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
“駕!”
樊口驛道,劉備快馬加鞭,一刻不敢停歇。
諸將護佑,劉備突圍而出。
一路上生怕遇到伏兵,根本不敢走大路!
逃遁數日,早已人困馬乏。
如今,劉備灰頭土臉,衣衫襤褸。
勒緊馬兒的韁繩都已經磨的開了線。
身下若非是寶駒的盧,怕不是早就累死在這逃亡的路上。
可眼下,即便是寶駒的盧,也已經累的口鼻流血。
從的盧鼻子裡噴出來的熱氣,都是濃濃的紅色!
那是血霧!
馬兒如此,一路顛簸的劉備更是狼狽!
他緊攥著韁繩的手早已經皮開肉綻。
溢出的血水凝結,竟與那韁繩粘連上了!
可劉備感覺不到手掌上傳來的火辣辣痛處。
他的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
“快些!”
“再快些!”
“一定要逃出去!”
“只要逃出去,就還有機會!”
“只要逃出去,就還能東山再起!”
不知是老天給劉備開了逃命專精。
還是劉備天生好運氣。
突圍出來,一路逃遁,竟真讓他逃出生天了。
“主公,前面乃是樊口!”
“過了樊口,便是江東地界。”
“咱們安全了!安全了啊!”
身後小廝快馬加鞭,追上劉備,滿眼興奮的說著。
神經一直緊繃著的劉備根本空沒聽小廝的話。
飄進他耳朵裡的只有兩個字。
安全。
“安全了?”
劉備一時間愣住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還以為是幻聽了。
可當看到樊口對岸停靠的東吳戰船。
劉備這才回過神來。
“安全了!”
“安全了……”
“終於……終於……”
逃出生天的劉備全身都是一軟。
他躬身伏在馬上,雙臂止不住的顫抖。
這種劫後余生的感覺讓他心中萬分慶幸。
我還活著。
我還沒死!
可是,這種幸存的慶幸還沒持續多久。
無邊的悲痛便如同洶湧江河一般從四面八方鋪面而來,將劉備深深包裹。
這一戰,劉備敗的徹底,敗的傾家蕩產!
當初,陳牧為他打下的基業,如今一掃而光。
突圍之時,三千輕騎如今僅剩下了小廝五人,騎兵十二。
坐直身子,回望眼。
看著那一個個血漬滿面的質樸面龐。
望著那一雙雙疲憊不堪卻依舊忠貞不二的眼眸。
兩行滾燙的熱淚竟不自覺的淌下。
“主公!”
“主公!”
“主公!請降罪!”
十二騎兵見主公留下熱淚,他們急的翻身下馬,跪地請罪。
劉備黯然搖頭,他深吸口氣,仰頭望天。
“爾等拚死護我周全,何罪之有?”
十二騎兵相互對視,隨後齊聲喝道:
“我等未能戰勝敵軍,敗!便是罪!”
聽著這整齊的呼喝,劉備隻覺的一陣恍惚。
敗,便是罪!
我身為主公,屢戰屢敗,如此便是大罪!
劉備猛的攥緊韁繩,這才沒讓自己從馬上跌下去。
他再吸口氣,悵然歎息:
“若是如此,那未能讓諸將勝利,
如此便是我的罪過!” “我……”
“我有愧於諸位將士!”
“我……我有愧於子龍!”
“我……”
“哎!”
劉備這一番說辭,叫十二錚錚男兒也淌下淚水。
“主公!主公莫要妄自菲薄!”
“主公豈會有罪?!”
“主公!我等願誓死追隨主公!”
