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名叫艾依傑,現在也是地區二把手,他的辦公室很大。
室內是老式的木地板,刷著生漆,室內的布置也很簡單,一個書櫃,一張老式的辦公桌,牆上是中國地圖,北疆地圖,以及和田地區地圖。
和辦公區相對的另一邊是會客區,那裡是茶幾和沙發,連飲水機都沒有,在內地辦公室擺放飲水機的地方,是茶葉櫃和兩個八磅的溫水瓶。
但是如此簡陋的陳設中間,卻又一樣在周至看來極其奢華的東西。
地毯,純手工的羊毛地毯。
那是一張兩米乘三米的巨大地毯,圖案是由多層邊框的幾何圖形內,填入豐富而多變的紋飾,還有葡萄、蜜瓜、西瓜、棗、梨等水果組成的花邊。
整體結構嚴整而富有韻律,形式多樣而富有生活氣息。
整個繁複的花邊組合,圍出中間一團小小的空白位置,卻是一副油畫風格的畫面,一個維吾爾小男孩抱著一隻小羊羔,歪著頭露出燦爛的笑容。
周至的審美水平現在已經很高了,一眼就能看出這地毯的手工藝之高,除了中間小男孩圖案是取材於攝影作品一比一的複刻編制出來之外,周圍的應該都是傳統圖案和傳統編織方法。
這張地毯,已經將繪畫、編織、刺繡、印染等織造藝術凝結在了一起,其圖案吸收了東西方文化藝術和菁華,又具備鮮明的民族特點和獨特的地域風格,用那句老話來說,就是和田人民勤勞與智慧的結晶。
見到周至的眼睛離不開地毯,艾依傑乾脆便介紹了起來:“這是我們和田地區的特產之一。我們和田的地毯具有鮮明的民族特點和濃厚的地方色彩,是我們少數民族家庭的重要手工業之一。”
“我們和田地毯是用手工編織出來的,有悠久的歷史,獨特的傳統織造技藝,濃鬱的風格,鮮明的特色。”
“我們和田生產優質的棉花和羊毛,優質的和田羊毛,結合靈巧精細的手工,加工出來的毛線粗細合適,彈力大、拉力強、光澤好。”
“用其織就的地毯質地柔軟,富有彈性,經久耐用。”
周至伸手撫摸上地毯:“摸著很舒服,色彩也柔和高雅。”
“我們和田地毯采用立機織做和通用森納扣的編織手法。”艾依傑對自己治下的手工特產如數家珍,看來是早就研究過:“這種編織手法,是以雙股或多股羊毛紗,以8字型單獨結扣在一對經線上,一個結扣在地毯上僅僅是一個點,整塊地毯由數萬個結扣組成。”
“編織好後,還要利用傳統工具細致耙打,最後精心平剪,重複千萬次,將各種圖案呈現出來。”
“這樣編織出的地毯道數細密,柔軟結實厚度、清晰度和質地是其他類型地毯所無法比擬的。”說到這裡,艾依傑將地毯的邊緣翻過來:“看,這麽平整的毯背,這麽清晰的層次,說明我們和田地毯做工之細膩,長期鋪用,光澤持久不退,經久耐用,是我們和田人們對生活熱愛,對美追求的表現。”
“我外婆也喜歡針黹,我在蜀都也了解過著名的蜀繡。”周至仔細看著地毯的背面:“這一個結一個結地打出來,功夫比蜀繡還費得大呀!”
“但是我們地毯的缺點主要就在色彩上。”艾依傑有些惋惜:“因為材質的關系,做不到絲綢那麽豔麗,而且我們的染色工藝已經傳承千年,限於條件,基本選用我們當地的植物、礦物作為原料進行加工。”
“植物原料主要是用植物的根、莖、葉、花、皮等進行提取;礦物原料主要是從鐵鏽、礦粉等進行提煉,以致於顏色不夠豔麗。”
“但是有個好處,就是耐久性好,能夠歷經千年色彩仍然保留如初。”
“不不不,不夠豔麗明快不是缺陷。”周至說道:“現在全世界深受毒化工製劑的傷害,經濟發達的地方,現在都崇尚有機、天然。”
“他們不管是吃的還是用的,都要講求無添加,無化工物質,純天然。”周至說道:“咱們和田地毯要是采用的天然植物和礦物做染料,這不僅不是劣勢,反而是獨有的優勢啊!”
“是嗎?”艾依傑有些不敢相信:“可我們送去輕工部和廣交會參展的時候,人家卻嫌棄我們的產品不夠豔麗明快啊。”
“我猜咱們是不是從沒有強調過‘純天然’這個概念?”周至覺得那些人的眼睛真的是瞎了:“純天然,純手工,這兩張牌打出去,我不信打不響!”
“還有,天然染料固然不如化工顏料那般豔麗,不過它也有自己獨特的優點啊。”周至說道:“那就是柔和,高雅。”
“大伯你想想看,地毯,是家庭室內所用的裝飾,要是家裡都是大紅大綠的顏色,是不是看不多會兒就會生出審美疲勞?過於豔麗的東西,看得久了是不是會覺得刺眼?”
“咱們的地毯就沒有這個問題,高級的審美並不是濃烈的,恰恰相反,它應該是淡雅,雋永的。”
“就好像茶,就好像玉,就好像宮牆紅和天青瓷的配色,那樣的優美,遠勝色彩飽和度過高的豔紅豔綠。”
“當然了,核心題材可能就得換。”周至說道:“我們就得換一種藝術形式,最適合和田地毯的表達形式來製作。”
“像這個抱羊羔的小男孩,”周至站起身來欣賞著地毯的整體:“這應該掛在牆上欣賞才對,這是一件精美且工藝複雜的工藝品,太耗費工本了。”
“聽剛子說你不是簡單人。 ”艾依傑並沒有站起來,仰頭看著周至:“說你是字畫方面的高手,要不肘子你給出個主意?”
“荷蘭有一個畫家叫做蒙德裡安,大伯聽說過他嗎?”周至摸著自己的下巴打量著地毯,琢磨著什麽樣風格的創作最適合地毯這樣的題材。
“誰?”艾依傑沒聽說過這個人。
“蒙德裡是安生於荷蘭中部的阿麥斯福特的一位畫家,在一九一一年的時候見識了畢加索和勃拉克等人的立體派作品,感受極大的震撼,隨後前往巴黎,開始研究立體派的繪畫風格。”
“期間不斷從立體派中汲取營養,以抽象的方式呈現作品,針對特定主題不斷進行抽象化,很快成了立體派中比較有個人風格的著名畫家,創作出一些著名的系列作品,比如其《樹》系列。”
“但很快,他就從對立體派的癡迷當中脫離了出來,開始有意識地樹立自我風格。”(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