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國家發生了驚駭世俗的大事時,統治階層對這件事的定義就變得格外重要。
如果這場火災被定義為「邪教徒的自殺式示威」,那麽就意味著戰爭即將到來,驍勇善戰的「戰爭之紅」又將踏上漫漫征途,但如果它被定義為「斯蒂亞諾家族在研究危險的非凡物品時不慎觸發的負面效果」,這件事大概率會被不了了之——正常情況下,惹出這麽大的事死罪難免,但斯蒂亞諾女爵和她關系最近的幾位親屬亦不幸殞命,要追責也沒什麽意義了。
但比起琢磨是示威還是意外,一些對利益有著敏銳嗅覺的人開始積極接觸斯蒂亞諾家族的旁支。按照法律規定,接下來就該從諸多旁支中選出序列最高的一位,繼承本家的爵位,封號,領地和年金了,如果同時出現了好幾個序列一樣的,那就還要走評選和投票的流程,但在此之前,明爭暗鬥是免不了的——就算別的家族不來交涉,這些候選人也會主動尋求外力支持,並不介意假他人之手,讓對手出一點小小的「意外」。
透特也暗中支持了一位候選人,那孩子來北境歷練了兩年後皈依了祂,祂也順勢將其捧到了序列3的位置——超過他停在序列4的祖父,成為了那個旁支序列最高的人。
如果他所在的旁支成為了新的本家,那整個斯蒂亞諾家族便會成為透特勢力的延伸。
但很明顯,這麽想的肯定不止祂一個,一個能製造神奇物品的家族意義重大,自然有許多勢力想要掌握他們,就在透特摩拳擦掌,準備開撕的時候,一紙蓋著皇家紋章的諭令將祂,將梅迪奇和烏洛琉斯,將帝國所有的公爵,侯爵,伯爵召集到了帝都,召集到那張加長版不對稱長桌前,為那場慘烈的火災案從官方層面畫上了休止符。
作為本案的負責人,特倫索斯特宣布了調查結果及對斯蒂亞諾的其余人員的安排。
「……在索羅亞斯德公爵和查拉圖公爵的幫助下,我們還原了此次火災案的真相。斯蒂亞諾的本家族長,帕西珀·斯蒂亞諾違背了帝國神聖的法律,背棄了對皇帝陛下的信仰,暗中崇拜名為「永恆烈陽」的邪神,而邪神通過她在地下密室舉行的邪惡儀式,將毀滅的火種播撒到賽迪恩郡……」
此言一出,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由於黑皇帝還坐在最上首,貴族們不敢交頭接耳,隻得互相交換眼神,而幾位斯蒂亞諾的旁支代表面色刷的一白,仿若死人——按照帝國法律,這種大不敬的行為足以被判以死刑!沒準會是最痛苦,最磨人的那種!
盡管斯蒂亞諾女爵本人已死,但她萬死難辭其咎,如果黑皇帝余怒未消,讓他們闔族一起賠罪也未嘗不可能!
被一萬支箭射死,被烈火活活燒死,被餓了三天的獵犬活活咬死……
各種各樣淒慘血腥的死法在旁支代表的腦海中飛速閃過,他們幾乎要立刻昏死過去。
「……此等惡劣行徑令皇帝陛下的錨點,帝國的財產蒙受巨大損失,即便粉碎肢體,湮滅靈體也不足以抵消其罪行,其親屬也需代為受過,但是——」
特倫索斯特語氣一揚,旁支代表們的精神為之一振,仿佛落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皇帝陛下仁慈,願意給他們一個當面申辯的機會。」特倫索斯特看向旁支代表們,而其中一位鬢角斑白,看上去還算鎮定的中年人忙不迭地站起身來,朝坐在最上首的黑皇帝行了一個最為鄭重的大禮。
「尊敬的皇帝陛下,感謝您的仁慈,讚美您的寬容!」
因為緊張,他險些咬到了自己的舌頭,「我可以用生命起誓,我對帕西珀·斯蒂亞諾大逆不道的圖謀一無所知!在這件事發生的前一個月,我每天都一門心思地鋪在您行宮的室內設計圖紙上,思考著如何能讓它配上您尊貴的身份——就連帕西珀寄信請
我到宅邸一敘,我都斷然拒絕了!」
「但現在看來,我真是太愚蠢了!」他連忙又補上一句,「如果我答應了她,或許就有機會發現她的圖謀,從而阻止這場災難,減少您和帝國的損失!」
