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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屋)顏崆的話如同一把刀,刺向了站在這裡的所有人。
或者說,是刺向了與他爭奪接下來這個「位置」的所有人,為此他不惜將儒家學說包裝。
這是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的,即便是顏崆事先與儒家弟子們說過了,此時的儒家弟子們也是驚愕異常。
他們站在章台宮中,有些站立難安。
儒家弟子們好像感受到了無窮無盡的目光,那目光如同刀俎,將他們一塊塊的切割開來。
這是他們的錯覺。
但也是真實存在的。
百家宮中其余的流派人的眼神全都是匯攏了上來,眼睛中帶著茫然和驚愕、憤怒。
誰人願意為人奴?
荀子在當年罵遍整個諸子百家,甚至連儒家自己人都沒有放過,後來更是成為了儒家的首領。
不管是其余流派的弟子,還是儒家本派的弟子都不喜歡荀子這個人。
因為荀子強調「尊卑有序」,甚至強調「以禮治國」。
孔子言禮,是表面上尊崇周禮,但其實在挖周禮的牆角,這一點從他開辦私學就能夠看出來。
在先周年代,周規定,只有官學,無私學。
這是為了保證朝廷、大貴族的權勢不會受到威脅,即便自己的後代是傻子,但只要有幾個識字的,就能夠統治那些不識字的黔首。
甚至是奴婢。
但也僅僅是如此了,孔子不會再更進一步的反對周禮了,他甚至還要扯上周禮的大旗。
這也是很多人都認為孔子是周朝最堅定擁泵的原因。
孔子雖然開了私學,但其實還是保護了某種人的權利,這種人後來成為春秋戰國時期最主要的「貴族」。
「士」。
在春秋戰國的時候,在國君們的眼裡,其實「黔首」不算人,這也是為什麽六國國君都不將黔首放在心上。
他們認為是「士」的存在讓自己的統治能夠更古長存。
當然——
這是春秋時代的共識,即便是當時最強大的秦國、較為看重黔首的昭襄王也是如此,只是他表現的不明顯而已。
那是因為當時的秦王昭襄王不需要考慮那些所謂的貴族。
也同樣是因為,秦之中最強大的勢力不是秦宗室、也不是老秦人,而是——外來者。
不管是從秦國人才培養基地——魏國來的人;還是大秦專屬外戚勢力培養基地——楚國來的人;亦或者是打秋風專用地燕;大冤種基地趙等國來的人,他們在進入大秦後,都變成了一個身份。
外來者。
大多數逃到、被坑蒙拐騙到秦國的人才,大多數都是一個身份「士」。
他們理所當然的會擁護自己的勢力和權益。
孔子的「禮」於他們有用,更是讓他們得益的根源,所以這一部分人一直支持孔子的「禮」。
但荀子不同。
荀子的禮與孔子的禮、周朝的禮雖然是同一個字,但卻蘊含著完全不同的含義。
….
荀子的禮是「尊卑」。
且,是「君尊」「臣卑」。
簡單點來說,在春秋戰國之前,在大惡人荀子出現之前,這個時代的士子逃到他國是一個非常正常的事情。
甚至人們常常得意的炫耀,他們為了名利,今日可以從趙,明日可以從魏,後日便是可以從秦。
這是沒有人能指責的。
但荀子出現之後,他告訴所有人,皇帝不是我們的朋友,也不是我們的知己,他是我們的老板,是我們的主公,
是我們的君上!君
上為尊!
如果你尊奉了一位尊上,替他乾活,但是後來跑了,那你是要被唾罵的。
因為有尊卑等級,所以你是不可以詆毀君上的,因為君上是尊,你是卑,你不可以抵抗皇帝/王,因為你是臣子,他是君上。
在這個禮論提出來之後,所有的士子都瘋了,因為他們不願意做別人的奴婢,他們想要權勢。
這樣子的「禮」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即便是當時的七國之王也不太敢這樣子做、奉行這樣的規則。
因為今日你奉行了這樣的原則,明日你國內的人才就能夠全部跑到其他地方去。
七國國君是不可能同心的,因為有競爭就有壓力。
你說咱們一起奉行這個原則?
