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誇張的說,只要不遇上數倍於自身的西軍重甲步兵,這五百余精銳重甲騎兵在大宋境內,幾乎就是無敵的存在。
如果要強行類比的話,這個時代的重甲騎兵,相當於後世一戰時的坦克。
強是真的強,但貴也是真他娘的貴。
哪怕拋開一切成本不談,單單是戰馬的日常維護,都是一大筆支出。
戰馬日常要訓練吧?
一旦訓練,每日就必須補充足夠的精飼和鹽水,否則戰馬別說長膘了,只怕沒幾天就廢了。
而戰馬的胃口又極大,一匹戰馬一天消耗的精糧,相當於三到五個青州軍士兵。
一千多匹戰馬,外加一千多匹馱馬和走馬,光是吃喝拉撒都多少錢了?
其次,士兵要操練,要上夜課,沒有太多時間照料戰馬。
因此需要花錢雇專業的馬夫照料,一名騎兵至少要配備兩人,一個馬夫,一個雜役。
如此,才能將戰馬照顧得當。
馬夫的吃喝、俸祿又是一筆花銷。
也就是說,這五百余重甲騎兵,不算成本,光是每個月的日常維護費用,就高達七八千貫。
並且重騎兵的負重非常大,戰馬損耗也遠高於輕騎兵。
這七八千貫還是因為韓楨推行了馬蹄鐵,有效保護了戰馬的腳掌,大大降低了戰馬損耗,否則每個月的費用得超過萬貫。
一支五千人的重騎兵,一個月便是十萬貫,一年就是百萬貫,這誰頂得住?
西夏不缺馬,可這麽多年下來,鐵鷂子一直維持在三千人。
說白了,就是錢鬧的。
三千已是西夏的極限,再多就養不起了!
一刻鍾後,劉錡起身道:“著甲,換馬!”
五百余騎兵紛紛換上重甲,佩刀持槍,翻身上馬。
待到所有騎兵準備妥當,劉錡大手一揮,率先架馬朝著前方官道奔去。
轟隆隆!
五百余重騎兵,外加一千多匹馬奔騰起來的聲勢極為駭人。
令劉錡疑惑的是,這番動靜,前方大軍竟沒有絲毫反應。
一直奔行了兩裡路,一路上竟沒有看到一個探子。
老九忍不住感歎道:“不曾想這武衛軍竟糜爛至此。”
大宋境內禁軍糜爛,這一點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了,可爛到這種程度,還是超遠老九這個西軍的想象。
這已經失去了一支軍隊的基本素養。
直到距離大軍不足五百米的時候,奔騰的馬蹄聲,終於引起了武衛軍的注意。
“騎兵!是騎兵!”
“快跑啊!”
負責押送糧草輜重的鎮海軍士卒,遠遠看到黑壓壓的騎兵後,第一反應並非列陣警戒,也並非上報長官。
而是,撒腿就跑!
只見數百名鎮海軍士卒,面色驚恐的朝著官道兩邊的山林跑去。
嗯,還不傻,知道往林子裡跑。
見到這一幕,劉錡頓時笑了。
倒不是開心,而是氣極反笑。
一旦金人南下,指望這樣的軍隊,去攔住如狼似虎的金人?
……
位於中軍的一輛奢華馬車上,駱沙百無聊賴的靠著車廂吃酒。
坐在對面的余朝歡,則雙手扣著幾個銅錢,滿臉興奮的搖晃著。
隨著雙手不斷晃動,銅錢撞擊在一起,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
搖了一陣,余朝歡停下動作,滿臉笑意道:“駱兄,猜吧!”
“一百文,兩個背!”
駱沙從懷中掏出一百文錢,扔在桌上。
他二人玩得嬉戲,名喚關撲,乃是大宋最流行的賭博方式。
上到王公貴族,下到販夫走卒,就沒有不會玩的。
遊戲規則很簡單,一人坐莊,選擇一到數枚銅錢不等,然後放在手中或碗裡搖晃,猜中有幾個銅錢是背面就算贏。
關撲流行到什麽程度呢?
在城中逛街時,若遇到了心儀的物品,但身上錢沒帶夠。這個時候,可以向老板提出玩關撲,贏了免費拿走商品,輸了則把身上的錢留下。
而絕大多數時候,商鋪的掌櫃都會同意。
可想而知,宋人對關撲有多喜愛。
聞言,余朝歡掀開上面的手掌,露出五枚銅錢。
見三個是背面,他立刻得意的大笑:“駱兄你又輸了!”
