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好教練嗎?
陳耀睜開眼睛的時候,這是留存在他腦海的第一句話。
鬧鍾靜靜地躺在地上,昨天晚上它似乎還在床頭櫃上安穩地擺著。
看著它的落點,陳耀仿佛從空氣中看到了一條拋物線。
有人對它施加了一個充滿怒氣的外力,然後它飛了出去。
陳耀怔怔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大概能估計到時間已經不早了。
但是沒有關系。溫格給全隊放了一天假。
昨天晚上這一覺睡得不是很好。
實際上,每一個比賽日過後,他都睡得不好。
或許是因為大腦過於興奮,也可能是高度緊張之後難以立刻松弛。
在夢裡,他夢到了一些零碎的片段,栩栩如生,卻又扭曲而遙遠。
“你覺得你的人生精彩而有意義嗎?”
“你問的這是什麽問題……過日子而已,我的理想早就埋在十八歲的夏天了。”
“是嗎?我看不出來理由。”
“哥們,你要看看我的帳單嗎?你要看看我他媽的每個月要怎麽拚命賺錢嗎?你覺得我想每天天沒亮就起床趕車嗎?你覺得我不想給我老板一拳然後去追逐我他媽的理想嗎?但是我不行,這就是生活,它不甜,它苦,但是我還得過。”
“如果給你一個實現願望的機會,你會許什麽願望呢?”
“願望?你這人喝醉了吧?不過……我想要做我喜歡做的事情……一名足球教練?”
“希望我的祝福會幫助你成為一名好教練。每個人都值得一次擁有自己喜歡的人生的機會。”
“你這人還怪有意思的,精神病醫院跑出來的?不如這樣,你再送我個掛?光靠我現在這樣怎麽變成好教練?”
“這不是安慰,我也不是精神病。但我希望你能問問自己,當你獲得了這樣的機會,你會珍惜來之不易的人生嗎?你會成為一名好教練嗎?”
“哥們兒還挺逗的,你猜猜我最喜歡的是什麽球隊?來,喝一杯。”
“不必了,謝謝。我做完我該做的事了。希望你不要辜負我,也不要辜負你自己的人生。”
他猛然睜開眼睛。
臥室的天花板。窗簾。牆壁。書桌。被子。
真實,有觸感。
那些是什麽東西?是個夢嗎?是誰的記憶嗎?
自己的?可是我記不起來還有這碼事啊……
該死,好像我記不起來好多事情了。
頭疼的厲害。
他問了我啥問題來著?
我是一名好教練嗎?
陳耀打開手機,解除飛行模式,一溜的推送彈了出來。
最顯眼的是他訂閱的體育新聞,而頭條標題恰恰是:
【克洛普:‘他是一名好教練’】
對,沒錯,他想起來了。
昨天,他率領球隊擊敗了多特蒙德,克洛普稱讚了他。
他很興奮。他認為自己是一名好教練。
但是一宿過去,他隻覺得空虛,就像是賢者時間一樣。
“饑渴。”陳耀自言自語地說,“對勝利的饑渴。”
沒錯,對勝利的饑渴,一定是這樣。
他不再發呆了,起身拉開窗簾,窗戶外面灰蒙蒙的,這就是倫敦。
“倒不如去喝一杯吧……”
拖著酸痛的身軀,按摩著暈乎乎的腦袋,陳耀揣上鑰匙,搖搖晃晃地離開了公寓。
……
當陳耀推開白馬酒吧的門時,
他看到的是一個生意冷清的大堂。 每個比賽日次日的這個時間點,都是白馬酒吧最生意蕭條的時候。
女酒保嫵媚地倚靠在吧台上,酥麻的聲音傳了過來:“教練先生,你想要什麽味道的酒呢?”
“別鬧,來杯啤的。”陳耀沒好氣地回答。
“哼,無聊。”女酒保翻了個白眼,扭著腰肢去倒啤酒了。
陳耀環顧四周,上一次他這樣往四處看的時候,他遇到了他的“青年近衛軍”,幾個小家夥偷跑出來喝酒。
嗯?
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坐在角落裡,呆呆地望著窗外。
……
孟清河今天的心情不好。
準確地說,是最近一陣子都心情不好。
當她和自己的同事在倫敦的總部大廈拍桌子的時候,她就忍不住想要逃離那個地方。
孟清河不知道,為什麽自己那麽勤懇努力地學習,工作,踏踏實實地走好每一步,還是會得不到善意。
那個高傲的中年白人婦女把最尖酸刻薄的話語傾斜到她頭上時,她衣冠楚楚的上司只是輕描淡寫地勸了幾句,然後嚴肅地轉過頭來,告訴自己:
“Mariana,這都是你的錯。你怎麽能這麽處理同事關系?回去好好反省吧。”
孟清河看到了上司眼中的滿不在乎,也看到了那個白人女同事憤怒的外表下隱藏的得意。
天哪,但是這個項目的所有工作幾乎都是自己在承擔。
她加班了多少個夜晚?多少次在凌晨打車回公寓,疲憊地睡熟在車上?又多少次承受著客戶的白眼,還要小心翼翼地賠笑與客戶溝通?
都是自己。
但是,當自己讓同事幫她分攤一些任務,卻發現這些事情都被搞砸了之後,沒有多少人站在她這一邊。
孟清河還記得小時候接受的教育,吾日三省吾身,她反思著自己做錯了什麽,但是她沒有發現問題。
那他們為什麽會這樣對待自己呢?是因為自己哪裡得罪了他們,還是因為……自己的膚色?
孟清河大致能知道答案是什麽,她煩透了這些人假惺惺的平等尊重外表下,包藏的不可理喻的自傲。
孟清河鬱悶地拿起面前的酒杯,然後“叮當”一聲,和某人碰了一杯。
“我猜你是要和我乾杯,呃……難道不是嗎?”
陳耀在孟清河的面前坐下,舉著滿滿的酒杯,啤酒泡沫撲騰著,金黃的酒水在杯中蕩漾。
孟清河愣了愣,她沒有注意到面前的年輕人是什麽時候過來的。
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來這裡喝酒,只是自己難受的時候,立刻就想起了唐娜帶自己來過的地方。
“順便。”陳耀一本正經地對孟清河說,“上次我發給你的信息,你沒有回復我。”
孟清河呆呆地看著他,噗嗤一笑,大口地喝下啤酒,又舔了舔嘴角的水漬,笑道:“那這就當我給你賠罪啦,教練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