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俘第二天,339就開始恍惚心慌,莫名痛苦以至於涕淚橫流。
他腦子裡只有一個東西:甲豸。
他離不開異形蟲。
“求求您,給我甲豸,讓它回到我的身上,求求你……”
“您要我做什麽我都做,求求你。”
面對339趴在地上的乞求,瓦迪耶冷眼旁觀:“近乎於魔藥般的控制力,這就是異形蟲馴服你們的原因。它們所分泌的毒素,能對你們造成一種長期的藥物依賴作用。”
兩名骷髏士兵喂他吃下一種藥丸。
最初339感覺好了不少,好像那種不安與躁動也都漸漸消失。
可沒過幾天,這種藥丸的作用越來越弱,很快就完全無效了。
“速效救心丸失敗,沒事,還有其他的。”
瓦迪耶開始給 339服用各種藥丸、藥劑以及藥水。
這些藥能生效的很少,最有作用的是【昏睡劑】和【解毒劑】。但時間一長這兩種魔藥也如速效救心丸一樣徹底無用了,而且反彈帶來的症狀變得更加嚴重。
每天339都感覺到全身一陣一陣的發熱和劇痛,耳邊會響起一些毛骨悚然的聲音,手腳不由自主地震顫,口中流出大量唾液,脖子上和手上都出現了程度不一的紅斑……他感覺到自己就像布滿裂紋的陶器,一碰就碎。
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
快死吧,快死吧!
卸甲的戰士就該死!
可339既沒有自殺的勇氣,也沒有自殺的力氣,只能每天在腦子裡自言自語。
這天瓦迪耶帶了一個紅衣人來,那人用刀劃開了339的胳膊,用玻璃管吸走了一部分的血。
又過了幾天,紅衣人又來。他這次將339體內的血抽出了大半,就在339覺得意識模糊渾身冰涼時,感覺到熱乎乎的血液又返回了自己體內。然後又是抽出,又是回流。
連續一段時間的每日血液進出後,339發現自己竟然恢復正常。
“這是怎麽做到的?”
他簡直無法相信。
按照役蟲族的歷代經驗,一旦戰士卸甲就會在痛苦中死去,除非能在此期間重新披甲,恢復與甲豸的結合。
瓦迪耶告訴他:“是血妖精的換血術,他們能通過血元素同化定向造血。我們將你體內的血幾乎換了一遍,你的血裡充滿了【甲豸】注入的特殊毒素,沒有【甲豸】持續注入,你們就會渾身痛苦,直到衰竭死亡。”
“甲豸是你們的標配對吧?需要用它的口器刺入你們的斷尾中,你們的尾巴生來就會剪掉,就是為了方便進行這種層面的共生。”
“看似是它用纏繞貼身的外殼變成了你們的盔甲,但實際上,這是一種控制你們的方式。”
“經過這兩個月120人次的實地試驗,我們發現,你們的頭腦和血液都受到了甲豸的嚴重影響和操控。它讓你們充滿進攻性和暴虐嗜血,食欲大振,因為需要你們去狩獵。食物不足時,甲豸會讓你們用自己的同類喂食它們的幼蟲。”
“甲豸擁有很強的變化和適應能力,卻沒有足夠精密的頭腦,它們利用了你們的頭腦。你們替它們養育下一代,為它們狩獵,將自己變成它們的武器與工具,你們的血液成為它們的食物……不論甲豸、艨蟲還是星蠊,都是異形蟲根據環境需要所進化出的形態。”
對於瓦迪耶所說一切,339卻不知道應該有什麽反應。
一直以來役蟲族都是這樣生存的。
……
339被允許離開房屋。
被俘半年之後,他終於再次來到了外面的世界。
在旁邊的草地上,339看到了其他戰士,他們同樣失去了甲豸,但彼此間還是能一眼識別。
役中117是一個身材瘦削的石狒狒,渾身毛發雜亂,他砸吧著嘴:“你們昨天吃那個麥餅沒有?那味道……嘖。”
“裡面有肉,還有一種乾菜!可惜一次隻供應兩個!”
另一位役中187也說:“果醬蘸餅也好吃。我還搞會了那個羯角木琴箱,堯族那邊都覺得我彈得不錯。”
地位較高的役上28訓斥道:“不是吃就是玩,你們應該從堯族那邊多學一點有用的東西!”
“你學了什麽?”
“龍語。”
“這裡又沒有龍。”
“你不學,遇到龍的時候,你們就會說了嗎?”
役上28說道:“「澤澤西」,這是龍族罵人用的,代表「漏尿龍」的意思。「雷澤帕」,這是龍族之間常用語,用途很廣泛,意思是「好強」或者「夠勁」。”
“不愧是上級戰士!”
“再來一句!”
“多來幾個。”
混在同類中,339忽然意識到,好像大家都覺得沒什麽不對。只要脫下甲豸,就可以恢復軟弱的平民姿態。
戰士的意志和使命,更像是甲豸賦予的,而非是石狒狒們與生俱來的本能。
339問:“大夥兒,我們最早馴服異形蟲是怎樣的,誰知道嗎?”