聞言,駱沙眼中閃過一絲不屑之色,口中卻說道:“余兄真是鴻運當頭,再這麽下去,只怕不到壽光,俺這點家底便全輸光了。”
他如今一次生意幾萬貫上下,眼前這點小打小鬧,已提不起興趣了。
若不是余朝歡執意拉著他耍,他根本就不想玩。
再說了,駱沙豈能看不出余朝歡這廝一直在作弊,只不過礙於顏面,沒有揭穿罷了。
以前還覺得余朝歡此人有些格局,現在再看,終究上不了台面。
余朝歡生怕他不耍了,趕忙說道:“風水輪流轉嘛,說不得駱兄馬上就轉運了呢。”
呵!
駱沙心頭冷笑一聲。
“敵襲,敵襲!”
忽地,只聽車廂外傳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大吼。
緊接著,轟隆隆的馬蹄聲隱隱傳來。
騎兵!
而且是大批騎兵!
兩人臉色頓時大變,眼中滿是驚駭。
就在這時,武衛軍中的一位虞侯架馬來到車窗旁,抱拳道:“稟指揮使,後方有大批重甲騎兵奔襲而來!”
余朝歡忙問道:“可是敢熾軍?”
“不知!”
“對方多少人?”
“不知!”
見他這副一問三不知的茫然模樣,余朝歡怒從心起,抬手一巴掌扇在虞侯的臉上,呵斥道:“傳我命令,結陣迎敵!”
“卑職遵命!”
虞侯趕忙拱手應道,吩咐士兵開始結陣。
待吩咐完之後,余朝歡與駱沙兩人也下了馬車,喚來親衛後,手忙腳亂地開始往身上套鐵甲。
待衝鋒到距離大軍不足二百米的距離,劉錡一勒韁繩,控制戰馬停下。
只見前方上萬大軍人喊馬嘶,徹底亂作一團。
這也就是遇到了他們,若真是敵軍,只需一個衝鋒,這支上萬人的大軍便會瞬間崩潰。
劉錡雙手抱在胸前,冷眼旁觀。
足足等了一刻鍾,武衛軍才勉強結成戰陣。
而這個戰陣,在劉錡等人的眼中,漏洞百出。
直到這時,他才吩咐道:“老九,去將駱沙他們喚來!”
“得令!”
老九抱拳應下,打馬朝著前方衝去。
此時,武衛軍也已經回過味來了。
這幫重騎兵沒有第一時間發起衝鋒,反而在百米外靜靜等待他們結陣,顯然並非敵軍。
所以,見到老九獨自架馬而來,那名都虞侯並未下令放箭,而是高聲問道:“你是哪一軍的將士?”
老九不答,大聲道:“奉趙知州與劉通判之命,前來接管武衛軍,讓你們指揮使出來。”
聞言,那都虞侯一驚。
接管武衛軍?
“伱且等著。”
都虞侯說罷,轉身朝著中軍行去。
不多時,余朝歡與駱沙穿戴著鐵甲,架馬而來。
見到老九的瞬間,駱沙心中一凜。
旁人不認得,可他卻認得。
前段日子他可沒少往臨淄縣跑,雖不記得老九的名字,可卻十分眼熟。
一時間,駱沙大腦急轉。
難不成韓楨受招安了?
可轉念一想不對啊,韓楨那架勢,怎麽看也不像是會受招安的樣子。
哪個準備接受招安的反賊,會花十倍的價格買戰馬,買步人甲,甚至是神臂弩?
明擺著衝著造反去的。
難道……
嘶!
駱沙忽然想到一種可能,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一旁的余朝歡並未察覺到他的異樣,此刻注意力,都在百米外的重騎兵身上。
哪怕隔著上百米,都能感受到一股彪悍凶猛的氣息。
騎兵們高大壯碩,黑黝黝的重甲在陽光下反射出陣陣寒光,連帶著胯下的戰馬,都披著厚厚的甲胄。
青州何時有這樣一支精銳的重騎兵?
更可怕的是,他這個武衛軍馬步都指揮使卻完全不知。
掃視了一眼兩人,老九問道:“你便是武衛軍指揮使?”
“正是!”
余朝歡摸不清對方的身份,加上後方那數百重騎兵的威懾,因此不敢托大。
老九招呼一聲:“隨我來!”
就在這時,駱沙笑呵呵地說道:“前方可是韓縣長當面?”
老九自然也認得駱沙,所以答道:“縣長並未親至,此次來的是劉營長!”
駱沙挑了挑眉:“竟是小衙內親自前來。”
余朝歡聽得一頭霧水,壓低聲音問道:“哪個小衙內?”
