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到即止。”乾爹樂得就像個萬聖節的南瓜:“就算讀不到這一層,隻當做歷史科普和遊記隨筆,也不失一篇好文章。”
“書記我告訴你,這小子,精著呢。”
我特麽還要你來告訴我?!老子都親身體驗過我能告訴你?!
乾爹沒有注意到華玉良的表情,而自己得意的表情已經出賣了謙虛的語氣:“這事兒縣裡肯定要宣傳獎勵,按理說是該文教口的事兒。”
“可這口子裡一個是他乾娘,一個是乾爹,終歸要避避嫌嘛。”
“反正是好事兒,書記,我看還是就拜托你比較好。”
“那行吧,正好過幾天趙尚中那裡有個關於教育改革的報告會要去聽一聽,到時候看怎麽安排。”
……
……
應該說,周至的這篇文章刊載,雖然刊物級別上升到了國家級,其影響反而不如之前寫外婆的那兩篇轟動。
一來那兩篇是夾川第一次出“作家”,二來還有相關歷史事件和文物加成。
甚至就連做婦女兒童工作的二嬢都不來電話關心了。
周至懷疑二嬢是準備食言而肥,之前“你稿費多少二嬢就獎勵多少”的豪言,僅限於第一次和第二次。
開什麽玩笑,要是你把寫書當成職業,二嬢還得賠你一輩子?!
小六姐給的那個紅包相當恐怖,五千元。
在這個年頭的夾川,五千元,是很多工人一百個月的工資。
但是周至也知道,過不了幾年,這些錢就會不再這麽值錢。
怎麽才能保值呢?
現在正是中國的第一次大熊市尾巴上,如果買股票,接下來三年肯定會大賺特賺。
但是夾川現在就馬街剛開了個證券窗口,冷冷清清門可羅雀,而且周至現在連開戶資格都沒有,因為年齡不夠。
如果委托老媽去開戶再把五千元換成股票,估計老周家真的就要斷根了。
除此之外,好像真的就沒啥中學生可以投資的渠道了。
突然想到樓下余老爺子床底下的那口箱子,咦……
當年修中南山頂的學校和大操場的時候,夾川曾經出土過非常多的好東西,但是當時的人不知道那些東西的價值,甚至害怕沾染晦氣,那些文物最好的下場,就是傾入長江。
張曉宇就曾經在江邊撿到過一支玉鐲,最後和同行的小夥伴一商議,砸成三段一人分一段。
回家挨了一頓揍,你們這幾個熊孩子,賣了之後分錢也好啊!
聽趙曉宇說,那支鐲子能賣五十塊。
和田玉鐲子五十塊,放在今後,後邊加個萬都沒指望。
當然,就算淘物件兒,也是有講究的,你要是淘個陶俑、磚雕、玉器、牙器什麽的,反而沒法升值。
就拿和田玉來說,老物件反而不如新物件兒飆升得快。
因為國家禁止流通,沒有炒作空間,價格幾十年起不來。
只有兩樣東西會身價倍增——瓷器,字畫。
這個事情得找四表舅,他這方面的朋友比較多。
給四表舅打了個電話,四表舅問周至能拿出多少錢,周至咬了咬牙,說六千。
到了周六早上,四表舅又打來電話,東西找到了,來選。
選?這麽豪橫的嗎……
四舅家離棗陵橋不遠,等到周至到的時候,
會客室裡已經有一個老人等著了。 老人腳下是布鞋,身上是對襟麻衫,戴著一個民國時期那種圓圓的老花眼鏡,感覺就是那種鄉村老教師的模樣。
四表舅讓周至到左邊偏屋待著,對那老人說道:“得蒙二位信任,老規矩,買家賣家不見面,人已經到了,你這些東西都給個數,我讓買家看東西還價。”
那老人就把手縮進了袖子裡,四舅伸手到袖中摸了兩下:“那請先生稍退。”
那老人退到右邊偏房,四表舅才對周至招手。
周至走了過去,桌上擺著兩個罐子,一個盤子,一個小花菰,一幅卷軸。
“看貨吧。”
周至都已經看傻了,知道現在好東西遍地都是,但……但……這特麽也太誇張了!
兩個罐子都是荷葉蓋罐造型,一個是梅子青釉的,一個是青花的。
蜀川遂州出土過的那個南宋龍泉窯梅子青釉荷葉蓋罐,周至是隔著博物館玻璃間看過好幾天的。
現在這個罐子雖然遠比那個小,但是從形製,釉料,胎口,底足各處特征來看,依舊是與大罐同時的東西無疑!
而那個青花龍紋罐,線條奔放流暢,是jdz窯早期青花的畫風。
從釉色看明顯是蘇麻離青,面釉是白釉,白中返青,積釉的地方是鴨蛋青色,足圈邊上是淡淡的水綠色,釉裡有大小兩種氣泡,卻很少有中型氣泡。
跑不了後元,早明。
花菰是大開門一眼清,因為釉料造型都極為特殊——康熙官窯,郎紅。
剩下的那個盤子,年代比較兩個大罐就差點成色了,不過後面的款識不凡,是官窯的,名稱應該叫做明永樂官窯青花荔枝紋窩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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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卷軸打開,畫面非常簡單,一支枯荷,荷邊一隻炸毛的老鸛,老鸛還翻著白眼,似乎看不上角落裡水波間的那條搖頭曳尾的小龜。
都不用看落款周至就已經知道這東西是啥了,八大三人朱耷的畫作。
這尼瑪……
不知道是南宋還是元代的龍泉窯梅子青釉荷葉蓋罐;
不知道是元中期還是明早期的jdz窯青花龍紋荷葉型蓋罐;
明永樂官窯青花荔枝紋窩盤;
清康熙官窯郎紅小蒜頭花菰;
明八大山人朱耷《河上輕龜圖》!
