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作文《關於良知》,抄襲前人就能完成,沒打算今晚上寫。”周至說道。
“哪個前人?”
“王陽明王守仁,明代大儒,創立了一門心學,其主旨就是‘致良知’。”
“沒聽說過這個人呢。”
的確,這個名字, 還得再過十多年方能家喻戶曉。
“所以你就得寫得辛苦一點。”周至說道:“你做了多少了?”
“地理和歷史做完了,英語和語文也還有作文沒寫,有幾道題你幫我看看……”
“好,我們來看看……”
老四已經受不了這種氣氛,跑一邊去做他的竹管水槍去了。
大嬢笑眯眯地納著針線,看著周至和江舒意在那裡繼續研究題目, 心裡非常滿意。
周至這孩子,真的長大了……
等到幾道難題搞定,江舒意伸直胳膊扭動了一下腰肢:“做作業還是要有人一起,做得又多又快。”
“周至,我得回去了。”
“那我送你。”周至站了起來:“書包就不背了吧?明天我再接你過來。我們繼續。”
“嗯。”
問大嬢找出一個電筒,周至將電筒打開,兩人又沿著來時的小路往回走。
天已經黑透了,如今沒有什麽光汙染,中心校操場上的夜空格外美麗。
麻雀也已經睡覺了,代替它們噪音的,是小花園裡幾處冒失的春蟲,早早開始的蟲鳴。
“舒意,我們去操場籃球架那裡待一會兒吧。”
“……”江舒意沒有說話,隻微微地點了下頭。
來到籃球架下,周至關閉了手電。
“周至……你……乾嗎?”江舒意的聲音裡有一絲緊張的顫抖。
“舒意,抬頭看。”
“啊……天上……好多星星。”
“嗯,越看還會越多。”
“我好久都沒有看過夜空了。自從……差不多五年級吧。”
“舒意, 還記得我們小學五年級的那年嗎?”
“記得!那年采氣隊在山上采天然氣, 後來不知道為什麽, 又把那些天然氣燒掉了。”
“聽說是氣量不夠, 沒什麽價值。”
“那個大火把在山頭上燒了一個月,那一個月榕山鎮都沒有夜晚。”
“對,一到晚上全被巨大的火光照得通紅。”
“還有轟隆隆的聲音,我每天晚上都好害怕。火滅了好久我都沒敢去山上看。”
“那山上以前好多野蔥和折耳根,當時都燒光了。”周至說道:“後來我又去了,山頂上燒得一片漆黑,光禿禿的……”
“對了周至,聽說靠近火洞的地方,好些石頭都被變成了水晶。”江舒意語氣裡有些遺憾:“不過我沒撿到,說是都被先去的小孩撿光了。你知道這事兒嗎?”
“當然知道了,因為我就是最早上去的小孩之一,那些水晶……還是我最先發現的。”
“真的?”
“真的,不過後來才知道,那些不過是玻璃。”周至微笑道:“我們上去的時候,山上的味道還好難聞,被燒成木炭的樹乾芯裡都還未熄火。”
“周一上學我送你一塊那裡撿的玻璃吧,不過其實……真的有些醜。”
“我要。謝謝你周至。”
“不用謝,誒?要不我們明天去山上挖野菜吧!”周至突然想到可以這樣玩:“舒意你挖過野菜沒有?”
“沒有,我也不認識野蔥和野菜。”
“我認識, 我帶你認,現在正是軟怯兒菜和鵝腸菜剛出的時候,明天我們去采,回來做粑!”
“那作業怎麽辦?”
“不就還剩作文和數學了嗎?下午再做!”
“這……好!”
“走,送你回家睡覺!明天帶你去玩!”
周至送江舒意回來的舉動讓江媽江爸松了一口氣,他們正擔心周至不懂事,讓江舒意獨自一人回來呢。
“叔叔阿姨,我們的作業就差作文了,我們準備明天下午再做,上午我先帶江舒意去山上挖野菜去。回來正好寫作文。”
江橋和杜雨芬都沒有注意到周至打的埋伏,以為學校布置的作文是自選題目,上午挖野菜,正好就是下午作文的題材。
江媽笑道:“那好,不過舒意哪裡認識什麽野菜之類的,你們男孩別跑太快,周至你幫我照顧著舒意。”谷彲
“那好,我們明天再來叫她,叔叔阿姨再見。”
“再見。”
……
……
當晚回到大嬢家,周至將想法跟老四一說,老四立馬響應。
只要是玩,蘇大頭就沒有不響應的。
周至將一份大米泡上,然後跑到床下拖出來一個大箱子,開始找設備。
箱子裡邊是大表哥電工班常用的一些工具,此外還有大嬢照料樓下小花園的小鋤頭,小釘耙之類的,還有就是一堆用廢的鋼筆。
看到那堆廢鋼筆,周至突然回憶起一件事情,將筆全都翻找了出來堆到木頭樓板上,一支一支打開看了起來。
“這些都是廢筆。”老四說道:“沒用。”
“怎麽沒用?要是有兩支差不多的,一支筆尖壞了,一支筆膽壞了,那把好筆尖拔下來換到另一支上,不是還能用?”