…………
樊口對岸。
東吳戰船,船艙之內。
魯肅與諸葛對坐,桌案上擺著熱氣騰騰的清茶。
此乃東吳特有的茶品,可靜心凝神。
魯肅為諸葛斟滿清茶,抬眼看了看諸葛,相顧無言。
諸葛臥龍眉頭緊皺。
盡管他已經極力克制,不讓自己的焦急表現出來。
可是這隔幾息便眺望眼的動作,還是出賣了他。
魯肅見狀,開口說道:
“先生且放寬心,玄德公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承子敬吉言,希望如此吧。”
面對魯肅的寬慰,諸葛亮回答的很是敷衍。
他偏頭,從舷窗向外望去,忐忑的等待著。
見諸葛亮實在是焦急,魯肅輕歎口氣,輕聲問道:
“如此也坐不踏實,不若去甲板上等候。”
早就坐不住了的諸葛亮點了點頭。
盡管他已經迫不及待,卻依舊要裝作一副十拿九穩的樣子。
“如此也好。”
輕搖羽扇,諸葛先一步起身,走上甲板。
二人一前一後,隔岸對望。
忽的見到,一隊人馬從樊口驛道上露了頭。
魯肅見狀眯起眼睛,疑聲問道:
“先生,那金鞍白馬之上坐著的,可是玄德公?”
順著魯肅手指方向看去,諸葛亮眉眼大睜。
他連連點頭:
“正是我家主公!”
魯肅聞言高聲喝令:
“速速靠岸,接玄德公上船!”
諸葛亮雙手扶在船舷上,踮腳眺望。
他一雙眼睛死死落在劉備身上。
諸葛亮心中無比忐忑。
他在找尋劉備身上是否有傷口。
仔仔細細的打量了十數遍,還是不敢放心。
“外傷沒有,不知可有內傷……”
諸葛亮心中忐忑。
東吳戰船很快靠岸。
戰士們迅速鋪好登船木板。
確定安全無誤後,諸葛亮和魯肅這才快步下船,上前相迎。
被十二騎兵攙扶著下馬的劉備來不及喘息,便看到滿眼焦急上前的軍師。
當看到諸葛亮那關切眼神的刹那。
一股無名的委屈與悲痛湧上心頭。
劉備艱難的抬起雙手,搭在諸葛亮的臂膀之上。
他老淚縱橫,終於放下了心中的防備。
“軍師……”
“軍師啊!”
“這一仗,我……我敗光了一切啊!”
劉備聲淚俱下。
諸葛亮身為軍師,看到自家主公如此悲痛,心中有如何落忍?
自責、內疚在諸葛亮的心中雜糅。
他感覺到了刻骨鑽心的痛!
諸葛亮的眼眶裡,竟也噙了幾滴淚水。
良久,諸葛才是長歎口氣,無比自責的說道:
“主公——!”
“此一戰,皆罪在我!”
“若非我設下新野連環計,讓新野百姓隨主公遷城。”
“又……”
“又怎會被曹軍追上,衝殺了大半將士!”
“眼下,竟又讓主公千裡奔逃。”
“亮身為三軍軍師,罪——實難恕!”
諸葛亮這番話說的發自肺腑,捶胸頓足。
這一次謀略之上,他是真的敗了!
本以為算好了一切,卻讓主公敗的傾家蕩產!
這……這……
這簡直是謀士之恥!
劉備聞言急忙止住淚水。
他抬起頭來,義正言辭的說道:
“軍師莫要自責!”
“若無軍師,我必十死無生!”
“只要軍師無礙,一切便都來得及!”
可話說到這兒,劉備不禁又想起往日的風光無限。
八萬精兵,雄踞樊城新野,當真是一方諸侯!
可現在卻……
卻落得個喪家之犬,千金散盡!
一想到這,劉備便又是悲從中來。
河面上冷風蕭瑟,吹得人不禁冷戰。
樹葉頹敗,眼見是即將入秋的時節。
紅葉飄落,蟲食鳥飼。
河面之下魚兒潛遊,莫敢躍出水面換氣。
瞧見這蕭瑟之境,劉備再聯想到自己漂泊半生,最終一無所有的悲慘境遇。
他鼻頭一酸,眼眶一熱。
兩行熱淚涕泗而出,又是一番聲淚俱下。
“想我劉備,金蟬脫殼巧取曹操五萬兵馬。”
“斬車胄,取徐州,得三萬兵丁!”
