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城距離周縣有千裡路程。
好在小百靈常在院中聽講,也不是尋常的鳥兒。
練氣小成的修為,又天生為鳥獸,親和風屬。
讓它在翌日清晨就乘風跨越了千裡之遙,來到了泠城外。
又按照茶葉上的靈韻指引。
它徑直來到了陰司上方。
到了這裡,落於地面。
它四周瞧了瞧,又踩了踩厚實的泥土,卻忽然發現自己不知去陰司的方法。
一時在它想來,這或許是先生給它的一個小考驗,看看它能不能完成此次傳信。
於是它仔細想了想,就鳴叫了幾聲,鼓足了勁,努力的讓絲絲妖氣彌漫。
不多時就有兩位陰差來勢洶洶的上來了。
“來者..”其中一位陰差正準備詢問,但當看到是一隻沒化形的百靈鳥,且看它並無血煞,不由笑著擺擺手道:“小道友,此乃陰司正府前,如若無事,莫要顯露妖氣,也莫要停留。”
“覺覺~”百靈晃了晃嘴裡的茶葉,心裡還想著,如若這兩位差使大人看不出來茶葉有異,它就準備在地上寫字。
這個考驗,它絕對會好好完成。
好在陰差疑惑望去,就感覺到這茶葉不凡。
於是他覺得此事或許有蹊蹺,正準備回去上報。
另一位灰衣陰差,倒是仔細瞧了瞧百靈,又瞧瞧這茶葉,總感覺茶葉上特意顯露的氣息和一位曾經來陰司做客的高人相似。
再瞧這小小道友,境界不高,卻身懷這等看著不似凡品的寶物。
於是他想到了什麽,忽然問道:“小道友認識寧道長?是寧道長讓小道友來的?”
百靈點點頭。
灰衣陰差見到,是瞬時開了陰傘,單手擺了一個請。
之前那位陰差聽到這位小道友竟然是寧道長的信使時,心裡暗道一聲‘此事果真有蹊蹺’後,便先行一步,去陰司內通知府君。
小百靈看到此事這麽簡單,卻覺得這或許不是一個小考驗,可能真的就是讓它簡簡單單的送陣法。
又等進入陰司沒多久。
百靈看到陰司內的奇景時,很快就忘卻這件事情。
引路的陰差看到百靈四處張望的好奇模樣,也是和百靈講了一些陰司內的事。
這般走上了十幾裡。
遠處陰煞湧動,城隍的身影顯現在了他們前方。
同時,城隍見到這茶葉,感知到其上的秘法和刑獄相似後,就知曉了道長是派信使前來,賜法加封刑獄。
再待得詢問百靈,百靈點頭。
城隍也沒有片刻遲疑,就帶百靈來到了刑獄。
而此刻的刑獄中,陰魂和修士剛被用完刑,正失神的癱坐在地上,等待魂體的修複。
如今當看到城隍來至。
他們怕往後行刑再次加重下,也是強撐著行禮。
“大人。”一旁等待行刑的刑差也是一禮,又好奇的看向城隍側方的百靈。
百靈看到地方到了,就把葉子放下。
下一刻,其上的陣法落印散開,帶起一道道五行靈韻,又融入四周數之不清的陰煞,最後一同化為了一道封印術法,再次落印到了之前的陣法中。
看似只是單單幾息的術法波動,興許還不如築基修士的鬥法。
但城隍從頭到尾觀望著,就發現此次的加封秘法,比之道長以往的術法間卻多了一些縹緲不可尋的感覺。
這種感覺不是以往那般玄妙,
而是完全捉摸不透。 城隍察覺到這種神異後,心裡略一思索,就想到了一種可能。
那就是寧道長可能已經幻化了元嬰!
想到此處,他恍了一下神,才向著叼起茶葉的百靈道:“多謝道長賜法!多謝道友不遠千裡相送!”
他說到這裡,本想著旁敲側擊一下道長的境界,但想來想去,最後卻坦誠的鄭重抱拳詢問道:“敢問道友,道長是否幻化了元嬰?”
“鳴~”百靈看到城隍鄭重抱拳,也把翅膀微微張開,身體一低,施了一禮,應了城隍的猜測。
城隍見此,沒有多問,只是再次捧了捧手,親自把百靈送出了陰司,報送法之恩,更敬重於元嬰修士。
一位術法築基的五行真人!
但在加封的陣法內。
陰魂和修士聽到城隍的話語和百靈的肯定,卻是腦海一懵,覺得這陰司怕是難出去了。
而等城隍離開。
旁邊正準備行刑的刑差,當看到這邪修心如死灰的樣子,卻是哼笑言道:“我可是聽你曾言道,如有一日結了金丹,能逃了出去,定然要滅了我等。”
刑差言道此處,先向梁城的方向拱拱手,才接著道:“今日道長賜下秘法,這陣法可不是金丹邪修就能破的了。
但..”
