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撈人的?
我還沒來得問,謝婆婆就去開門了。
進院的是個身材矮小,極為精乾的男人。
他雙目炯炯有神,生著一張國字臉,眉毛格外濃密,眉尾都冒出來不少,頭頂光禿禿的,只剩下邊緣一圈兒頭髮。
一身灰色的馬甲,齊肩頭光著膀子,粗麻布短褲,一雙膠鞋,他肩膀上斜挎著一圈細麻繩。
陽光下,麻繩泛著一股子陰氣。
可這人卻火氣衝天的,陽氣足的嚇人。
“謝家婆子,趕緊整活兒,咦,老羅頭呢?”那人詫異的掃了一圈院內,壓根都沒看我,目光落在三輪車上。
“還成,這破三輪板子都拉來了,有譜兒了!”他聲音渾厚,臉上有了笑容。
“老羅頭有事兒,走了,留下來了九天,你把屍體撈上來,九天送回來我處理。”謝婆婆同樣笑眯眯的,指了指我。
那人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眼神詫異。
“別搞事謝家婆子,趕緊把老羅頭喊過來,水裡泡了一個月的大肚婆,喊一個沒出師的崽子乾?是他閑家裡清淨了,想找個喪事兒,還是說覺得我兩命長,給我們折折壽?”
這人嘴裡吧嗒吧嗒,連珠炮一樣,話還不好聽。
謝婆婆卻瞪了他一眼,說:“荀八兩,別胡咧咧,什麽喪事兒折壽的,九天厲害著呢,以後羅家就是她當家做主。”
緊接著,謝婆婆示意我過去,讓我喊一聲老荀叔。
我過去後,禮貌的喊了聲老荀叔。
荀八兩眼中詫異更多,微眯著眼,繞著我走了一圈兒,上下打量我,那眼神讓我很不自然。
謝婆婆卻讓我別在意。
她和我解釋了緣由,為什麽說我沒辦法把人弄起來。
井水不犯河水,走道的鬼婆子,進不了水路,淹死的屍體,撈屍人才能處理。
只不過屍體上岸後,撈屍人又走不了死人路,得找人合作,才能將屍體帶著遠離水邊。
荀八兩常年在江邊撈屍,和我爺爺合作過幾次,打撈了凶屍,讓我爺爺送走。
至於普通的死人,有專業的收屍隊。
謝婆婆說的有些複雜,不過我大抵還是聽懂了。
吃死人飯的這一行,居然那麽多門道規矩。
“羅九天,龍命生九月?”荀八兩忽然問了句。
我有點兒緊張,不過他和我爺爺既然認識,知道我身世就不奇怪。
謝婆婆臉上倒是得意,說:“我家九天的命,好著呢,你羨慕不來。”
荀八兩嘀咕了一句:“這樣的命,當鬼婆子倒是可惜了,不過有點兒古怪。”
“別看了,該去撈屍了。”謝婆婆打斷了荀八兩的話,催促道。
荀八兩不再多言,思索的掃了我一眼。
“九天,推上車,要去堰塘邊兒了。”謝婆婆又和我說。
我走到車旁,推著三輪車往外走,背簍一晃一晃的,乾脆就將它背在身上。
出了院子,我喊謝婆婆和荀八兩上車,堰塘那邊的路挺好走的,我拉他們過去。
荀八兩被嚇了一跳,擺擺手說算了,他走幾步沒事兒。
謝婆婆笑眯眯的,她也沒上車。
我心想,他們是覺得,車板子是死人躺的,才不願意坐嗎?
三輪吱呀吱呀的響了十來分鍾,我們到了村外堰塘旁。
月亮又圓又大,近的嚇人,好像觸手可及一般。
堰塘水發黑,
黑的嚇人。 謝婆婆讓我不要離水邊太近,等荀八兩下去把人撈上來。
我站在她身旁,視線尋找白天看的那位置。
荷葉高出一截,荷花更白。
下方的水面,飄著一具完整屍身,肚子滾圓,四肢張開,一張臉露出水面,微張的嘴巴,雙目緊閉著,頭髮披散飄在水面上。
她白天明明只有一截手出來,怎麽晚上,全漂浮出來了?!
稍微膽子小點兒的人,從這裡路過,恐怕都要被嚇出個好歹。
荀八兩淬了一口唾沫,說了句:“他娘的,天天吸月華,肚子大成了球,哪天水裡生個鬼娃娃,我都不敢下去。”
謝婆婆蹙眉,沒說話。
下一刻,荀八兩忽然身體彎曲,雙腿在岸邊一蹬,嗖的一下就跳進了水裡頭!
他落水的那一瞬間,水裡頭那屍體往下一沉……屍身瞬間就消失不見。
我臉色驟變,正要提醒。
“九天,莫亂說話,荀八兩有自己的譜兒,屍體上來才是你的事兒,別的,咱管不著。”謝婆婆說。
話都到嘴邊,我咽了回去。
荀八兩遊到了女屍先前所在的位置,他左右四看沒有收獲,便緩緩潛入水下。
水面逐漸歸於安靜。
時間緩緩過去,一眨眼,就過了好幾分鍾,波紋都消散了。
荀八兩一直都沒露頭出來。
我忍不住了,想問謝婆婆什麽情況。
結果嘩啦一聲輕響,另一處水面破開!
荀八兩冒出了腦袋,他還夾著一個人,那赫然就是剛才的女屍!
女屍大著肚子,臉還是仰面朝天,死氣沉沉的。
荀八兩奮力遊動,逐漸朝著岸邊靠近……
荷葉被打斷了不少, 荷花斷裂的更多。
幾分鍾後,荀八兩拖著屍體上了岸。
他額頭上青筋鼓起,脖子上有兩道抓痕,泛著黑氣兒。
我心裡咯噔一下,這是被女屍抓出來的傷口?
荀八兩將女屍拖到三輪車旁,喘著粗氣,將屍體甩在了車後的木板上!
“羅九天,屍體上來了,我可就交給……”
結果他話還沒說完。
女屍往右側一滑,居然要從三輪車上滾下去!
“上了岸還想下去,門都沒有!”荀八兩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女屍肩頭!
可屍體死沉死沉的,半截滑下了三輪車,眼看就要滾進堰塘裡頭。
謝婆婆臉色變了,說:“死屍上了岸,就不能再回去,不然荀八兩都沒辦法對付!九天,快幫忙!”
我心裡咯噔一下,這要怎麽幫!?
思緒,快若電閃。
下一刻,我語氣嚴厲:“何蘭蘭,我們是來幫你的,要是你一意孤行,不但進不了家門,還要成孤魂野鬼,你腹中孩子,也要沒法子投胎!”
我這一番話,是學著爺爺呵斥張琳華和鄒花的那方式說的。
可沒等我說下一句話,刺耳的哀哭就在堰塘邊炸響!
“家?家破了!”
“人?人亡了!”
“我死在這裡,哪兒都不去!”
砰的一聲,女屍完全從三輪車上掉了下來,雙腿直接落入水中。
我頭皮都在發麻,臉色更是煞白!
這怎麽爺爺說管用,到我這裡不管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