統的腹部連開兩槍,導致後者身負重傷,
由於庸醫誤診,加之救治的醫院條件簡陋,導致麥金萊不治身亡,終年58歲。
——
陸時有些懵,
“庸醫?庸醫誤診?”
他一度以為自己看錯了。
沃德豪斯的嘴角勾起一個微妙的弧度,
“這裡面的事……哼哼……”
他低聲道:“醫生在手術過程中隻發現並取出了一枚子彈,便將傷口進行了縫合。”
陸時:???
“還能這樣的?”
他徹底震驚,
“現場不是可以清楚地聽到兩聲槍響嗎?”
沃德豪斯攤手道:“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從解剖結果看,兩枚子彈,一枚穿透了總統的胃部,另一枚則留在體內並未被發現,但醫生宣布了手術成功。”
陸時無語,
艸!
一萬匹草泥馬在他心中狂奔而過。
難怪現代的美國人有很多反智、喜歡陰謀論,
要說這裡面沒點兒陰謀,實在很難說得通,
與之相比,《顛倒》都不夠荒誕、《是!首相》都不夠諷刺。
荒誕派戲劇,還得看美國。
陸時問:“爵士,你從哪兒聽到的消息?”
沃德豪斯輕笑,
“英國的事務官也不純是隻吃乾飯不乾活的。總之,總統的死因應該是體內的子彈造成潰爛。”
陸時沉吟,
“你說‘應該’?”
沃德豪斯唯有苦笑,
“對,就是‘應該’。畢竟醫療水平有限,不剖開肚子,誰都不能準確診斷出總統體內子彈的存在,死因推斷就更加玄學了。但從結果推原因,這應該是最合理的解釋。”
換句話說,當醫生沒有取出那枚子彈就完成縫合,便相當於宣判了麥金萊的死刑。
陸時又想到了西奧多,
1912年10月,在威斯康星州密爾沃基的一次促選活動中,西奧多遭行刺,
子彈擊中演說稿和眼鏡框後進入他的胸腔。
但西奧多拒絕入院治療,堅持完成了90分鍾的強力演說。
他的原話是:
“
不知你們聽說過沒有,剛才我挨了一槍,但是這不夠殺死一頭公鹿。
”
醫生診治認為,取出子彈會導致更大的危險,
於是,西奧多的身體終生都攜帶子彈。
陸時口吐亂碼:“!@*#¥%……”
沃德豪斯問:“怎麽了?”
陸時說:“沒怎麽。我只是覺得美國有點兒太狂野了,動不動在身體裡留一枚子彈。”
沃德豪斯好奇地看他一眼,卻沒有深究。
他岔開話題道:“伱剛才問我總統遇刺的原因,你自己是怎麽想的?”
陸時又看了眼報導,
行刺者的身份,
波蘭移民、
無政府主義者、
失業工人、
……
在1901年這個時點,buff都快疊滿了。
陸時深思,
麥金萊任總統期間,正值美國壟斷資本形成並開始對外大肆擴張時期,
他采取提高關稅和穩定貨幣的政策,加上其他措施,使美國的經濟有了很大起色,從而獲得“繁榮總統”的美名。
陸時說:“被刺殺的原因,應該是他的改革。”
沃德豪斯點頭,
“我也持相同觀點。總統在改革過程中過於照顧大資本家和財閥的利益,而忽略了工人、農民、城市無產者等弱勢群體的利益。這讓他招來了殺身之禍。”
英國佬在分析別人的時候頭頭是道,在自己的問題上卻是一頭包,
這也能算傳統藝能了。
陸時忍著笑,問:“那,羅斯福先生繼任總統了?”
沃德豪斯緩緩點頭,
“是的,他結束了他的假期。”
這話聽著有一絲絲的諷刺。
沃德豪斯猶豫了片刻,低聲道:“我這兒還有一個消息,不知道該不該說給你聽。”
陸時好奇,
“你說。”
沃德豪斯說道:“那名罪犯……額……”
陸時看了眼報紙,提示道:“刺客的名字是利昂·喬爾戈斯。”
沃德豪斯看陸時一眼,
“‘刺客’……真是一個有些正義感的稱謂。”
事實上,喬爾戈斯被指控犯有一級謀殺罪,
他爽快地承認了自己的罪行,並且放棄為自己辯護的權利,因為他認為刺殺總統是因為他認為這是他的責任,
既然供認不諱,審判自然不難,僅用8小時便結束了。
沃德豪斯繼續道:“喬爾戈斯在失業前曾在一家棋具公司工作,公司名字好像叫‘winningmoves’,主要銷售范圍是美國東部沿海地區,這家公司的產品質量上乘,受到了許多玩家的好評。”
winningmoves,
翻譯過來就是“製勝招數”,在國際象棋中使用頻繁。
陸時沉吟,
“有什麽問題嗎?”
