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來心情很不錯?”
此刻已經是深夜,白天幾人商量完對策後便都各自睡下了,雖然小屋不大,但裡面的設施一應俱全,其他幾人又從別的房舍裡搬來床被褥睡在一起,互相照應以免被偷襲。
而凌雲卻一直睡不著,於是便坐在了小屋的屋頂上,雖然是幻境但卻彌足真實,四周的房舍一眼望不到邊,只是全都漆黑一片,也沒有任何動物的叫聲,死氣沉沉,安靜無比。
除了潘重打呼嚕的聲音還有其他人抱怨的聲音除外。
凌雲看向何清清,屋頂並不是很高,沿著房簷就能爬上來,可看她似乎爬的十分吃力,氣喘籲籲的坐在凌雲的旁邊,拍了拍膝蓋和手肘上的灰塵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凌雲。
明明是面無表情的臉,卻總能在眼裡透出些許憂傷來,忍不住想讓人愛惜。
凌雲扭過頭去,沒回答何清清的話,“怎麽這麽晚還不睡?”白天畫皮鬼偷襲時她用控神術中的同神來操縱別人的身體,雖然只是短短幾個瞬間而已,但對她的消耗依然很大。
“你在想你的師傅?”何清清輕聲問道。
凌雲點點頭,“說實話我很高興,雖然這只是幻境,但你可能不了解這種感覺,當我以為我師傅除了我以外被世界遺忘時我是很悲傷的,但白天鬼王幻影說的話又讓我燃起了希望,無論是不是真實的,至少除了我以外世界上還有人或者什麽的和我師傅連接在一起,這種心情確實很奇妙。”
何清清只是靜靜的聆聽著,沒有回話。
凌雲的聲音裡帶著些高昂,“我打算解決這件事之後就去師傅記述的其他地方看看,沒準還能多了解些我師傅的經歷。”
“孤雲道長對你那麽重要嗎?你的情緒波動似乎很大,明明說過前幾年就以為他死了或者失蹤了,但是卻對他這個人存不存在這麽上心。”何清清問道。
凌雲沉思了片刻,回道:“當然很重要,我從記事起孤雲道長便一直照顧著我,是我最重要的人,當初他下山時我也很是難過,以為他死了或者失蹤了,但這並不是一個概念,如果如同你們之前所說孤雲道長連存在都不存在,那我又算什麽?所以當初我或許只是在恐懼吧。”
“恐懼?”
“對,你想想唯一一個和你有聯系的人卻你卻忽然發現根本不存在這不是比死去更令人可怕的事情嗎?”
“就像比起失去還是從未擁有更加可怕那種感覺?”何清清輕笑,“我這說的是什麽煽情的鬼話。”
凌雲也罕見的笑了笑,說道:“當初還好有你安慰我,要不然我或許沒那麽快從恐慌中走出來。”
“其實也沒那麽可怕啦,我其實也有類似的經歷。”
“怎麽說?”凌雲來了興致,要是放在平時他說絕對不會問有關他人隱私的的問題的,可見凌雲現在心情真的很不錯。
何清清問道:“你知道何州何家嗎?”
凌雲點點頭,之前王樞的話中就隱隱約約的透露出何清清是何家的人,而且貌似身份還不低。
“我的父親便是現在的何家家主,而我就是他的私生女。”何清清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我的母親只是何家的一名小小的婢女罷了,我只是他們酒醉後的產物,怎麽,聽起來是不是挺俗套的?但事實就是如此。”
凌雲心情反倒有些沉重,暗忖剛才不應該追問下去,“那這麽說你這些年過的還挺慘的?”
