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龜甲，你真能取走?”

　玄龜說話依舊慢慢吞吞，他覺得這是大事，馬虎不得，故而再問了一遍。

　“這是自然！”

　明玉溫和笑道，他的回答沒有變。

　“想必道友對這個應該很熟悉。”

　隨著話音飄起，俊逸的身形消失瞬息，再出現已是高升天際，明玉腳下生出朵朵祥雲，將他托舉，與玄龜齊平。

　手掌攤開，黑白二氣相互糾纏，陰陽調和，生與死達成平衡。

　玄龜起初還疑惑，可見到陰陽兩儀演化三生之態，明玉的掌間有造化玄光亮起時，他的心中升起明悟。

　“斡旋造化?”

　這個大神通玄龜自然認得，不是因為他會，而是因為砍他的人會。

　天穹破了一個窟窿，不久便有一刀抵達北冥，斬了他的身，神魂卻完好無損，對方用的就是這個神通。

　玄龜見明玉以自己的大道，完美演化了這一大神通，便知道對方在這一方面造詣極高，終於是放下心來。

　“如此，我信道友了。”

　溫吞的聲音響起，帶著些許雀躍之意，玄龜對著明玉點了點頭。

　明玉澹笑，一拍劍匣，陰陽劍在空中繞了一大圈，似乎是在對玄龜進行觀察，看看待會從哪裡下手比較好。

　感受到神劍貼著自己脖子劃過，玄龜下意識地縮了縮腦袋，速度極快。

　“道友別怕，我正在找角度。”

　明玉啞然，連忙寬慰。

　玄龜卻像是怕了，躲在殼裡不出來。

　明玉疑惑:“莫非道友反悔了?”

　這伸頭一劍，縮頭也是一劍，躲不躲都一樣。

　玄龜試探性地伸伸腦袋，而後快速縮回，說道:“不是反悔了，而是想問問道友，殼給你了，你拿什麽做交換?”

　很明顯，這頭龜精著呢！

　明玉認真地看向玄龜，與之對視。

　玄龜也坦然地看過去，被歲月所滄桑的雙眸中閃過睿智的光芒。

　“道友需要什麽?”

　明玉輕聲問道。

　“需要什麽?”

　玄龜低語，這個問題倒是將他問住了。

　在此前的無數歲月裡，他心心念念的便是脫離肉身束縛，可這個難題即將解決，玄龜內心激動之余，又陷入了新的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需要什麽。

　果然。

　明玉的嘴角勾起，很快又壓了下去，仿佛一切未曾發生。

　“那我幫道友想一個?”

　他語氣真誠，可又充滿了誘惑的意味。

　玄龜躲在殼裡看著他，思慮了很久，方才回道:“道友先說。”

　若是主意好，就換了。

　反正這殼於他而言也是累贅，最後用來交換，無論換到什麽，他都不虧。

　玄龜想著，眼神越發清明了。

　明玉並沒有急於回答，而是做沉思狀。

　玄龜沒催他，反正他自己也慢，早已習慣了。

　況且，明玉思考越慢，他越是放心。

　不知過了多久，當玄龜昏昏欲睡的時候，明玉說話了。

　“我給道友換個身份，讓道友能重新開始，如何?”

　“換個身份?”

　玄龜不困了，他覺得這個想法很新奇。

　明玉見其意動，不覺笑了笑，“對，就是換個身份。”

　“換個什麽樣的身份?”玄龜將頭探了出來，

仔細詢問。 “道友自己看。”

　明玉將白玉鐲取出，諸天道輪震動，虛空似乎出現了某種扭曲，玄龜感覺自己脫離了裂縫，跳出了北冥一域，來到洪荒時間長河的上空，他低頭，俯瞰萬千，一朵朵浪花在長河中翻湧，整個時間長河都籠罩在迷霧之間，想要仔細觀看其中一段，卻看不真切。

　“道友想讓我看什麽?”

　玄龜嘗試著移動，發現自己真能遨遊太空，自在往來。

　“道友可放心，我借用了至寶的力量，讓道友的神魂暫時脫離束縛，超拔此間。”

　明玉步履輕盈，俊逸的身影於長河上空來去自如。

　他手指一處:“那邊，是屬於人道的長河！”

　玄龜扭頭看去，被明玉所指的那段長河是時間長河的三大支流之一，隨著他的話音落下，籠罩在人道長河上的迷霧掀開了一角。

　“這是?”

