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夢姑娘瘋掉這件事兒，已經漸漸地從村民們茶余飯後的談資中淡出。話題又回到了村裡誰家的牛死了，誰家的寡婦又偷人了等等，然而就在不久前，這還是一件值得大家絮叨上一段時間的話題。

　　每當回想起第一次見到夢姑娘，村民總是讚歎不已。一年前，夢姑娘突然出現在村裡，那是一個異常寒冷的冬天，就算是圍著暖氣坐，也還是禁不住打顫。

　　村子被白雪覆蓋著，死一般的寂靜。夢姑娘的出現則像是一把火紅的利劍，毫無預兆地插進了村民們的眼睛。

　　一頭波浪似的長發，鼻梁上架著的那副墨鏡幾乎能把臉給完全遮住，血一般的紅唇，配著火一般的連衣長裙和高跟鞋，一看就焚燒過不少男人的心。

　　村裡的男人們只看一眼就知道了，這是個城裡女人，村裡的婦女們可不會打扮得這麽時尚，這麽好看。

　　很快，“村裡來了一位極好看的城裡人”這個消息，讓村道上擠滿了圍觀的村民。

　　當然，令村民們津津樂道的還有夢姑娘身後那三隻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泰迪犬，村裡可從沒出現過穿衣服的狗。

　　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裡，那些急於想和夢姑娘交上朋友的男人和女人全都無功而返。

　　火紅的長裙裡仿佛包裹著一顆寒冰，你朝她哈氣，她便回報霧氣，你不動，她就像塊鏡子，照著每一個靠近人的內心。

　　在大部分的時間裡，夢姑娘要不就是看著天空發呆，要不就是和她的那三條狗說話。

　　吐槽夢姑娘性格孤傲的同時，村民也都在猜測夢姑娘的職業，甚至有人會說出些難以想象的職業。

　　這個猜測一直持續到在村衛生所見到她穿著護士服。

　　褪去了豔麗衣物和妝容的夢姑娘看起來至少40歲，和村裡的中年婦女並無兩樣:布滿色斑的臉，浮腫的眼睛，蒼白的嘴巴，連松弛的皮膚也像是被洗皺的一塊布，耷拉在臉上和脖子上，而白色的護士服讓她看起來更加憔悴。

　　可能是反差過大，於是大失所望的人們開始討論起了私生活上。

　　大家都在猜測他什麽會從大城市來到這鳥不拉屎的農村，有說欠債的，有說離異的，還有說被拋棄的，什麽都有，就是沒有人敢去問。

　　雖說村民們對夢姑娘的外貌失去了好奇，私生活的討論也因為對她的醫術的依賴而停止，主要還是怕她不在免費提供治療頭疼腦熱這些小病的藥。

　　可隨著村裡的男人們到衛生所看病的次數越來越多，背地裡的閑話也多了起來。

　　“哎喲，她真的是個神經病的哦，愛起狗來都不要命的啊！”

　　“哼，整天三句話就夾雜著兩句英語，什麽古德拜，愛老虎油，還對狗講英語哩，像個神經病一樣！”

　　“別說啦，我都看不下去了，四五十歲的人了，還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想勾引誰呢！”

　　村裡的女人們總是笑盈盈地去向夢姑娘討要藥物，而後又在背地裡狠狠地咬著牙，警告丈夫不準靠近她。

　　漸漸地，夢姑娘似乎也知道村裡的女人們不太待見她，不上班的時候她就靜靜地待在屋子裡，和她的三隻狗說話。

　　夢姑娘的這三隻狗，一隻瘸腿的是從狗販子手裡救下來的，一隻傷痕累累是從垃圾堆裡撿回來的，還有一隻正常點，是從寵物店裡買來的。

　　夢姑娘很寶貝她的狗，不僅每天會從集市上買新鮮的烤鴨當狗糧，

還會給它們洗澡、梳妝打扮，也總愛“寶貝兒、寶貝兒”的叫它們。　　幾乎每天傍晚，都能看到夢姑娘和三隻狗出現在村子裡，路過的人總會聽見她對著狗自言自語:“寶貝兒呀，別亂跑哦”，“寶貝兒呀，來媽媽這裡”，“寶貝兒呀，go home 咯”。村民們都猜測，夢姑娘肯定經歷過喪子之痛，所以才這麽瘋癲地把狗當成孩子來養。