「我已經感受到你的赤誠之心,羅格卿。」黑皇帝微微頷首,露出一個不甚明顯的笑容,「我也相信,一個為我的行宮殫精竭慮的工匠是不會有多余的精力思考謀逆之事的。」
「感謝您的信任!我往後一定會竭盡全力為您服務!」
其余旁支代表見狀也紛紛表起忠心,說辭也和羅格差不多,不是「我和那個女人根本不熟」就是「我對帝國的忠誠日月可鑒」,而所羅門也無比寬容,甚至難得親切地表示相信他們——是的,「親切」,在這個詞從透特腦袋裡冒出來的時候,雞皮疙瘩也從祂的胳膊上冒了出來。
看到那群人感激涕零,恨不得跪下來親吻所羅門腳背的模樣,祂跟梅迪奇雙雙翻了個白眼。
得了吧,透特嘀咕道,祂才不是相信你們,祂只是已經把你們查了個底朝天。
梅迪奇哼了一聲,「比起看他們在這裡演君臣和諧的戲碼,我更關心祂準不準備向奧賽庫斯宣戰。」
「你很想打?」
「怎麽,你不想?」
「廢話,你哪次打仗附魔武器不是我弄的?我也很累的好不好?」透特隱蔽地瞪了祂一眼,「而且你上半年不是才打過嗎?你自己算算一共花了多少錢?鎧甲,鞍座,兵器,醫藥,乾糧,軍餉,撫恤……」
梅迪奇頓時露出一種便秘的神情,雖然祂很樂意施展「戰爭」這種集眾的藝術,但帳單上的一堆堆零真的看得祂心拔涼拔涼的,讓祂想起跟主打天下收權柄的那段日子,東拚西湊,沒有技巧,全靠毅力。
「雖然我也不介意讓奧賽庫斯多吃點苦頭就是啦。」透特又說,「但要辦好「那件事」同樣得花不少錢,不少力呢,這樣我恐怕就沒精力像上半年那樣支持你了。」
「不用顧忌我。」梅迪奇立刻說,「一切以主的意志為重。」
幾天前。
「遷徙計劃?」透特確認了一下,「你是說,造一艘載具,走神戰遺跡那條路,把幸存者帶出神棄之地?」
「是的。」
這番對話發生的時候,梅迪奇和烏洛琉斯都不在現場——如果祂們在的話,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說「您的意志就是我們的意志」,而透特迫於壓力,恐怕也會不會提出任何反對意見,這並不是真實造物主想看到的——祂想知道透特真實的態度,不管是答應還是拒絕。
「可祂已經為你做了很多。」
神性面的話依舊回響在耳畔,一時間,祂竟有些不敢看隱匿賢者的眼睛。
「嗯……進出神棄之地有兩個方法。」透特用兩個指節抵住下巴作思考狀,「一是拿到鑰匙,走巨人王庭,二是穿過神戰遺跡……我記得你封閉巨人王庭前說過,把鑰匙藏在一個相當隱蔽的地方?」
但巨人王庭的門卻離奇地開了,而風智白三天使在裡面分食造物主的神屍。
倒吊人用沙啞的嗓音說:「應該是赫拉伯根做的,祂有破譯和解密的權柄——雖然我當時不覺得祂能夠勘破我隱藏鑰匙的地方,但和奧賽庫斯和列奧德羅比起來,祂更具備那個能力。」
「也就是說這把鑰匙大概率還在祂手上。」透特歎了口氣,「雖然這麽說不太理性……但我真不覺得自己能坐下來跟祂談交易,我怕我會忍不住把祂做成炭烤龍排,讓祂也體驗一下被分食是什麽滋味。」
「沒關系,我也忍不住。」倒吊人低啞地笑了一聲,「而且不管是祂還是另外兩個,都不會希望我用拯救的姿態將幸存者們帶出神棄之
地。」
作為背叛者,為了確保自己在信徒心中的偉岸形象,祂們自然會不留余力地扼殺一切和「遠古太陽神」有關的影子,不論是因怨恨而生的倒吊人,忠誠依舊的紅銀天使,還是神棄之地那些仍虔誠信仰太陽神的幸存者。
「普通的船只是肯定沒辦法平安通過神戰遺跡的。」
透特用一種探究式的口吻自言自語,靈數和符號在祂的眼眸中翻湧。
「神戰遺跡殘留著包括黑夜,太陽,異種,大地等等途徑的非凡力量,有許多不該看的,也有許多不該聽的……」
祂直接以指尖為筆,蘸著一簇虛幻的星光,列出種種需要提防的危險。祂直接以指尖為筆,蘸著一簇虛幻的星光,列出種種需要提防的危險。
「「黑夜」的隱秘隨時會將人吞噬,「大地」的力量會讓人指不定多出什麽奇怪的器官……」
「「太陽」的火焰能直接把人烤成焦炭,「黃昏」的衰敗甚至能讓整艘載具報廢……」