刑差話語一轉,像是給二人希望一樣道:“但等你二人修煉到元嬰,興許還有一線生機。”
“元嬰?”修士本就絕望,此刻當聽到這話後,更是霎時怒火上頭,毫無顧忌道:“我若是能修到元嬰?有這份緣法,豈會受此等罪?豈會任你這小小陰差擺布?”
他說著,覺得自己若是能逃出來,那麽第一個先吃的定然是這位看他笑話的刑差。
刑差看到修士滿臉怒火,看到他不再是之前一副一心求死的樣子後,則是毫不留情的把他撈進油鍋裡。
不一會的功夫,伴隨著陣陣慘叫,修士也只剩下無意識的求饒話語。
陰魂看到旁邊求饒的修士,也是沒有多言。
趁著他被行刑,自己倒是能少挨一會。
但也暗歎這修士來陰司快一年了,還是沒改掉那易怒的心性。
就不能隱忍個十幾年,百十年,只要不死,說不定等那道人忘了他,也等泠城隍解任,大赦陰司後,他們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陰魂這般想著,也是給自己一個安慰。
這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後,他只能在無盡煉獄中懷有一絲念想了。
不然這數百年的刑獄,太難熬了。
而也在陰魂還沒想多久,隨即冷不丁的就被刑差按於油鍋中的時候。
在一萬五千裡外。
一片茫茫的大山裡。
小江神正一邊吃著路上摘得野果,一邊把目光望向了遠處的天空。
他如今依舊在向北走。
這大半年來,他也悠悠逛逛的穿過了身後趙朝。
途中遇到了不少壞人,也遇到了不少好人,亦是遇到了一些修士。
只是壞人有多樣,好人亦有多數,但這些修士大部分都是向著山下學堂去的。
一開始,小江神還很好奇,就問了問去求學的修士。
最後得知了,趙朝的疆域雖然與吳朝相差不多,但金丹修士卻只有一位,且三十年前就雲遊去了,至今都未歸來。
於是當趙朝的修士聽說吳朝有位金丹術法大修士,且賜法了一座學堂,學堂裡還有一位築基大圓滿的山神無私講術。
他們當然是滿懷期待,欣然向往。
小江神一邊回憶著這些,一邊也看向了遠處的天空。
趙朝的修士是在向正南的吳朝求學,而他在五日前的時候,也發現了一道熟悉的靈物氣機在北。
這氣機好像是《吳北紀》的。
這也是他有幸觀摩吳北紀的補寫,又拿過吳南紀,且同為道長開靈,吳北紀中又記載過江神的故事,他才能發現這道淺淺的氣機牽引。
若是尋常修士,或是少一緣法,都無法尋得這道似氣機,又似牽引的冥冥之感。
同樣的。
小江神發現這道氣機以後,因為不知道接下來要去哪裡,那不如就去看看持有吳北紀的有緣人?
看看他和方道兄有何不同?
等看完他,就回吳江。
小江神把最後一口果子吃掉,就踏上了新的旅途,依舊向北。
而在今日夜晚。
兩萬裡外的象縣內。
陳書生依舊如往常一般,翻開慶縣的圖錄後,就愜意的躺在了床上。
一切輕車熟路。
因為這是他第四十九次入夢。
再次睜開眼。
眼前是慶縣之景。
來來往往的行商,還有飄散在空氣中的美味。
慶縣他來過三次了,也特別喜歡這裡。
但每次來往的行人都不一樣,天氣也不一樣。
此刻陰沉沉的天空,好像隨時要下雨。
使得空氣中還多了一種潮濕的味道,像是煲粥,讓空氣中的美味更為濃鬱。
‘我如今是在慶縣,這不是夢..’
不同於進入書中的方道士等人。
陳書生每次進入書界的時候,都是盡可能的忘記自己在夢裡,想早些體會這不一樣的人生,想早些把書界當成真實存在的。
也隨著他這個念頭泛起。
他很快就忘掉了一切,又順著人群走進了縣裡。
尋找香味,他進了一家客棧。
可惜身無分文的他,想了想,又退了出來。
就這樣站到了中午。
掌櫃從客棧中出來,“餓嗎?”
陳書生點點頭。
掌櫃再問,“後廚少一名夥計,你可願來?”
陳書生又點點頭,抱拳行禮道:“謝掌櫃!”
就這樣。
陳書生中午飽餐了一頓,又從學徒開始,每日在大師傅的監督下,顛杓與練刀工。
不知不覺過了三月。
在這一日。
大廚走進後院,直接拿出一本刀法秘籍道:“看你刀功不錯,我有一門刀法,你可願學?”