“八萬精兵,雄踞樊城新野,成一方基業。”
“軍師出山,荊州氏族紛紛來賀。”
“可……”
“可……”
“哎——!”
聽得劉備的話,軍師稍稍好受的心,又心如錐刺。
眼眶裡的淚水再也含不住,滴滴滾落。
一旁的魯肅瞧見君臣二人如此模樣,心中竟也生出些悲涼來。
他從下人小廝那接過兩塊白帛,遞將上去,柔聲寬慰道:
“玄德公,還請節哀。”
“千金散盡,只要玄德公在,臥龍在,便可東山再起。”
“玄德公仁德之名傳唱千裡,願意追隨您的人天下不在少數。”
“兵馬沒了,再蓄養便是!”
劉備聞言,心中不由一緊。
他見到軍師,心中悲急,竟忘了還有外人在場!
方才狼狽景象,被魯肅盡收眼底,這可該如何是好?
腦筋飛快轉動,劉備心有對策。
他接過魯肅白帛,一把手緊緊握住魯肅的臂膀,哭訴道:
“子敬!我沒有太多朋友。”
“今日,你能為我獻上這白帛一錦,良言幾句,我心甚慰!”
“隻歎我八萬精兵……盡皆被那曹軍斬殺!”
“我……”
魯肅見劉備竟說出如此鄭重之言,竟有些受寵若驚之感。
他急忙躬身拱手說道:
“玄德公能如此高看我,乃是我之幸!”
諸葛亮心中焦急,他仔細檢查劉備身體,見並無嚴重外傷,這才放心下來。
抬手攙扶著筋疲力竭的劉備,關切問道:
“主公,可有受傷?”
劉備聞言搖了搖頭,他轉頭看向身後十二騎兵,焦急說道:
“我無傷,先看他們可有傷患!”
見主公如此時刻,竟還惦記著自己。
十二騎兵心中更是忠心萬分。
在諸葛亮和魯肅的攙扶之下,劉備上了戰船。
所有人馬盡皆上傳後,魯肅高聲下令:
“班師!回江東!”
…………
東吳戰船上,劉備人困馬乏,諸葛亮與魯肅識趣的暫且退下, 留下了劉備和十二騎兵。
坐在似錦床榻上,劉備這才劫後余生。
他甚至還有一種不真實感。
坐在柔軟床榻上,身體反而有些不適應。
良久,他才是漸漸沉下心神。
劉備這才想起,一同突圍的,還有子龍呢!
他尋味左右:
“子龍呢?可曾看到子龍了?”
左右聞言登時憤懣,氣鼓的說道:
“主公!那膽小鼠輩與我等背道而馳。”
“他一人策馬,往曹營去了。”
“想是投了曹操!享富貴去了!”
聞聽左右之言,劉備一個踉蹌。
他雙手撐床,強行讓自己穩坐。
沉吟良久,他才是長出口氣,悵然說道:
“子龍找了好去處,也好,也好……”
十二騎兵見主公此時竟還為那判將說話,心中無不誠服!
能追隨如此主公,豁出性命又如何?
“我累了,你等也趕快休息去吧。”
十二騎兵聞言齊齊行禮,相繼退下。
屏退左右,劉備這才是放下姿態。
他雙拳緊握,攥緊了床單。
怒目圓瞪,咬牙切齒!
本就敗的一塌糊塗,趙雲這廝竟反叛投了曹營!
如此,豈不是在打我劉備的臉?!
想那趙雲到了曹營,定當說盡我劉備的壞話。
“趙雲,你這貪圖富貴,毫無忠義可言的小人!”
“枉我待你如兄弟,你竟如此回報我?”
“可恨!可惱!該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