　玄龜瞪大了眼睛。

　他看見，人道長河中，有一條生氣勃勃的大道正在快速成長，周圍的三千大道、十萬小道都在朝著這一條大道匯聚，促使其不斷壯大！

　這不算，讓玄龜最震驚的是，這條新生大道隱隱有合盡諸道，吞並萬流，獨成主乾之勢！

　“這是人族?”

　當初女媧功成聖德，宣告洪荒，他不可能不知道人族的存在。

　但讓玄龜意外的是，這人族潛力居然如此巨大，比之昔年三族、巫妖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下，玄龜真心動了。

　但他依舊謹慎。

　“我觀這人族，雖有萬道歸流之氣，卻也存在各方落子之實，萬千氣象固然可觀，可其中爭鬥必然激烈，道友如何保障我能夠在人族中謀得一個好位置呢?”

　心動是真的，但競爭大也是真的。

　相比於其他人，自己起步這麽晚，玄龜對於能否卷過各方神聖，表示懷疑。

　面對玄龜的疑問，明玉一臉澹然，他從容不迫地回答:“這個，道友大可放心。首先，人族乃是娘娘所創造;其次，我司掌生死，輪回路上可為道友保駕護航;最後，道友別忘了自己的撐天之功！”

　最後一句話，如洪鍾大呂，讓玄龜醒悟過來。

　功德之大，莫若創世與救世。

　雖然救世的不是他，但救世工具有他一份啊！

　哪怕玄龜自己非常想要擺脫身軀的束縛，但在天地的判定中，魔神已死，功德還是給了玄龜。

　想到這，玄龜喜笑顏開，“如此，就有勞道友了。”

　慢條斯理的語氣中，帶著三分懇切。

　他怕晚了，沒有好位置。

　明玉笑道:“不急不急，大勢未開，還要等待些許時日。”

　“那就好！”

　玄龜松了口氣，既然大勢未開，那就等等，反正無數歲月都等了，不差這麽一會。

　明玉點頭，袖袍輕拂，人道長河又重歸朦朧之中。

　他散了神通，收起道輪，帶著玄龜從時間長河離開，再次到裂縫世界。

　玄龜神魂歸體，反倒是有些不適應，他抖動幾下身子，有些失望:“原來只是暫時的啊！”

　明玉將神劍召回，語氣和善:“很快道友就能自由了，且忍耐片刻。”

　玄龜望著明玉手中鋒利的陰陽劍，目露幾分渴求。

　“道友盡管動手，我受的住！”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

　明玉笑著拱手，袖袍一抖，神劍輕震。

　億萬劍光頃刻縱橫，生死之意凝成一方大磨，恐怖的威壓震天撼地，玄龜見了，腦袋又猛地縮了回去。

　“道……道友，不必如此大的陣仗吧！”

　剛才堅定下來的道心瞬間產生了波動。

　玄龜覺得這不像是給自己去殼的，反倒是更像給自己送葬的！

　“道友別怕，貧道很溫柔的！”

　白袍道人笑容溫和，只是那一口白牙怎麽看都帶著幾分森然之意。

　玄龜往後退了退。

　直到退到裂縫世界的邊緣才停下來。

　他心一橫，閉上眼。

　“來吧！”

　…………

　湯谷。

　三小依舊守著鎮妖塔。

　“怎麽還沒好啊！”

　十二月仰頭望天，她有些等不了了。

　將近三千年沒見到舅舅，想他！

　“快了吧！”

　陸鴉機械地回應著妹妹，他自己都不知道這是第幾次說出這三個字了。

　等待的時光總顯得格外漫長。

　他感覺這兩千多年的歲月，比自己在魔界待二十萬都還長，在魔界的日子比這裡有趣多了。

　兩千多年沒當魔君了，陸鴉甚是懷念。

　帝九倒是很平靜自從哥哥們離開之後，他自己一個人在湯谷，度過了更加漫長的時光，相比之下，兩千多年不過一眨眼而已。

　更何況，他還有哥哥和妹妹陪著呢，怎麽會覺得無聊呢?

　“不過，舅舅是不是遇到什麽阻礙了，居然一去就是兩千多年?”