沃德豪斯指了指桌上的《大富翁》套盒,
“自己看吧。”
陸時:“……”
一個詭異的預感在心底升起。
他將盒子翻過來,
遊戲設計者:lu、喬治·派克、愛德華·派克;
發行商:派克兄弟;
製造商:winningmoves。
……
果然如此。
陸時不由得臉黑,說:“你別告訴我……嘶……”
他覺得牙疼。
沃德豪斯嘿嘿一笑,
“這個嘛……我也說不好,所以只能推斷。但從現有的證據來看,這個推斷好像並不錯。”
陸時當然也能跟著腦補劇情,
本來是碼頭工人的喬爾戈斯失去工作,不得不進入winningmoves的工廠當臨時工,製作國際象棋。
這時,winningmoves和派克兄弟合作,或者不是合作,只是甲方和乙方的單純委托關系,
無論如何,winningmoves接到了活,開始製作《大富翁》,
在這期間,喬爾戈斯認識到了人性的貪婪,
他發現,自己的工友明明是無產者,卻喜歡在玩遊戲時致他人於死地。
他陷入了絕望,
於是,
bang!bang!
“嘶……”
陸時的後槽牙更疼了。
聯想到麥金萊被刺殺的時間提前,由不得他不多想。
沃德豪斯笑得愈加陰暗,
“任何事物發展均存在定數與變數,發展過程中,其軌跡有規律可循,同時也存在不可測的‘變數’。”
這貨又來了,
遇到美國的事,就乾脆利落一頓分析;
英國的事,就“啊?”、“這……”、“額……”。
陸時說:“我特麽的想今天下午就回倫敦。”
沃德豪斯愣了半晌,
隨即,
“哈哈哈哈哈哈!”
他狂笑不止。
陸時也不由得跟著大笑起來,說:“咱倆這樣講地獄笑話,還能這麽笑,實在是有些損功德。”
沃德豪斯笑得更歡了,
“陸,你是我這輩子認識得最有趣的人。也許我百年後的一天,後人整理我的回憶錄,在裡面看到你的身影,發現你跟世界上的許多大事、轉折點有關,一定非常有趣。”
英女王大行,
美總統遇刺,
這種事出現在沃德豪斯的回憶錄中,還跟陸時有關,只會被後人當成是陰謀論吧?
陸時輕笑,
“那完蛋了。你的回憶錄非得被學界一通批評。”
沒想到,沃德豪斯嚴肅反駁:“那必不可能。你這家夥,在學界地位高得離譜,你的後繼者怎麽會詆毀祖師爺呢?要我看,他們絕對會尋找蛛絲馬跡來印證我的回憶錄。”
這馬屁拍得陸時渾身舒坦。
陸時連連擺手,
“不至於~不至於~”
沃德豪斯:‘切~~’
他伸個懶腰,說:“不過,我們也確實該早些回倫敦。當然,今天是不可能了,得明天出發。但是,你考沒考慮過去一趟華盛頓.?總統先生可能想見你一面。”
陸時:“啊這……”
他這才想起沒看到西奧多繼任總統的具體報道。
沃德豪斯看他疑惑,便解釋道:“美國……該怎麽說呢……副總統繼任總統,一般是突發事件,所以比較低調,不存在什麽就職儀式。”
這一點確實,
無論是被“搜腸刮肚”的麥金萊,還是被“大開腦洞”的肯尼迪,
他們的繼任者在宣誓時都是很秘密的。
歷史上,西奧多聽說麥金萊離世後便前往了安放已故總統遺體的房間,隻低頭默哀了幾分鍾,
隨後,他在離麥金萊安放屍體的房子一英裡遠的密友安斯利·威爾科克斯家的圖書館中宣誓就任美國第26任總統。
這是相當“不正式”的。
陸時沉吟片刻,
“罷了,還是不去了。我們明天直接回倫敦。”
沃德豪斯點點頭,
“那就先南下,從紐約州出發吧。我覺得,你有什麽事可以先跟古德曼商量,委托他全權處理你在美國的各項合作事宜。那小子看著雖然鬼精鬼精的,喜歡投機,但在你這樣的實力派面前,不會耍什麽花招。”
陸時“嗯”了一聲,
“我也這麽想的。”
兩人遂不再討論這些嚴肅話題,一邊吃早餐,一邊聊著《大富翁》。
派克兄弟拍來電報,說這款遊戲已經風靡了馬薩諸塞州,賣出超過三千份,
這是一個恐怖的數據。
最關鍵的是,遊戲已經開始朝周邊輻射,
這麽發展下去,很快就能席卷美東。
沃德豪斯對此的評價是:“絕大多數人不恨資本家,只是恨資本家不是自己。”
兩人聊著,
忽然,外面傳來了敲門聲,
“陸教授?”