　　就在夢姑娘以為，自己的生活將在村民的議論中平靜地度過時，卻發生了件大事，她從狗販子手裡救回來的瘸腿狗咬人了。

　　貳、

　　夢姑娘那隻瘸腿的狗咬傷村裡的無業遊民小楊仔時，她正在衛生所裡給老李頭看病。

　　聽到消息的夢姑娘一口氣就朝家裡跑去。

　　大老遠就看見自己的狗又被小楊仔捏著後頸抓了起來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小狗的慘叫聲像是一把利刃，在夢姑娘的心上剮了又剮。

　　夢姑娘尖叫著衝了過去，一把推開了還要動手的小楊仔，急忙將狗緊緊抱進懷裡，一隻手不停地地撫摸著狗，一邊瞪大著眼睛朝小楊仔咆哮，“你有病啊！你要摔死我兒子嗎?“

　　可能是一直以來對於任何事情的反應都過於平靜，面目猙獰的夢姑娘這一聲咆哮，竟將眾人震住了。

　　片刻後，傷口處的疼痛讓小楊仔想起來，自己才是受害者。

　　於是將脖子一伸頭一抬，仰著下巴說道:“誰他媽的讓它咬我啊！”小楊仔似乎還想說什麽，但看見夢姑娘那雙似乎要吃人的眼睛後，閉了嘴。

　　後來小楊仔抬起了被咬的那隻右腳，表示如果夢姑娘不賠錢，指不定哪天自己不高興就拿它開個葷。

　　最後夢姑娘在“是你的錯”“瘋婆子”這類聲討中，將小楊仔帶回了衛生所，並給傷口消了毒，支付了所有的醫療費。

　　然後又在眾人得意的眼光和聲討中，回到了家裡，關上了門。

　　漸漸地，村裡傳出了一些關於夢姑娘的新聞，最後一傳十，十傳百，全村人都知道了夢姑娘是個黑了心的爛貨。

　　也不知道消息是怎麽傳開的，只聽說夢姑娘在大醫院工作時，和患者亂搞男女關系，害得人家家破人亡，最後被患者的老婆在醫院大鬧了一場。

　　而醫院為了平息輿論，便把她下放到這鳥不拉屎的農村裡，還有的說夢姑娘為了多賺錢，還偷了醫院的很多藥物用品進行倒賣，心黑透了！

　　最後在村民們愈聊愈烈的話語中，夢姑娘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個不守婦道、心黑得發臭的女人。

　　他們每天聊得樂此不疲，可生病時又會往衛生所跑去。

　　而夢姑娘在村民們的議論聲和異樣眼光中越來越沉默。

　　那一天，當夢姑娘被老李頭揪著頭髮，從衛生所拉回家裡的時候，一道上已經站滿了圍觀的村民。

　　還沒回到家門口，夢姑娘就透過人群，看見了老李頭那個總愛調皮搗蛋的孫女，正坐在自己的家門口，哭得滿臉都是鼻涕和眼淚。

　　只見老李頭一把將孫女扯到夢姑娘的面前，粗魯地抬起孫女的右腿，指著上面已經淤青的傷口吼道:“看看你的死狗，把我孫女咬成這樣！看我今天不打死它！”

　　說著便轉著頭，四處尋找可以打狗的工具。

　　夢姑娘看了看小姑娘並沒有破口的腿，又看了看狗周圍散落的石塊，咬了咬牙，開口說道:“我的狗咬人是不對，但你孫女是不是先拿石頭丟我的狗了?”