“劉仲武的幼子。”
駱沙小聲說了一句。
“劉節度的兒子怎跑來青州了?難不成是西軍到了?”余朝歡此刻滿頭霧水,心中冒出無數個疑惑。
見兩人低聲交談,老九爆喝一聲:“你等在磨蹭甚麽,難不成想抗命?”
嘩啦!
聽到抗命二字,後方的重騎兵紛紛抬起手中長槍,擺出一副要衝陣的架勢。
這番動靜,可把武衛軍一眾將士嚇壞了。
余朝歡咽了口唾沫,警惕道:“可有調令文書?”
老九答道:“自然有!”
聞言,駱沙和余朝歡對視一眼,各自領著一隊親兵,架馬走出軍陣。
跟在老九身後,余朝歡細若蚊聲地問道:“駱兄這些人到底是何來頭?”
他又不傻,從駱沙剛才的反應來看,定是認得這些人。
駱沙苦笑一聲道:“此事說來話長,余兄還是先想想如何過這一關罷。”
說話間,眾人來到劉錡身前。
劉錡也不廢話,從懷中取出調令文書扔了過去。
余朝歡手忙腳亂地接住,打開之後,仔細看了起來。
字跡是趙霆的,下方還有知州與通判的官印。
顯然,這封調令文書是真的。
劉錡板起臉,學著韓楨的語氣冷聲道:“即刻起,武衛、鎮海二軍由我接管,暫任都統一職,你二人可明白?”
“下官明白!”
沒有任何猶豫,駱沙立刻答道。
余朝歡則面色猶豫。
雖然這封調令書文是真的,可此事處處透著詭異,顯然有蹊蹺。
見他面露遲疑之色,劉錡眼中閃過一絲殺意,語氣森然道:“余朝歡,你想抗命?”
“這……下官明白!”
余朝歡心頭一驚,趕忙應道。
對方根本沒有隱藏殺意,如果自己敢質疑,只怕會立刻被斬殺。
此刻他也豁出去了,先保住小命再說。
反正這封調令文書是真的,自己也是奉命行事,就算到時真出了什麽變故,想來朝廷也怪罪不到他的頭上。
嘖!
劉錡撇了撇嘴,心中有些失望。
他還想殺雞儆猴,用余朝歡的人頭來震懾武衛軍這群丘八,結果這廝竟然這麽慫。
“走罷,隨本都統接管大軍!”
劉錡大手一揮,領著騎兵營朝著大軍走去。
來到軍陣中,他的第一個命令,便是全軍休整一天。
臨陣換將是大忌,所以他需要花費一些時間來熟悉,並且掌控武衛軍。
就算不能做到如臂使指,也起碼不能像方才那樣,亂成一團。
聶東今日才出發,哪怕是輕裝上陣,起碼也要三四天時間,才能繞到壽光縣的後方,所以劉錡有足夠的時間。
隨著一頂頂軍帳扎下,劉錡又下令將先前逃亡山中的士兵給抓回來。
那些個逃兵根本沒跑遠,跑進山裡後,見騎兵並未衝鋒,便停下了腳步。
因此,沒多久,逃往山中的二百多名逃兵全部被抓了回來。
其中一大半都是鎮海軍,還有十幾名武衛軍士兵。
看著跪在地上的逃兵,劉錡面色冰冷,厲聲道:“軍法第八條,臨陣脫逃者,斬!”
嘩啦!
聽到要斬首,跪在地上的逃命頓時慌了,一個個哭嚎哀求。
“俺錯了,俺再也不敢了。”
“俺也不敢了,莫殺俺!”
“……”
余朝歡嘴唇蠕動了幾下,準備開口求情,卻感覺有人在拉扯自己的胳膊。
微微轉過頭,只見駱沙正朝自己使眼色。
見狀,余朝歡也隻得把到嘴的話重新咽回肚子裡。
面對逃兵們的哭嚎,劉錡不為所動,揮揮手:“拖下去,斬了!”
騎兵營的弟兄,立刻將這些逃兵拖到空地上,手起刀落。
噗嗤!
噗嗤!
刀刃入肉聲不斷響起。
一顆顆人頭如同下餃子一般,噗通噗通砸落在地面。
武衛軍的將士哪裡見過這等場面,一個個面色慘白,手腳發軟。
想要迅速掌握這支大軍,殺雞儆猴必不可少。
既然殺不了余朝歡,那就殺這些逃兵。
慈不掌兵!
再說了,臨陣脫逃,按軍法本就該當斬。
兩百多具無頭屍體,靜靜躺在空地上,噴湧的鮮血將地面徹底染紅。
濃鬱的血腥味,在軍宅中彌漫開來。
兩百多條人命的效果非常好,此刻全軍上下,所有人看向劉錡的眼神中,透著濃濃的恐懼與敬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