　帝九撐著下巴思考，就像小大人一樣在擔憂著。

　這時，久久沒有動靜的五座玉樓忽然震動起來。

　“呀！”

　帝十二月驚呼。

　陸鴉與帝九也望向天穹，面帶喜色。

　只見湯谷之中萬千氣象陡然變化，只見五座玉樓中各自放出一道毫光，衝霄而去，於雲端交織，化作浮屠寶塔。塔高九層，五角懸鈴，宛若玉質般精致光潔，雲霧繚繞，日光傾瀉而下，在白玉牆壁上映襯出一幅如夢似幻的畫卷。

　畫卷中，原本一頭頭接受真火煆燒的妖王此時已經化為灰盡，他們的一切隨著最後一縷真火的散去而歸入鎮妖塔中，徹徹底底與這寶塔融為一體，懸掛在塔頂的照妖鏡閃耀奪目，鏡面如洗，光鑒天地。

　“小九！”

　陸鴉喚了一聲。

　帝九醒悟過來，他依照明玉所教的法門，開始逐步掌控這件靈寶。

　“哥哥，功德！”

　帝十二月提醒。

　“明白！”

　帝九的錦衣鼓蕩起來，沉寂許久的氣運之海一瞬顫動，無數年來所積攢的龐大的玄黃功德被他調動，注入了鎮妖塔中。

　白璧無瑕的鎮妖塔上，開始出現赤金色的紋路，這讓本就厚重無比的鎮妖塔，再添三分威勢。

　赤金色的道紋逐層而上，連每一層五角上的玉鈴也染上了玄黃之色，帝九將自己的道象印刻在了鎮妖塔上，金烏銜日，扶桑鎮世，煌煌氣勢威震八方。

　當玄黃功德融入了懸於第九層的照妖鏡中時，湯谷中的萬千異象逐漸收斂，金池畔的五座玉樓徹底消失，一座小塔安安靜靜地落在了帝九的掌心！

　“嘶，弟弟，你這功德是不是多得離譜啊！”

　陸鴉一副牙疼的樣子，他發現自家九弟這鎮妖塔，轉眼間就成了極品後天功德靈寶！

　而且看樣子，這還不是極限。

　帝九正高興地把玩著鎮妖塔，聽到哥哥的話，手中的動作頓了頓。

　“有嗎?”

　“真的很多！”

　帝十二月點點頭。

　自己也能賺功德，可沒有九哥能賺，都快把她饞了。

　帝九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他歎息道:“如今，我也只剩下功德了！”

　十日之功盡歸其身，是多少人都羨慕不來的，可這一切，並不是帝九想要的。

　如果可以，他更願意用這些功德，換回自己的兄弟！

　“哥哥……”

　許是帝九的哀思極具感染力，帝十二月的眼睛裡含著淚，她努力不讓淚珠滾落，表現出自己的堅強，甚至，非常懂事地捏著九哥的手，將之貼在自己的小臉上。

　阿娘以前也是這麽安慰自己的。

　陸鴉不料自己一句玩笑話，居然勾起弟弟妹妹內心的痛楚，他神傷的同時，又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麽辦。

　當初他答應過舅舅，不能說的。

　於是乎，當明玉欣然回到湯谷時，就看到了相擁而泣的三小。

　“你們這是怎麽了?”

　他大為不解。

　走的時候還好端端的，為何如今這般傷感?

　“舅舅！”

　三小見到明玉，頓時圍了上去，哇一下哭得更大聲了。

　明玉雖然疑惑，但見小家夥們哭得這麽傷心，面容也不禁軟化下來，目光盡是柔和。

　“好啦好啦，沒事兒的，沒事兒的……”

　他輕聲安撫著。

　而這時，一縷帶著抽泣的音絲落入明玉耳中。

　明明哭得死去活來的陸鴉，此刻在努力敘述事情始末。

　“原來是這樣啊。”

　明玉溫和一笑。

　“你們呀，不用擔心這些，一切有我呢！”

　平靜的話語最能安人心，三小聽後，哭泣聲漸漸弱了。

　他靜等三個小家夥臉上平複心緒，而後逐一將他們臉上的淚水拭去。

　“你們也長大了，以後可不能再輕易落淚。”

　明玉如父兄般，對小家夥們進行教導，他講一些事情簡單的說給他們聽。

　“舅舅，你是說……”

　帝十二月與帝九瞪大眼睛，滿懷期待。

　明玉點頭，大劫已經過去，表露些許問題不大。

　兩個小家夥眉眼彎彎如新月，這真是天大的喜訊！

　“對了，之前答應你們的虎牙，給你們帶回來了，這可是白虎神君的饋贈！”

　明玉將白虎神君的“饋贈”拿了出來，三顆如匕首一般的虎牙，帶著血絲你，內藏殺伐之氣。

　“舅舅真棒！”

　三小轉悲為喜，笑容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