“賣家……”話一開口周至才發現自己聲音都嘶啞了:“咳咳,賣家開價多少?”
四表舅扯過幾張信箋,拿毛筆在上面寫上價格,分別放在每一樣東西的前面。
梅子青罐六百,青花罐一千,青花盤六百,蒜頭花菰三百,畫貴,一千。
寫價格的時候,四表舅壓紙的左手食指,在右手寫梅子青罐、青花罐、卷軸三張價格的時候,都在紙上分別點了兩下。
這就是在幫周至作弊,四表舅的意思,這三樣都是好東西。
在周至看來,東西就沒有一樣不是好東西,不過青花盤和花菰是官窯的,四表舅認為它們的性價比,沒有其它三樣高而已。
想了半天,周至還是將兩樣官窯瓷器前頭的信箋拿起來交給四表舅,表示不看了。
然後用筆在梅子青罐,青花罐,卷軸下面分別寫上三百,五百,五百。
四表舅點了點頭,讓周至繼續觀摩幾樣物件,自己拿著單子去右廂和老人商議去了。
過了一會兒,四表舅又回來了:“賣家問你這邊能不能總懟堆拿,要這個價格,那剩下的你再加一千。”
周至一愣,這尼瑪,老子一千三還開高了!
其實也是,八七年bj大文玩店開場的時候,大開門康熙官窯器碗盤類明價四百,乾隆官窯三百,光緒官窯都只能算贈品。
也就是說,在賣家心裡,周至給民窯瓷器開出這個價格,把他當做羊牯了。
這是多看不起民窯?!
“加五百就成交!”周至當即進入角色:“那幾件民窯我是見頭回交情,才往高了開,讓對面別拿我做憨包!”
最終加價到七百,總價兩千,拿下這幾件古董。
老人拿著錢匆匆走了,周至這才推著表舅媽轉出來,讓表舅媽欣賞八大山人的畫作。
四表舅看著幾樣東西也是羨慕:“看看人家,幾樣東西捏手裡幾年,就換得一套小院兒啊……”
“什麽小院兒?”
四表舅說道:“我這個小院兒啊,當年兩千塊買的。”
這有啥好羨慕的,現在桌上留下的幾樣東西,再過二十年,每樣都能換兩套蜀都的別墅!
“四表舅你給講講,除了畫,剩下倆罐子我都拿捏不實。”
“哦,那你是如何看的?”
“這個是龍泉窯梅子青沒啥問題,年代我估是南宋到元;這個青花是jdz窯早期,年代是元末到明早。”
“賣家這回走眼了,給你撿了一個大漏。”
“青花罐嗎?真是元代的?”
“元代的確是元代的,不過價格也就這樣。”
“哦。”周至這才反應過來,鬼谷子下山罐的記錄還沒出來,元青花如今壓根沒炒作起來。
“這個,才是大漏。”四表舅說道:“南宋的,和遂州那些是同批。”
“真的?那這東西……”
“當時還開了個二號窯,保護不如一號窯那麽及時……算了看畫吧, 八大山人,‘橫流亂世杈椰樹,留得文林細揣摩’啊。”
東西是大開門的,真假在周至和四表舅眼裡毋庸置疑,大家欣賞的是書畫本身的功力和藝術造詣。
這幅《河上輕龜圖》寓意深刻,龜是古代重臣的佩物,清水之龜,其實就是清朝的高官厚祿。
這幅畫就是八大山人不屑為衣食奔走,保持精神潔癖的意境自畫像。
還玩諧音梗,因為當時八大山人出家為僧,這畫也是“畫上荷花和尚畫”。
造詣比前一世周至見過的《鷺石圖》,成就隻高不低。
再過十八年,《鷺石圖》的拍賣成交價就會達到三千三百萬,而這東西,有了八大山人這麽明顯的寓意,價格不會比那個低。
然而恐怕還只是三件東西裡,價格最低的。
“我倒是奇怪,那老頭誰啊?怎麽這麽多好東西?”
“這個你就少打聽了。”四表舅說道:“我倒是奇怪,你哪兒來的這麽多錢?”
周至便將幫小六姐的事情說了,然後說加上假期的打工收益:“小六姐是個體戶,窮得只剩錢了。”
四表舅笑了:“這次給你搞這幾樣東西,其實還是為了啟發你的興趣愛好,能斷代到大差不差,你也算是有點本事兒了。”
“那是如今的造假者還沒能登峰造極。比如青花罐釉白內的大小氣泡,蘇麻離青上的鐵鏽和燒眼,梅子青罐的底胎和土沁,現在還沒人仿得出來。”周至赧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