聲音聽著有些耳熟。
陸時過去開門,發現外面站著富蘭克林·羅斯福,
身後還跟著兩個學生,擺弄著一台照相機。
富蘭克林說:“陸教授,聽說你要結束在美國的行程了。我們《深紅報》想對你進行一次深度的采訪,不知……”
陸時沉吟片刻,
“主要采訪哪些方面?”
富蘭克林遞出了一個清單,同時道:“陸教授,我們研究了《鏡報》的訪談專欄,《深紅報》也希望進行類似的改革,希望你不吝賜教。萬分感謝。”
陸時瞄了眼清單,
上面的問題都不算尖銳,主要涉及全球大學排名、《萬歷十五年》、《大富翁》這類桌面遊戲設計,
唯二麻煩的,
一是種族問題;
二是總統“駕崩”。
陸時說:“你不會問《顛倒》的事吧?”
富蘭克林笑道:“當然是不會的。《顛倒》隻適合在高校演出,不適合面對公眾,這一點我們還是清楚的。”
陸時想了想,
“行,我願意接受采訪。”
他回身對沃德豪斯使個眼色。
沃德豪斯頷首示意。
於是,陸時跟著幾個《深紅報》的記者離開,到了旁邊的一個小儲物間。
富蘭克林說:“這裡更安靜一些。”
這之後,他開始指揮其他人幫陸時拍照,而陸時則提前熟悉問題,
大概五十分鍾後,拍照結束。
采訪正式開始。
富蘭克林按照清單上提問:“陸教授,你馬上就要回倫敦了。此次美國之行,你的感覺如何?”
陸時回答:“感覺還行,至少……額……”
他頓住了,
因為富蘭克林手上的筆正字瘋狂輸出:
陸時,橫跨世紀最偉大的家、歷史學家,
與此同時,他還是受人尊敬的詩人、語言學家、教育家,
他英俊的面容讓人記憶深刻。
他那漆黑的雙眼……
“等等!”
陸時終究看不下去了,說:“羅斯福先生,沒必要搞得這麽肉麻吧?”
富蘭克林嘿嘿一笑,
“陸教授,你現在在哈佛大學的呼聲非常高,不寫得肉麻一點兒,反而不符合大部人對你的認識。”
他將寫好的那一頁折起,說道:“你不用管我。”
陸時:“……”
拍馬屁也沒這麽拍的啊喂!
感覺對方不是在報道,而是在整飯圈。
陸時說道:“你……額……你控制一下。”
富蘭克林點頭,
“好, 我盡量控制。”
他看了一眼問題清單,說道:“關於美國,我們不妨先聊聊最近發生的大事吧。對於原總統——威廉·麥金萊先生,你是怎麽看的?你對他有認識嗎?”
陸時回答:“麥金萊先生是一位‘繁榮總統’,他對美國經濟的貢獻讓他名留史冊。”
富蘭克林眨眨眼,
“當然,這個‘繁榮總統’的稱號也有可能是他遇刺的原因。”
陸時無奈道:“羅斯福先生,你自己的話不會見報吧?”
富蘭克林點點頭,
“當然不會。但我不能保證你的話不見報。”
陸時自己就是做媒體的,哪能不懂?
只能說,美國人自己講地獄笑話都毫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