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
泠城。
經過一路疾行。
中途未曾休息的泠城武判,也將一臉驚恐的修士帶到了陰司正上方的城外。
又在此刻。
武判沒有著急前往陰司,反而向著修士問道:“照你這麽說,送你奇書的人是一位尋常的少年郎?”
“是..”
修士聽到武判詢問,毫無隱瞞的慌忙道:“當時見那小..不..見那少年郎在凌縣粥攤上,所以..”
他說到這裡,又想要盡可能的減少一些罪罰,繼而換了一種說法道:“所以,就以一頓飯錢換了那本書..”
“心存歹念起,有意便是有意。”武判輕微搖搖頭,“無需辯解。”
話落。
武判就押著修士來到了陰司。
伴隨著四周陰風陣陣掠過。
來到一處鎮壓修士的刑獄後。
武判看了看正在給人皮陰魂行刑的文判。
“這是?”文判看到武判帶了一個修士魂魄過來,也是停下了手裡的剮刑,放下了陰煞刑具。
只是當他準備詢問這修士罪惡,也準備帶去後方正堂的時候。
前方的武判想了想,卻把修士丟在一旁,又走近幾步,向著文判抱拳道:“有事要和城隍言說,還望孫判官隨行。”
‘大事?’文判心裡一動,也沒有多問,就帶著武判去尋城隍。
他們沒去管這邪修,也沒去管那陰魂,哪怕是此地無人。
反正已經到了刑獄,還是道長所加固的刑獄陣法裡。
這兩個惡者就算是想跑,也是跑不掉的。
武判二人是很放心的走了。
但隨著兩位陰神的離開。
正在被行刑的人皮陰魂卻松了一大口氣,慢慢從無盡痛苦中回過來了一點神。
這回神後,他就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修士魂魄。
瞧他身上無任何行刑痕跡,應該是才來到的。
當見到這些,陰魂倒是看人出醜的心性複燃,苦中作樂的向修士喊道:“那修士..你..你是何故來此..”
陰魂言道間,話語有氣無力,盡是受盡酷刑後的虛弱。
修士被陰魂喊回神,又看到這位囚徒前輩悲慘的樣子,也是長長一歎,“唉!仔細想來,我只是騙了一本奇書,就要落到此境..我..心不甘啊!”
“書..”陰魂聽聞後搖頭一笑,抱著幸災樂禍的聽故事心思,言語卻是真誠道:“但如果只是一本書..來..你與我講講..到底是何事?我..我看看是否還有周旋的余地。”
“周旋?”修士看這前輩這副悲慘的模樣,興許就是常年在陰司,或許就有什麽辦法,於是宛如抓著了救命稻草,如實把事情說了出來。
陰魂聽到,也從一開始的聽故事心思中,聽出了一點不凡。
繼而他少有的實話道:“有沒有一種可能,你騙得那小子..是..高人之徒?也於此,你才栽了?”
“高人之徒?”修士直接否認,對自己的判斷很自信道:“斷無可能!”
他說到這裡,更是言辭鑿鑿道:“我修道二十栽,高人弟子也見過一些。
若是那小子是哪位高人的弟子,絕對不是這般的不經世事!”
話落,他神色越發自信,覺得自己說的沒錯。
因為他這些年來,確實見過一些高人弟子。
那些大公子哥們,一眼望去就是人精,皆是不好惹的主。
畢竟在他想來,這些高人弟子都是在師門內經過磨煉與敲打,師父才放心讓他們下山歷練的。
否則讓人害了怎麽辦?萬一得罪了惹不起的人怎麽辦?
可是看那小子,一副剛入門就被趕出門的樣子,哪裡有高人弟子的模樣?
“那是你閱歷太淺..”陰魂看到修士自信的模樣,卻是嘲笑道:“說不定那位高人教法..就是隻教術法,不教世事。
我行道二百載,遊歷了大半的吳朝,見得可是比你多,莫要再提你那淺末的道行..”