不不不,我是尊重人才的,我不需要一個奴婢,我需要的是能夠帶領國家走向富強的人才。
七國互相想要覆滅掉對方,怎麽可能達成一致?
即便達成一致對他們有好處。
所以,即便是秦一統了之後,這個禮論也依舊是沒有被執行,因為人們已經形成了習慣。
別看現在始皇帝在世的時候,眾多大臣都是對始皇帝畢恭畢敬,甚至比奴婢還要恭敬。
但只要始皇帝離世,這些人就會浪得飛起。
為何?
因為始皇帝能夠壓得住這些人,不是因為「制度」,也不是因為「禮」,而是始皇帝自己的本事.....
就像當年的昭襄王一樣。
昭襄王活著的時候,沒有任何人敢反對他,對待昭襄王的命令,就像是對待主人、對待神靈的命令一樣恭敬。
在昭襄王尚在人世的時候,沒有人敢反對他定下的傳承者——
即便是隔了好幾代的傳承者。
可等到昭襄王離世後,孝文王登基不過三日,立下公子後,就離奇離世,至今眾說紛紜。
莊襄王即位後,也要為了穩固自己的王位,而與呂不韋繼續合作。
始皇帝即位後,因為未曾達到年齡,不得不讓呂不韋乾政、甚至就連嫪毒一個男寵都能夠發展成一股勢力。
這都是背後有人在支持的緣故。
現在,雖然大秦一統,大家心裡清楚即便這個禮論不被說出來,也會被慢慢的提出,然後溫水煮青蛙。
但——
只要不現在提出來,大家就可以裝死。
如果皇帝提出來,他們也可以反抗。
….
問題是什麽?
問題是如今這個事情不是皇帝提出來的,而是他們內部的人提出來的——
一個理所應當、理直氣壯、沒有任何人有立場反對的人提出來的。
儒家領頭人、現任儒家話事人、儒家僅存的六位大儒之一、荀子禮論的繼承者、孔家前任嫡傳家主的弟子、第一屆文選大賽的優勝者、百家宮文宮的宮主、百家宮博士、七十二賢之顏回的嫡系傳人、現任顏家家主——
顏崆。
只是前面那一連串的頭銜,都讓人聽著覺著難受。
更何況,在顏崆提出來這個學說的時候,在場的人都意識到另外一個問題。
儒家要再次合並了。
或者說——短暫的合並。
果不其然,當顏崆的話落地,前方站著九卿位置的人群中,立刻走出來了幾個人。
蕭何臉上帶著嚴肅的神色,他望向嬴政、又看向群臣。
「啟稟陛下,臣附議顏博士所說。」
「荀子當年的禮論,的確是最適合現如今的。」
「教化百姓,本就是
儒家之職責,如今能夠將當年荀子的遺願完成,想必荀子在天之靈也能夠得到安慰了。」
陳平同樣也是站了出來:「陛下,蕭少府所言甚是。」
「荀子言禮治,強調尊卑等級以維持社會秩序,臣也讚同這一點。」
「如今大秦一統已經數年,天下在陛下的治理下也已經是變得井井有條,恢復了勃勃生機。」
「黔首們能夠吃飽肚子、有田地可以耕種,萬物都在欣欣向榮。」
「有道春風吹草生,如今的大秦中,許多東西就像是雜草一樣胡亂的生長,為了大秦的萬年永固,當像民眾傳播「禮治」的思維。」
「子曰: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
「讓民眾們在吃飽肚子後,不必挨凍後,就應該讓民眾們知道該如何生活了。」
「臣懇請陛下,將「文」之一事,列入五年規劃之中。」
丞相署文吏處一級文吏曹參同樣走出,神情嚴肅。
他與前兩者不同,而是從另外一個角度闡述了自己的看法。
「啟稟陛下,臣在審閱各地文書的時候,發現黔首們大多數已經是能夠吃到飯、至少不至於餓死了。」
「但當最基本的生存被解決了之後,他們就開始思考一些其他的事情了。」
「思想向來是最恐怖的東西,如果不加以限制,臣恐怕多年後會有什麽變數。」
曹參不是站在儒家的角度,而是站在天下的角度,站在始皇帝的角度去看待這個事情。
放縱思想,會影響到始皇帝的、大秦的統治。
所以,想要遏製這種思想的放縱,又不想讓剛收攏的民心被打散,那就必須是實行文治,將文治列入五年規劃之中。
而方才蕭何、陳平、顏崆幾人,已經是將各家流派給分析了個徹底。
….
