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的時候,已經是臨近新年的光景。
兩個月前,和我一起從古城逃出的梁宇突然聯系我,據他聽到的小道消息,在宋朝時期,直隸臨近京城的這一帶曾仿照晚唐吳越國的雷峰塔,修建起一座佛寺,以鎮壓冀地的彪悍民風,而傳聞中的不老藥丹也被人藏在寺中的佛塔裡。
以往,像這樣的小道消息我是從來不去理會的,經過成百上千年的以訛傳訛,故事的本來面貌早已失傳,就像雷峰塔所傳鎮壓白娘子一樣,消息往往過於離譜,失去了其歷史考察的價值。
但幼時的記憶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中。
當年我再次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外婆家的炕上,已經過了三四天。他們告知我,我是當天下午在離村不遠的矮山上被找見的,大人們發現我的時候,我正靠在樹上,像是睡著了,但卻怎麽也搖不醒,醫生也沒辦法。最後隻好找了幾個道士和跳大神的,那群人都說我是中邪了,做了些法事,配了些方藥便回去了,而我幾天后才蘇醒過來。
“劉大哥呢?”我慌忙問道:“他怎麽樣了?”“什麽劉大哥?”長輩們面面相覷,互相換了幾個眼神,哄著我說:“再睡一會兒,你媽給你燉雞湯去了,一會就端過來,到時候先喝點粥,幾天不吃飯了,腸胃受不了。”
我出了一身冷汗,仿佛陷入了一個巨大的幻影裡,那天的洞穴、佛塔、黑影像夢一般模糊不清,讓我回想不起。後來,我又搜尋了劉大哥一段時間,可卻沒人認識這麽一個人,包括鄰居也矢口否認,而那些丘陵也因為施工的原因接連坍塌在歷史的洪流中,我再沒找見過那個山洞。
本以為這件事就如此過去了,我也將其當作夢境看待,但沒想到因為不老藥的事情又牽扯出那座佛塔,我隨即決定召集人去一探究竟,就算一無所獲,也就當是在老家休養一陣子,聯絡人脈了。
縣裡的道路早已年久失修,除了坑坑窪窪以外,大大小小的石子也是層出不窮,我雖然有些牢騷,但也隻得提起行李箱,從街邊的拐角繞進小巷。
老家巷子的石磚道上灑滿了鞭炮碎末,像是鮮紅的血液斑駁於青色的牆壁,我不禁打了個激靈,突然想起了那座漆黑的古城,逃出的時候,血也是這樣灑到黑青的古牆中,然後滴下台階,紋路似上古祭祀的雲紋。
真是脊背發寒的回憶,我忙搖搖頭,將那座遺跡拋出腦外,回過神來,已經走到了家門前。朱色的大門旁,一對大理石雕的獅子昂首佇立,但灰塵已鋪滿在獅子的頭上,甚至眼睛也被擋住了一些,豈止不威風凌凌,細看簡直像鬥雞眼。
我蹲下來,把背包扔在地上翻找大門的鑰匙,邊想著一年多沒回來了,等會兒得把家裡打掃一遍,這對兒石獅子也得擦一擦,不然等哪天我爹心情好想過來看看,見如此髒亂,又免不了要挨一頓批。
終於翻到了鑰匙,現在城裡都是指紋聲控解鎖的電子門,要不是這大門有些年頭值些銀子,我早就砸爛了換個電子防盜門。哼唧著站起身來拍拍屁股,正打算開門進去,突然有人拍了下我的肩。我簡直一蹦三尺高,跳出去老遠,古城裡的鬼魅們給我留下了太多陰影,雖然嚇了一激靈,但是生死關頭練出的條件反射下,還是及時對來者做出了防范的姿勢。
一個穿著老舊深藍色中山裝的老頭,戴個鴨舌小帽,正吧唧吧唧抽著旱煙,好奇的瞧著我誇張的反應。我們對視一眼,
隻感覺這老頭兒有些許眼熟,但又一時想不起來,隻好相顧無言,空氣中凝固起尷尬的氣氛。 “您這是從哪兒塊兒地裡兒鑽出來的?”他湊近我開口道,一聽這老些個兒化音就知道是老BJ人了,我突然想起他是誰來——劉承州劉教授!
老兩口子只有一個女兒,之前在美利堅留學的時候申請上了常青藤,後來就移民定居在了老美。老頭子不肯過去,老伴兒走了之後就自己孤零零的呆在鎮上,平時和我爺爺探討探討古董文化之流。這兩年我爹把爺爺奶奶拉到陝西養老,聯系也就少了,沒想到剛一回來就能碰見,也是巧了。
“劉爺爺啊,誒呦,真是好久不見了啊!過年好過年好!”我忙堆起笑臉,“呵,你小子!你爺爺和你爸呢?”他朝我身後望了望,道:“怎麽只有你一個人回來?”他拿著煙杆倚在我家的朱紅牆壁上,有種孤苦伶仃的可憐感。
我不忍心讓一個老人家難受, 隻好撒個善意的謊言圓過去:“嗨,我爺爺這兩年不是病了嘛,我爸在西安找了家醫院一直療養著,最近身體總算好了一些,但也禁不住瞎折騰,隻好留在那兒過年。我爸怕老家總沒人收拾不太好,我也是閑著,就回來看看,順便孝敬孝敬您老人家。”
總不能告訴他是為了長生不老藥的下落回來打探消息的吧。我殷勤的掏出煙盒,湊上前去套近乎。
劉教授瞟了我一眼,推手道:“免了,抽不慣這盒煙,還是老煙鬥地道。”他將那煙鬥拿進嘴邊,狠嘬了一口,像是要把哀愁吸進肺裡過濾再吐出,我不禁一愣,這老頭兒都快七十了,抽煙還這麽猛。不過這麽大歲數,估計也沒有多少年頭了,也就打消了勸戒的年頭。
他緩緩吐出煙圈,感慨道:“沒想到老嶽頭兒身子骨之健朗,也會有病倒的一天,真是英雄遲暮啊。”那吐出的煙圈緩緩地升入空中,漸漸與午後的陽光融為一體。老實說,我一直很好奇他和我爺爺年輕的時候經歷過什麽,但他們一直對此閉口不言,甚至我爹這一輩都不甚清楚。
“呵,你爹倒是孝順,知道把老子老娘接過去照顧,雖然沒什麽文化,但做點兒小生意也夠生活了。讀太多書也不好,容易忘根啊,我家那女子雖然是有出息了,但也時常不回家一次……”
我有些明白爺爺為什麽不愛搭理他了,但礙於輩份不敢造次,隻好轉個話題:“劉爺爺,您看咱別從門口站著了,進去坐會兒,正好給您沏湖茶,可是上好的西湖龍井!”說著我便開了鎖,推門進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