大廚說著,沒有絲毫考驗。
因為這大半年來,陳書生入夢四十九次,每次都通過了考驗。
所以考驗是不需要了。
吳北遊的書靈想的是盡早傳法。
他覺得道長把他送出去,應該是讓他傳道。
可惜這書生每次都不學,也不知為何。
如今也是一樣。
陳書生看到大廚想教他武功時,雖然不知道這是夢,也不知曾經拒絕過,但卻依舊搖搖頭。
等大廚離開,他繼續開心的顛杓。
不知顛了多久。
一位老道來到後院,依舊沒考驗,直接向陳書生說道:“看你有些資質,可願隨我學法?”
陳書生依舊搖頭,開始專心的切土豆。
老道也搖搖頭,離去了。
之後,沒人來問了。
陳書生也如以往那般,每日顛杓,又用心的學習切菜。
這般匆匆十年,三十歲,他開始跟著後廚學做菜。
四十五歲,他當上了大廚。
五十歲,他手藝精湛,有些聲名。
又過一年。
泠城的知府大人辦六十歲大壽,請慶縣名廚時,也請上了他。
他雖然不是主廚,只是打打下手,但他也覺得倍感榮幸。
五十六歲,體力不支,他當起了老師傅,每日教教學徒。
偶爾教徒弟時,還經常說起為知府大人酬宴的往事,惹得學徒們目露羨慕。
六十二歲。
他大病了一場,在家中靜養了三月。
雖然他病好後,偶爾還會去客棧看一看,但不再教徒了。
就這麽平淡的一生。
平淡到,不求道,也不學法。
就這樣默默的體會著平常的生活。
也到陳書生六十三歲。
已是年邁的陳書生在一日清晨出門,拄著拐杖在慶縣的集會中閑逛。
那位曾經問他是否學法的老道,忽然喚住了正在逛集市的陳書生,問道:“你可認識我?”
陳書生顫顫巍巍的上前,仔細看了看老道,“認識,四十年前道長問我是否學法。”
他說著,又不由感歎道:“沒想到老神仙的樣貌如四十年前一般,而我如今已經是行木將就。”
“是否後悔?”老道忽然問,“若是你早些年跟我學法,今日也不至於如此。”
“不後悔。”陳書生依舊搖搖頭,“我這一生無憾,亦無怨。”
“那另一生如何?”老道意有所指,又似開悟。
“另一生?”陳書生卻是有些好奇。
老道點醒道:“你在慶縣住了多久?”
“四十二年。”陳書生回道:“我本是外朝人士,誤入慶縣,就在此居住了。”
老道追根問底,“哪個朝?”
“哪朝?”陳書生被老道一點,忽然醒悟道:“我..我乃嶺朝象縣人士,這裡是?”
他說著,又頓住了,好似記憶有些模糊。
老道最後一點,“是何處?可有念想?”
“這..”陳書生經過老道四點後,慢慢回憶起來了一些。
又當看到自己行木將就的樣子,頗有驚訝道:“這裡是..書界?而如今我正在書界夢中遊歷?”
“正是。”老道開懷大笑。
也在這時,兩人四周的景象變化,從大街換為了一間酒樓雅間。
已是年邁的陳書生也恢復年輕,坐在了桌子旁邊。
小二上完酒水和菜肴退去。
老道則是看向仍在驚訝的陳書生道:“且問你,你在書界內既不修道,也不學法,那是想修什麽?”
“為何學道?”陳書生卻是奇怪道:“為何學法?”
“入道學法,當然是求一個自在。”老道一笑,“慶縣一生,你雖無怨,四十九生,你亦無怨。但你夢醒的一生呢?是否自在?”
“自在?”陳書生反問道:“一念入夢,夢中遊百城,體悟萬般人生,這難道不是自在嗎?”
“哦?”老道聽到這說法,一時琢磨後,不由撫掌讚歎道:“妙!小先生真乃妙人!浮夢一生,一生如夢。”
“老神仙。”陳書生看到老道誇讚,卻是有些緊張道:“倘若小生不求道,也不學法..您是要收回神書了嗎?”
“為何收書?”老道也是奇怪的看著書生,“你一念入夢,夢遊百城,已是尋得了你所要的自在之法,我為何要收書?收你自在?
這和教你學法,教你自在。又收你道行,破你之法,有何區別?”
老道說到這裡,頗有些醒悟,“道長曾常言世間往往皆為緣法,強求不得,也不得強求,倒是小先生點醒了在下,是在下先前執念了。
是小先生為我上了一課。”
老道說著,忽然起身一拍陳書生的肩膀,“小先生,時候不早了,該醒了。
今後我還是會問你是否修道。
無論是否。
每次人生都會詢問,以免小先生真落了遺憾..”
呼..
陳書生迷茫的從床上醒來,隨後又看了看手中的吳北紀。
只是隱約記得在書中過了另一種人生,卻忘了最後和吳北遊的交談。
他如今只是期待每天晚上不一樣的人生,不一樣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