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元年,法王寺又修建四山寨門,以為守備。同治十年,法王寺終於大成,果山乃命其師弟果端、果欽等,乘危遠適,結伴遐征,上京師奏請皇上,頒賜經典,並給寺廟‘敕賜’二字。”
古代的廟宇是分等級的。最高等級的是“敕建”,皇家撥出專款負責建造和維護,內中僧侶吃的是“皇糧”,他們的任務,當然要負責主持皇家相關典禮,為皇室負責宗教事務,地位崇高。
次一等的就是“敕賜”,由皇室指定庇護的寺院。這種寺院皇室不會出錢,或者說不會全部出資,更多的是給寺廟一個和皇室攀上關系的名義。
這種關系也是多種多樣的,有的是為國家祈福的場所,有的寺院住持是皇室成員的歸止戒師,還有的是皇親國戚的家廟等等。
“果山禪師就是利用請領法王寺方丈,並代慈禧修行一事,得到了欽賜的‘法王禪寺’匾額,又得到了一套《龍藏經》,讓法王寺名聲大振,最終成為川南黔北十方叢林,年入有三千七百石田租,入住寺院僧眾百號,開創了法王寺最鼎盛的局面。”
袁老師和費經理看向周至的目光又不一樣了,這……這尼瑪行走的夾川地方志啊!
難怪辜老會這麽喜歡他!
辜幼文知道這小子在幫自家乾爹搞夾川縣文史工作,而據正平所說這小子還是打小在他么舅家讀老縣志長大的,壓根不覺得奇怪。擺擺手道:“說《龍藏經》的來歷,這是慈禧同治將清室內藏給他們了?”
“可沒這好事兒。”周至笑道:“《龍藏經》之所以帶著‘龍’字,就是因為它是兩代帝王親自關注,命人督工,技藝最為精良的《大藏經》,印刷裝幀都精美異常,慈禧給了半幅鑾駕的花用,估計也就是數百兩白銀,和包容一千多部佛家經典的煌煌珍本相比,明顯還差了老大一截。”
“這事兒在縣裡有詳細記載,其實也是有趣的故事。”
“當時果端果欽走通了大宗正的門路,最終拿到的,不過是法王寺‘敕賜’的名號和印經的‘許可證’而已。”
“之後這事兒就轉給了僧錄司。”
“可是僧錄司在那個時候早就淪落成了個領俸祿的空頭部門,帶著司職的幾名大和尚對此事兒毫無所知,他們壓根就不知道《龍藏經》凋版在哪兒。”
“還有這種事兒?”辜幼文大為驚異:“雍正乾隆兩朝無比重視的《龍藏經》版,他們敢如此草率?”
“其實從這件事兒就能夠看出滿清官方機構在那個時候已經糜爛到何等程度了。”周至說道:“怎麽辦呢?果端果欽隻好再次打報告,請朝廷查找《龍藏經》版的去向。”
“得到皇帝批示之後,工部和戶部官員花了三個月時間,查找到了以前的交接資料,得知這《龍藏經》版在首次印刷百部之後,就封存了起來,最後在乾隆末年,被送到京郊的柏林寺存放起來了。”
“得到消息後的二人又連忙趕往柏林寺,可是等到柏林寺僧眾打開庫房,裡面存放經版的擱架都還在,但是本該在上頭的《龍藏經》函盒,一個也沒有了。”
“這……”辜幼文不禁哭笑不得:“這樣的國之瑰寶,兩朝的心血財力所聚,竟然拿給他們這般兒戲?!”
“好在經柏林寺一老僧回憶,有一年因為庫房要整修屋頂,那些經函給轉送到了智化寺看管。”
“兩人又趕往智化寺,終於在那裡,找到了這套珍貴的凋版。”
雖然明明知道這事兒最後是成了的,所有人聽到這裡,還是不自覺地松了一口氣。
周至這才說道:“找到凋版還是第一步,到這時候,果端果欽的盤纏也用完了。好在和尚本來就靠化緣,兩人於是有四處奔走,籌集印刷經費,最終又耗時三個月,終於湊齊了銀兩,招徠工人,購買紙張材料,終於在九月之後,將這部《龍藏經》翻印完成。”
“由於《龍藏經》的印刷量本就極少,因此經板字口鋒棱俱在,完整如新,印刷出來的新經非常完美。”
“果端果欽倒也不覺得自身辛苦,反倒是感激皇恩浩蕩,在每部經書的扉頁還加了一頁自己請人加工的一頁,因此法王寺《龍藏經》與初版《龍藏經》的區別,是每冊卷首,均有新添加的‘同治拾年萬歲牌印’。”
“這套書你見過?”聽周至講述得如此詳細,袁老師心裡不禁升起了一絲希望。
“沒有。”周至搖頭:“這些是我從舊縣志的《方外》一部裡讀到的,當時覺得好玩,就記了下來。”
“哦。”袁老師不禁有些泄氣。
“現在這個寺廟狀態如何?”辜幼文問道。
“不堪一睹。”周至搖頭:“法王寺第十一代住持為東方,乃臨濟正宗第四十五世,自幼從藝於高朋山,擅武術精醫術。雲遊四海,參禪少林以後,受聘為法王寺住持,後公選為方丈。”
“他再次振興了法王寺,抗戰時期還創辦法王寺佛學院,禮聘漢藏教理院太虛大師為名譽院長,請重慶縉雲山的印順法師為導師,演培法師為教務主任,於四一年年開學,教授佛教哲理和國民常識,培養眾多僧俗人才,曾兼任SC省武術協會會長, 傳播了川南一派武術和氣功。”
“但是因為名聲太響亮,與貴州軍閥發生了衝突,貴州軍閥周其龍的保鏢李出雲乃是內家高手,兩人在周其龍的陰謀攛掇之下,舉行了一場比試。”
“東方禪師當時年紀已經打了,比拚之後輸了一招,中了李出雲的點穴,李出雲對東方說只要認輸,我就給你解開。”
“東方禪師是心高氣傲之人,隻澹澹說了一句‘生死有命,貧僧不會向助紂為虐者低頭。’便轉返了法王寺。”
“三日之後隱疾發作,吐血而亡。”
“李出雲其後才知曉自己被周其龍利用,害死了一位大德,既羞且愧,憤而棄職,從此不知所蹤。”
“而法王寺自那以後便重新不斷衰敗破落下來,到新中國成立之後,更是解散了僅存五位僧侶的寺廟,聽說現在那裡隻留了兩名還俗的老尼,在當地鄉政府登記上算是五保老人,法王寺現在其實就是個破敗的養老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