「「被縛者」的束縛會讓靈魂漸漸失去對肉體的掌握,我自己也殘留了很多危險的信息,分分鍾讓人暴斃的那種……」
在寫了數十行之後,透特停下筆來。
「算了,我還是先去神戰遺跡采個樣,這樣比較嚴謹。」祂繼續自言自語,「乾脆撈幾個罪不容誅的死刑犯一起去好了,那些我自己感受不到的非凡影響,沒準對普通人乃至低序列非凡者來說是致命的……」
「等一等,孟。」倒吊人被祂說乾就乾的精神震驚了,「你這是決定幫助我了嗎?」
「嗯哼,有什麽問題嗎?」
倒吊人被祂風輕雲淡的態度噎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但這和你和阿蒙之前幫白銀城解除弑親的詛咒不是一個量級的——建造一艘能通過神戰遺跡的載具不僅需要智慧和技術,還需要大量的金錢和材料,你確定幫了我這個忙後,自己不會捉襟見肘?」
回憶結束,回到現在。
「雖然你全力支持主的態度我很讚賞。」梅迪奇又問道:「但你真的有那個財力?」
「所以啊,我得加大搞錢的力度了。」在某一瞬間,梅迪奇竟然覺得透特的表情有點凶狠,磨刀霍霍向豬羊的凶狠。
在祂們借著心靈溝通講小話的時候,特倫索斯特又開始朗讀一系列打擊境內邪教的方針,旨在純化內部思想,增強帝國凝聚力,聽著倒是沒有要大規模開戰的意思。
透特微微松了口氣,這意味著祂將有更多精力搞「遷徙計劃」這個大工程,但祂的神經很快緊繃起來——因為祂最關心的那個環節來了,即對斯蒂亞諾各個旁支的處置情況。
祂有一種預感,既然所羅門決定介入此事,那多半沒辦法百分之百如祂的意了。
片刻後。
「感想如何?」
「您猜猜看?」
在會議結束後,亞伯拉罕公爵邀請隱匿賢者去宅中一敘,祂們正在靈界中穿行,各種濃鬱的色塊從身邊略過。
伯特利·亞伯拉罕古板的面容上浮現出一絲笑容,「我猜您預想過這種可能,也接受這個結果——就像那些沒有賺得盆滿缽滿,也沒有血本無歸,但有一定盈余的商人。」
「您打了個不錯的比方。」透特歎了口氣,「盆滿缽滿的人,心思容易浮動,舉止也會變得冒進,血本無歸的人會心灰意冷,心生怨懟,有所盈余的人麽,在覺得前途光明的同時也不會丟掉謹慎,失了分寸——不得不說,咱們的皇帝陛下很懂得拿捏人心。」
所羅門做了三件事,首先,祂為一部分工匠授予「皇家精匠」的稱號,顧名思義,他們隻為皇室服務,受所羅門一人調遣;其次,祂說「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 於是下令讓又一部分工匠即日起前往北境,為邊疆的防禦工事盡心盡力——而其中恰好包括已經改信透特的那些;最後,祂宣布了帕西珀·斯蒂亞諾原有的爵位,封號,領地和年金的繼承人,而這個繼承人背後的支持者是索倫家族。
其實透特明白,「斯蒂亞諾」可謂帝國製造業的中堅力量,如果真那麽容易盡數讓自己握在手中,所羅門這個皇帝也用不著當了,但有的旁支已經被透特滲透,這是既定的事實——為了維持一下祂們塑料般的君臣之誼,倒不如順勢將這部分工匠送到透特的地盤,方便透特進一步掌控他們,同化他們,而透特也見好就收了。
至於將索倫家族下注的那位推上去,倒像是為了製衡近年來聲勢越發浩大的「戰爭之紅」,「戰爭之紅」的構成太過純粹,要麽是梅迪奇本人的後裔,要麽是第二紀跟祂打古神收權柄的親信的後裔——幾乎是梅迪奇的私兵。
但一個明智的統治者不會把所有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透特心想,而且歷史規律告訴我們,皇帝多有疑心病,甚至很可能惡化成精神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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