“你!”修士聽到陰魂輕蔑的話語後一怒,但隨後想起這裡是陰司,想到自己往後也會落得和此人一般下場時,卻長歎一聲,“唉..如若早知這般,我定然會更加小心行事..
我自認為萬無一失,沒想到一下子栽了..
都怪當時見寶心急..”
“如今說這些有何用?為時晚矣..”陰魂眯起虛幻的眼睛,“但若是我行事,定然再三問那寶書出處,哪怕是會打草驚蛇,讓那小子察覺此書不凡。
畢竟這般一問,也問出了那書的來歷,也問出了那小子的底細,讓自己心裡有底。”
話落。
陰魂就閉上眼睛,但片刻後又與這修士一樣長歎一聲,好似也想起了自己的遭遇,想到了自己曾與那黑熊精鬥法,更想到了那位高人。
想到這裡。
他覺得自己是死路,當時那位高人明顯就是來擒他的,斷無退路可走。
怪就怪在非要在泠城落腳,夜遇見了那高人。
但這修士,卻是自找死路。
可如今,兩人算是同命相連。
他思索著,又睜開眼睛看了看修士。
修士也看了看這位陰魂前輩。
兩人又是同時長歎一聲。
而也在修士悔恨自己不夠小心,人皮魂魄覺得自己運差的時候。
在百裡外的陰司正殿內。
十余位陰神匯聚,又分別望向武判與城隍。
“在凌縣..”
武判說著,是把路上審問來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城隍大人。
畢竟這奇書與那少年郎的事,好似是聯系到了那位寧道長。
關聯寧道長的事,那就不是小事。
他可不敢絲毫隱瞞。
城隍聽著聽著,也知曉了事情經過。
等言落。
武判也把心中關於寧道長的猜測,一共告知了城隍。
旁邊的文武判官聽到,也沒有吭聲。
城隍聽後亦是沒有言語,而是陷入了思考。
思考他是否能寫上一本奇書,繼而讓一位修士入夢,然後自毀陣法?
最後他想來想去,覺得自己能不能,曾經的老城隍也不能。
“應該是道長。”城隍最後落下斷言,又向著等待吩咐的十六位神官道:“莫要打擾到道長的弟子,也把此事告知你等各自差使,莫要刻意打擾。”
“是!”殿內的神官應聲,又行禮後退出了陰司大殿。
可雖說不會打擾,但‘天地間有奇書’的消息,也在文武判官隨後的交待中,從泠城陰司內悄悄傳出。
許多與陰司有些淵源的修士,都聽相熟的陰神說起這奇書是寧道長賜下的緣法。
得者,可悟得築基,探金丹大道!
一時這消息也從泠城傳開,伴隨著往來的修士,於兩日後傳到了山下學堂之內。
這也引得學堂內的百余位修士連連側目,待下課時又如尋常市井般聚在一起探討。
而如今的山下學堂,可謂是築基之下的修士齊聚之地。
偶爾還會有築基高人前來聽法,或是傳法。
這使得一本可以築基的奇書,對於多為練氣修士聚集的學堂而言,還是比較轟動的。
又在他們想來,那奇書多半是一本功法。
只是可能頁數比較多,所以才稱之為書。
且隨著時間過去。
在消息傳來的第三天傍晚。
隨著山神講術結束離開時。
這百余位修士又是聚集在了一起,開始說著那奇書的事情。
“你說那奇書如今在何處?”
“聽說那功法能直指築基之道!”
“如此妙術,若是有幸一觀就好..”
眾修士聊著,是一片嗡嗡聲。
“我看是無緣得之..”還有一位人身象首的妖修聲音宏大,但又刻意壓低了聲音,這雄厚的低沉氣息,讓嗡嗡的雜音更多了些。
一時間在靠前排的位置。
正在思索修煉難題的方道士,聽著眾人言中的‘功法’‘妙術’‘築基’之言,是搖了搖頭。
隨後,也和往常一樣。
他就叫上了魂修,先離開了有些亂哄哄的學堂,等翌日再回來。
但等出了山,來到林外。
魂修卻是帶有感慨之色,望向了旁邊正在沉思的方道士,“他們這幾日一直聊著奇書、奇書,我耳朵都聽出了繭子。
但我也是好奇,你說這奇書最終會落於哪位有緣之人?”