　　“啪！”夢姑娘的話音剛落，左臉頰便火辣辣的疼了起來，這一巴掌把夢姑娘打得有些暈眩。

　　夢姑娘抬頭，對上的是老李頭媳婦那雙惡狠狠的眼，以及不斷地從嘴巴裡衝出來的粗口話。

　　後來不斷湧上來的人群讓夢姑娘失去了活動的空間，而不斷落在臉上、身上的巴掌，讓夢姑娘徹底落入了痛苦的深淵。

　　此時的夢姑娘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讓所有男村民好奇和仰慕的城裡女人了，而是一個不受待見的黑心爛貨。

　　叁、

　　鄰居家的劉老爺子心軟，念著夢姑娘之前總免費給自己看病，80大壽這天也邀請了夢姑娘參加。

　　不知為何，她還是去了。

　　本不願多事的她躲在角落裡，可忍不住的尖叫聲，卻狠狠地打破了劉老爺子高壽的喜悅。

　　劉老爺子得意地談起自己的養生之道時，只見夢姑娘端起了桌上的一大盆肉，狠狠地摔到了地上，棕黑色的肉混著棕色的汁水頓時撒了一地。

　　有反應過來的村民連忙上前勸阻，卻被夢姑娘一巴掌給扇得愣在了原地。

　　“吃狗肉的都不得好死”這句話，是夢姑娘憤然離場時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最後壽宴以劉老爺子心臟病發，被送去急救結束。

　　那天之後，村裡的男人們只要看見她都要一番冷嘲熱諷，而村裡的女人們更是朝她吐口水，甚至連小孩子也會朝她丟石頭。

　　劉老爺子的家人更是操著家夥，逼著夢姑娘賠付醫藥費精神損失費場地費等一切費用，甚至對夢姑娘的三隻寶貝狗大打出手。

　　夢姑娘雖然想不明白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但她還是害怕了，害怕村民們會真的對她的寶貝兒子們下狠手。

　　於是她隻好低下頭，苦苦哀求大家手下留情，不要傷害自己的“兒子”。

　　幾天后，村民們的憤怒似乎平靜了一些，朝她吐口水和丟石頭的人少了。

　　就在夢姑娘以為事情就要過去了的時候，卻沒想到， 一身白衣被染成了血紅色的。

　　後來村民們每次回想起夢姑娘瘋掉時的樣子，總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似乎那份豐功偉績背後，也有自己一份功勞。

　　那天下班回到家的夢姑娘，沒有像往常一樣見到熱情歡迎自己的三條狗，確切地說是沒有見到活著的三條狗，迎接她的，是三條血淋淋的屍體，三條被扒了皮的屍體！

　　夢姑娘“撲通”一下就癱坐在了地上，雙腳無論如何都站不起來，全身抖得像是被通上了高壓電，眼淚也開始嘩啦啦地往外湧，奮力地張開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最後在圍觀村民的嘲笑聲中，她抱著三隻狗的屍體一動不動。

　　鮮血將她的衣服染成了來時的顏色。

　　第二天，全村人都知道夢姑娘瘋了這件事。

　　接下來的日子裡，夢姑娘天天衣衫不整，雙手提著三條空蕩蕩的遛狗繩，在村子裡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寶貝乖，走慢一點”“寶貝，是不是hungry啦”“寶貝，我們go home好不好呀”。村裡的孩子們總喜歡圍著她轉，朝她丟石頭，學她的樣子。

　　有一天，村民們發現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夢姑娘了，前往她房子觀看的時候，隻留下一堆燒焦了的廢墟，有人說夢姑娘的病治好了，離開了;有人說她受不了刺激自殺了。

　　可最後這個話題又被村裡哪個寡婦紅杏出牆的八卦給蓋了過去。

　　燒焦的土地被村子裡自稱是親戚的人搶了去，而關於夢姑娘的一切，也像那棟房子一樣，在村民腦子裡燒得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