“這都不知道?我教你。”
役上28捋了捋臉上兩側的毛,看向空中:“很久很久以前,我們祖上的石狒狒有著眾多的天敵,所以躲到了地下去,在地下發現了異形蟲。這些蟲子纏住了第一個石狒狒,讓他變成了超級戰士,先祖們依靠異形蟲將強敵盡數擊敗,變成了最終的勝利者和統治者。”
“為了對抗怪物,就得變成怪物。”
“然後為了更好地生存,所以建立了戰士制度。戰士是役蟲族的核心,無法馴服異形蟲的平民就提供子嗣,由戰士庇護他們,如果他們失去生育能力,那麽就將他們送入蟲巢。”
“為什麽要殺了他們,不讓他們活著?”339問。
“因為無法給族群做出任何貢獻了,活著也沒用。”役上28說:“役蟲族是一個戰士民族,如果不是戰士就只有接受這樣的命運。”
“為什麽堯族不用這樣?”339看向眾人。
“……”
無人能回答他。
沒過多久,天上出現了一些黑點。
339看向空中,發現領銜者是一頭有著巨大雙翼的鱗甲蟲,渾身縈繞著綠色毒霧。
“役刀長老出手了?”
役上28點頭:“沒錯,是役刀長老,只有長老才能駕馭巨螟蛉……看來是要大規模反攻了,也不知道行不行。”
空中閃過一道銀色電光,那銀光穿雲破霧,一劍將巨螟蛉從空中斬落。又一柄長槍從天而降,把巨螟蛉釘在了一座孤峰上了。
周圍其他星蠊則是紛紛俯衝下去,嘗試救援,但看情況巨螟蛉已經不動彈了。
在樹上和石上眺望觀戰的石狒狒們都一陣齜牙搖頭。
“還是打不了,沒那個能力。”
“輸了也正常,早點輸早點結束。”
“早點投降吧,到處都是骨龍,再打下去只會是白白送死。”
大家都發表著我軍敗了的言論。
在場者都見識過骨龍軍團的戰力,知道雙方實力有著無法彌補的鴻溝。
而這些只是堯族力量的一角,那把劍和長槍之前都沒有現身過。
就在當天,又有一群役蟲族被送到了這裡。從他們的口中,石狒狒們得知,長老役刀墜落時就陣亡了。
至此,留在這個世界的長老軍團已名存實亡。
……
339在這裡平靜地生活了十一年,他和其他同伴建設出了一個小村莊。雖然不大,但有磨坊,有水井,有果林,近400名石狒狒在這裡勞作,開啟了另一種方式的生活。
沒有戰爭,不必戰鬥,無須與異形蟲結合。
這樣的生活竟然也沒有任何問題。
有一天,雲中忽然出現了一條龍,那龍就由氣流凝聚而成,它在空中翻雲倒海,攪得風雲變幻,讓地面上的石狒狒們興奮地吱吱大叫。
“雷澤帕!雷澤帕!”
大家紛紛用著自己學會的蹩腳龍語高呼。
雲中龍翻滾呼嘯,然後變成雷龍,而後又化作了水龍,它變化為萬千氣象,氣勢如虹。
此時所有人感覺到一股沉重的壓迫感。
就仿佛整個世界的空氣都被看不見的力量往下擠壓了一下,讓石狒狒們耳朵嗡嗡作響。
神明意志!
從未有過的強大意志注視著這裡!
339等人看到,那高天之上變幻不停的龍突然消失,仿佛被神明的力量抓走。
石狒狒們大呼可惜。
幾天后,瓦迪耶與339告別。
“我得糾正我的錯誤,看起來是我先入為主了。石狒狒與異形蟲不是簡單的哪一方控制另一方,在共存合作的過程中,雙方完成了彼此馴服和結合。”
“這讓我想起了我已經覆滅的家鄉,卡米特王國。”
“那時候,我其實是卡米特王國抓捕後關在城市園林裡的一種稀有生命,用作市民觀賞。然而一同生活久了之後,我就漸漸也變成了卡米特王國的一份子,大家戲稱我為胡桃親王。”
瓦迪耶胡須聳動:“遭遇外界入侵時,王國的人們逃得飛快,我被留了下來。我無比痛恨入侵者,因為我已經將自己看成是卡米特王國的一份子。”
“現在想來很不可思議,大概就像是你們認為自己就是拯救者一樣的感覺吧。外人無法理解,唯有我們自己覺得就是這樣。”
“過去我曾經一直以為,自己想要復國,是因為對卡米特王國的懷念和熱愛。經過了很多年,見到了山川變化,時代更迭,我才知道,我只是痛恨自己變得無家可歸。我需要一個歸宿和使命,才能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我在研究你們,但我在你們身上也看到了我自己。”
瓦迪耶說著339難以理解的話:“根據神諭,你們將可以重新選擇自己的生活。不論是重新恢復成役蟲族,還是保持現在的模樣,亦或是跟隨一位神明,都是你們的自由。”
339驚愕:“你們不要這個世界了嗎?”
對方說:“這裡是碎片世界,是種種生命與見習神明的野蠻生長之地。堯神大人只是為了解救這裡的龍而來,既然已經完成,當然離去。”
“那個……堯神真的可以接受無神論者嗎?”
“當然。你們不信神,但還好端端生活著,這就是證明。”
遠處,一頭頭骨龍排列整隊,有序依次進入山體上開啟的巨大光門。
339產生了一種強烈衝動,他想跟著他們一起走,去那位堯神的神國,去看看那邊是怎樣的一番場景——更重要的是,聽說那邊到處都是各式各樣的食物。
“瓦迪耶先生。”
“嗯?”
“我會挖水井,我會鑿石頭, 我會磨麥子,我會種果樹……你們缺人乾活嗎?”
“老實說,不缺。”
339眼神黯淡。
“不過如果你願意一切從頭學起,遵守堯族的規矩,並且參與到我們需要的特定勞動中……”
“我願意!”
胡桃親王說:“別答應太早,如果讓你研究那些異形蟲——甚至可能再次做親身試驗,你能做嗎?”
“能!”
339咬牙點頭。
他默默想著。
異形蟲,再合作一次吧。
大家都要找到新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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