想要文治的舒服,維持自己的統治,甚至更好的統治,那就需要儒家了。
嬴政坐在台上,頗有興趣的看著這一幕。
他能夠看出來蘊藏在其中的意味,但他心中卻沒有絲毫的擔憂,唯獨只剩下玩味。
廢話——
嬴政為何要擔憂?
儒家主動當狗,只為了能夠在這裡佔據一個有力的位置,並且願意成為自己的刀,去咬那些不願意尊奉自己的人。
嬴政開心還來不及。
陳珂幽幽的歎了口氣,他看著站在那裡,如同青竹一般的顏崆,眼神中帶著些許莫名的悵然若失。
扶蘇看著陳珂,心中頗有些吃味。
「老師,您就這麽喜歡顏若虛?看到他自甘墮落,甚至都要歎息的地步了麽?」
若虛是顏崆的字,而扶蘇的發問更是問住了陳珂。
陳珂並不驚奇,只是有些無奈,無奈中又有些開心。
為何?
因為古代的這些皇帝,一個比一個的會說情話。
扶蘇的老爹政哥更是如此。
平時對著自己的太醫夏無且說:「無且愛我」
自己做錯了事情請王翦出山的時候說:「將軍雖病,獨忍棄寡人乎?」
雍正對臣子說:「爾之真情朕實踐之,朕亦甚想你。」
「朕實在不知該怎樣疼你,才對得起天地神明。」
「爾用心愛我之處,朕皆體會得到。」
比如唐太宗李二,為了損自己的起居郎,說起居郎褚遂良「小鳥依人」
對劉自說「昔聞婕妤辭攆,今見常侍登床」、對著魏征說魏征嫵媚,還專門給房玄齡寫了兩首詩表達自己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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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陳珂見到如今的扶蘇竟然懂得了吃味,一時之間不知道是尷尬還是開心,開心自己的弟子終於有了點皇帝的樣子。
當皇帝的,就是要什麽都會,這樣才能夠籠絡住下面臣子的心。
他扶額歎氣:「為師哪裡就不忍了?歎氣也只是覺著感慨,當初顏崆信誓旦旦的來責問我,如今自己為了儒家的未來,也是變成了這個樣子。」
「當真是世事易變啊。」
扶蘇看著站在那裡,光影在他臉上流轉的顏崆,一時之間也有些感慨。
「老師說的對啊。」
「這世上,又有什麽事情是一成不變的呢?」
而在兩人感慨的時候,眾人的交鋒已經是進入了白熱化,眾人雖然不敢明面上反對顏崆, 或者說反對「禮治」,但是他們可以暗戳戳的嘲諷顏崆。
當然,也有人迅速的認識到了其中蘊藏著的含義。
蕭何、陳平、曹參是什麽人?
顏崆為了儒家,所以拿出來了「禮治」這個同歸於盡的招數也就算了,這三個人都是朝中眾臣。
兩個九卿之席,一個在丞相署中,幾乎已經是成了丞相之下的第一人。
這樣子的三個人,若是沒有皇帝的首肯、示意、怎麽可能站出來支持這個事情?
再者說了,就算不是皇帝授意的他們——
這幾個人的上官可還在那站著,竟然沒有一個人開口?
這豈不是說明,至少丞相是站在顏崆這邊的?
於是,他們立刻認識到了問題所在,有一部分人開始改變自己的立場。
當然也有一些人從一開始就堅定自己的立場。
百家宮博士祭酒、墨家首領、當朝丞相陳珂的師兄,左歌早已經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倆字、支持。
三個字,很支持,四個字,非常支持,五個字,無條件支持。
如今改變自己鮮明立場的,是農家。
農家一開始是中立的,但如今卻是站了出來,表明自己的態度。
幾位長老一心鑽研農學,早已經是不問這些俗事,如今掌權的是農家新任巨子劉默。
劉默上前一步,聲音嚴肅,直接壓住了在場的爭吵聲。
「啟稟陛下,農家也附議顏博士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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