“嗯?”方道士正在思索著修煉上的難題,此刻猛一聽到詢問,倒是被問的一副茫然模樣。
“就是學堂裡說的奇書。”魂修搖搖頭,“也是,你有庭謅前輩的秘術,我師父又是大揚城府君。
你我二人皆有築基之法,如今只是看能否築基,倒是不必在意這些傳聞。”
“昂..”方道士點點頭,又接著思索剛才的難題去了。
魂修看到方道士修煉時的木訥樣子,也是早已習慣。
就這樣,他在前方引著路,讓方道友下意識跟著。
修煉就修煉吧,只要不跟丟了就行。
也隨著他們走著走著。
在夜時。
他們就來到附近的一座縣內,坐在縣內的一家客棧中。
這客棧名為‘客來’
名字挺俗,但酒水著實不錯。
他們每日都會來這裡坐坐。
只是也隨著飯菜上齊,二人如往常般品酒時,卻看到一位身穿水青色長襟的少年走了進來。
而魂修練氣圓滿,又習得多種觀人的陰司秘法在身,倒是看出這少年氣質不凡,身上有淺淺的靈氣波動,應當是修士。
境界,就不知道了。
但觀其年齡和這拘謹的模樣,歲數應該是真實的,那道行應該不高。
魂系思索著,又看到這小修士進來以後,是東望望西望望,當面對小二的點菜詢問時,還露出了拘謹的模樣,像是囊中羞澀。
魂修一時是笑著起身,緩解他的尷尬道:“這兒!等你許久了,怎麽如今才來?”
話落,魂修還露出了一絲氣息,其氣息內毫無血煞,證明是同道中人,以免這小修士誤會。
方道士也是如此。
小江神聽到有人喊他,是把目光望向了方道士這桌。
小江神不記得自己認識這兩位修士。
他今日來這個客棧,也只是想起先生曾言,這客棧內的酒好喝。
而他本來也是想過來看看,只是剛到客棧門口,就被熱情的小二給半推半就的請進來了。
“少爺您請!”小二看到是這兩位金主爺爺的好友,倒是不敢再多言了。
擺了一個請的手勢,他就繼續出去迎客。
只是在魂修這桌。
魂修或許只是想緩解同道之人的尷尬。
但方道士望著走來的小江神時,卻忽然感覺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不由得一直緊盯著正在道謝的小江神。
小江神看到這修士一直望著自己,是不由先看了看自己衣服,當發現沒有褶皺後,才小聲的好奇問道:“這位..道兄,你我認識?”
“見過這位道友。”方道士也知自己失禮,又端起酒杯,布下一個隔音的小術法,“只是看道友熟悉,於此才失禮打量,是在下唐突了。”
他請罪時。
魂修也是從旁拿起一個乾淨酒杯,倒了九分滿,合極之數,遞給了下意識接過的小江神,“見了即是有緣,道友不妨小喝一杯?”
他說著,又指了指學堂的方向道:“學堂今日已經下學,道友若是去學堂的話,不妨我三人明日一起去。”
“好吧!”小江神聽到今天好像不能去,又望了望手裡的杯子,倒是小口抿了抿酒。
抿完,他覺得不好喝以後,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方道士,興許是通過剛才的氣息,倒是讓他看出了一點端倪,
“你是術法修士?”
“正是!”方道士捧手,“得高人賜法,僥幸踏入修煉一途。”
‘聽先生說,術法修士難見..’小江神望著方道士,是鄭重又認真的思索了一番,然後就拿出了吳南紀。
他們既然自己喝清酒,人還這麽好,不同於路上遇見的山匪,也不同於林中想吃自己的老虎,那興許就是第二位有緣人吧!