“這就又得兩元零花對吧?”老四頓時也來勁了:“找!”
其實周至的目的並不是這個,沒多久,周至就翻出來想要的那支,筆尖是黃色的,上邊還有“九成黃金”幾個細細的小字。
周至將筆擦乾淨,重新蓋好筆蓋子,走到外間:“大嬢,我聽說大姨伯都沒給家裡留下什麽東西,就只有一隻小鐵魚和一支鋼筆對吧?”
小鐵魚就是用鐵皮製作小圈子,鍍上鎳,然後用大頭釘粗細的小鐵針連起來,可以掛在鑰匙扣上的小飾品。
現在針線攤上五毛錢就能買到的東西。
“是,小鐵魚還在呐,不過鋼筆不見了。”大嬢有些遺憾:“那是一支金筆,都不見好多年了。”
說完舉起手腕,露出一塊陳舊的手表:“其實還有這個。”
那是一塊表盤都已經變黃,表帶都不知道換了多少次的手表。
上一世周至也是在這工具箱裡翻出過這支筆,不過大嬢手上的老手表,倒是從來沒有注意過品牌。
“這是……梅花?”周至有些訝異:“很好的一塊表啊。”
五幾年能夠擁有這兩樣的東西,大姨伯當時的職務應該不低。
“好表嗎?”大嬢倒是不清楚:“我問過好些人,都說不認識這牌子。”
以前榕山鎮上的人,能認識上海、海鷗就不錯了,現在可能認識天王,西鐵城,能認識梅花的,怕是真沒幾個。
“真的是塊好表。”周至將手攤開伸過去:“大嬢,你看這個,是不是大姨伯的那支鋼筆。”
大嬢抬眼一看,神情頓時激動起來:“快給我看看,有點像!”
將筆帽打開:“你們在哪裡找到的?真就是這支!就是這支!”
“我們在大表哥工具箱一堆爛筆頭裡翻出來的。也幸好有那麽個箱子,多少年用爛的鋼筆都沒扔!”
“終於找到了……沒丟,周至你大姨伯的筆沒丟!”大嬢拉住周至的手:“不見了多少年,我都以為肯定見不到了……”
“大嬢你別激動,這下傳家三件套算是重新湊齊了,這就該高興……”
“大嬢就是高興。”大嬢抹著眼角:“你說你大表哥怎麽回事兒?這筆都能放丟?”
“那個時候他還很小吧?估計比我現在大不了多少。哎喲他當時不會還用過這筆做作業吧?!”
“怎麽沒用過,那個時候有筆用就不錯了。”大嬢心疼地摸著那支鋼筆,掛著眼淚又笑:“他鬧著非要用鋼筆,我就給他了,結果還是沒有讀出來,浪費!”
“天化公司職工待遇不錯了。”周至笑道:“一個月家裡水電氣費加起來不到兩塊錢的單位,滿夾川找得著?”
大姨伯是五七年犧牲的,所以算起來大表哥今年該是三十四歲,現在是天化公司電工班班長,收入不錯。
表嫂是中心校的英文老師,也是學校骨乾,假期裡補課收入也不少。
加上大孃也有退休工資,這家人算是鎮子上相當不錯的。
天化公司是利用天然氣生產化肥的國家級的能源大戶,廠裡有自己的自來水廠,電廠,天然氣更是不用說,敞開了供應。
單位宿舍樓雖然修得一般,可每月水電氣開銷幾乎就是象征性的支出,大表哥家冬天裡能夠燒電阻絲爐子當暖氣用,而且整棟樓幾乎家家都是這樣。
夾川縣城如今還沒哪戶人家,能豪橫到天化廠職工這份兒上。
大嬢住慣了木樓,自己安靜卻喜歡守著娃子看他們鬧騰,大表哥幾次讓她和自己一起住她都不願意,就喜歡下課的時候坐在木樓走廊的美人靠上,看下面滿操場的娃子們尖叫著跑來跑去。
“你們快去睡吧,不是明天早上要去山上嗎?”大嬢收拾起心情:“舒意是嬌滴滴的小姑娘,跟你們倆野山豬兒不一樣,明天要把她照顧好,知道嗎?”
“嗯,那大嬢你也好好休息。”
第二天早上,周至還是保留著老習慣,六點半準時醒來。
打開小火爐的爐門,將蜂窩煤拎出來去掉下頭已經燒成爐渣的那個,又換了一個新的進去。
老四也起來了,兩人輕手輕腳地用大銻壺裡的熱水刷牙洗臉。
昨晚不知道大嬢多晚才睡,現在還沒起來。
洗漱完畢,老四問道:“肘子,我們煮麵條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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