“我有一本書。”小江神很輕松的說著,又把這本眾修士朝思暮想的奇書輕易遞過。
“吳南紀?”方道士是好奇接過,卻又鬼使神差的翻倒了最後一頁的署名。
上其言四字‘寧郃道人’
看到署名的瞬間,方道士知曉這種熟悉感是從何而來了。
根源,不是這位小道友,而是這本書!這個帶有靈韻飄散的署名字跡!
其上的奇異感覺,給他一種熟悉的靜逸感,是那位寧道長!
“這..”魂修也是張望了兩眼,此刻當看到署名後,卻驚訝向著小江神道:“道友..這便是那本最近傳聞中的奇書?
而你..”
他小心猜測道:“你..你是寧道長的弟子?”
魂修說著,是神情越發愣然,沒想到今日這一小請,請出了一位高人弟子,請出了一份機緣?
最終書也來到了方道友的手中,方道友又與道長有些淵源,一眼點出了這書。
他想到這裡,不由回想起他師尊的一句話,‘這世間玄妙,是定數,也是命數,說不清楚。’
“奇書?”小江神卻詫異道:“什麽是奇書?”
他說到這裡,還又搖搖頭道:“我並不是先生的弟子,只是有幸聽先生講課,跟隨先生一段時日。”
小江神言道此處,當想到之前的問題,更是好奇道:“奇書是什麽?”
“奇書..”魂修聽到小江神跟隨過道長,聆聽過道長的教誨,繼而也收起了一開始的隨意心態,換為了正色,向著這位高人的‘學生’訴說著最近的傳聞。
“哦哦。”小江神聽到後卻不以為然,感覺只是一本遊記而已。
先生有很多,也經常講給他聽。
魂修看到小江神這般不在乎的神色,是頗有羨慕。
他覺得跟隨道長學的自然是大術,當然不用在乎這區區小術。
他想到這裡,也不由感慨,人人都說他師尊好,但相比這位小江神,他這位城隍弟子就不夠看了。
甚至整個吳朝的修士都不夠看了。
而方道士看完署名,卻是更加親近這位恩人的弟子,便邀請道:“再有一月,賀安縣的徐大人便要善封,道友若是最近無事的話,不妨一起觀禮?”
“不了不了。”小江神是搖搖頭,“既然書送出去了,我就不去學堂了。因為我還要去北境吳江,兩位道兄就此別過吧。”
話落,小江神很瀟灑的出了客棧,直接向城外行去。
看其方向是一路正北。
魂修瞭望小江神走遠,卻頗感無奈的回頭看了看方道士,更看了看他手裡的書, 最後感歎道:“道友,你既然得了奇書,此書又是最近風聲勁傳的源頭。
依我看啊,這山下學堂是不能待了。
等今日回去和老師說明緣由後,你我乾脆一同離去。”
“好。”方道士很信服道兄的話,沒有絲毫疑問。
等這頓飯落,他更是起身跟著魂修走。
“依我再看!”魂修看到方道士一副不問後事的樣子,倒是忍不住又道:“道友才得奇書,最好選一個安靜的地方修煉。
所以等辭別後,先去我陰司做客?”
“那就叨擾道兄了。”方道士感激一抱拳,還是沒有多言,因為他的家也在大揚城。
這樣偶爾還能回去瞧瞧自己的道觀小家。
“我這裡有幾張鎮煞。”魂修看到方道士心寬的模樣,倒是從懷裡拿出了一張泛著靈氣的符籙,“把此符放在身上,倒是能保道友在陰司內修煉百日,百日內皆可避免煞氣侵蝕。
等到了陰司內,道友在靜心參悟。”
“多謝道兄!”方道士這次是鄭重抱拳。
只是當他看了看小江神離去的方向後,卻疑問道:“我二人拜別老師後,也是從正北回去?從賀安縣回去?”
“正北?”魂修搖搖頭,“為了防止路上碰到山城陰司的差使大人,所以才咱們還是從王縣走吧。”
魂修說著,也是暗自感慨。
感慨小江神身為高人弟子,是可以一路正北,也可以直接從賀安縣的地界穿行過去。
但他們為了不惹麻煩,還是盡量繞遠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