凌雲在山上時看過一些小說,
孤雲道長當然不會購買這些,是當初給他出版見聞錄的那個報社連帶著修改版一起寄來的,裡面有些由他們出版的民間流行小說,裡面便有這種。 只是沒想到現實中還真有何清清這種原型。
何清清說道:“何家家主在此之前只有一位正妻還一名小妾,而且均沒有孩子,所以我的存在或許讓他們感到有些惶恐,畢竟一個血統下賤的人怎麽配當何家的長子呢?所以他們都對我的存在視而不見,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我或許要感謝他們沒有在我沒出生的時候加害於我?亦或者是低微到對他們造不成威脅?我的母親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女婢,沒有家人,只是在何家做些雜活糊口,她是一名很普通的女子,長的並算不上什麽特別傾國傾城,但是很溫婉,在發現有了我之後她並沒有選擇上報或者隱瞞,只是本本分分的做著自己的事情,等到事情實在瞞不住的時候才被何家得知,他們對於我的母親也沒有過多的表態,就仿佛不清楚這件事一般。”
“我就在這樣的環境中出生了,沒有人賀喜,也沒有人驚訝,仿佛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事實確實是如此,即使何府所有人都清楚我是何家長女,但是我的母親卻絲毫沒有被厚待或者針對,而我仿佛不存在一般和母親住在一起,直到七歲我還不會開口說話,但我已經能夠獨立清楚的思考我自己的意義了,我是誰?我的父親是誰?為什麽我會出生在這個世界上?”何清清的眼眶有些濕潤紅腫,“一直到後來,我們的母親,那個溫婉的女人死了,死於一場惡疾,不過也是理所當然,在何家做事得來的俸祿只能勉勉強強夠自己吃口飽飯,更何況還有一名嗷嗷待哺的孩子呢?所以她只能更拚命的乾活,比平時更拮據,才能擠下口糧喂養她的孩子,直到最後各種疾病壓垮了她。”
凌雲問道:“你恨你的父親?”
“談不上,我的母親一直把我保護的很好,在她死之前我甚至沒有出過家門半步,更不清楚父親是誰或者是個什麽概念,當他死時我的心情大抵和你類似,世界上唯一一個也是最重要的人消失了,這個世界與你的聯系也就斷了,不是這個世界孤立了你,而是你孤立了這個世界。”
“那後來呢。”
何清清聲音中的哭腔已經淡了很多,灑脫一笑道:“後來?後來當何家家主來接我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有個如此大人物的父親,也知道了之前偶爾看望我們母女二人的男人是誰,他看著我母親的屍身什麽話也沒有說,只是草草的安葬了她,然後便帶我換了身漂亮的衣裳,配上最精致的首飾,領到眾人前大聲宣布我是他女兒,仿佛之前從不知道我的存在一般那樣驚喜。”
凌雲說道:“聽你的語氣你其實還是有些討厭你父親的,或者是討厭他對你母親見死不救,也可能是討厭他將你當玩偶擺布?”
何清清微笑道:“不,你猜錯了,我對他沒有任何感覺,你知道為什麽嗎?我的魂魄是有一些小問題的,在我小時候不會說話說就是因為我的七魄有一些殘缺,雖然從表面看不出來,但是我的情緒總是很難被調動起來。即使家主當眾宣布我是他長女,即使所有人還是都對我熟視無睹,對我來說都無所謂。”
凌雲有些驚訝,“但你和常人看起來無異。”
何清清笑著說道:“那你覺得為什麽我會和你同坐一匹馬?雖然只是幻境,但這行為也算得上親昵了,這正是因為我的七魄受損,所以情感上有些缺失。”
凌雲尷尬的摸了摸鼻子,怪不得他之前感覺有哪裡不對勁。
“所以說啊,母親下葬時家主也曾問我恨不恨他,但我真的沒有太大的仇恨去浪費在他身上,我的母親雖然溫婉可人,但是卻十分堅強,家主其實並不討厭我母親,只要她主動開口,給她一個合適的位置母女安枕無憂是沒有問題的,但他卻不能低下姿態,主動問我母親,或許是有什麽難言之隱,或許是因為家主的身份使他不能低頭,但這都無所謂了。”
“那你當上何家長女之後日子會比之前難過?”凌雲忽然有些可憐這個女人了,自始至終她都表現的非常的冷靜,或者說理性?
何清清說道:“沒有,我一直都被人視而不見,當時父親已經有了一個兒子和女兒,長子的身份被剝奪弟弟難免有些不忿,所以時常對我冷嘲熱諷,但也沒有過太過分的舉動,至於我當然也是不是很在意,只是時常懷念我的母親。”
凌雲皺了皺眉,“在這種冷漠的環境下難免你會變成這樣。”
“冷漠嗎?還可以,如果我站在我弟弟的角度是長子的身份被一個雜種剝奪心裡有些不平衡也是正常,況且家主父親對我也十分不錯,何家所有人幾乎都是不修行的,楓葉前輩想要選出一個人傳授功法時他毫不猶豫的推舉了我。”
“我也絲毫沒讓他失望,我的天賦極高,甚至連楓葉仙子也單論天賦也沒辦法和我相比。因為我的七魄受損,但是人魂卻罕見的強盛,所以我選擇了修行心術,即使是家族中最精明的掌櫃頭腦也不如我,我也因此做出了許多成績。不過當時我就在想,我為什麽要這麽做呢?為什麽要做到最好?我不明白這種心情,但之後我就懂了,家主父親將我的母親又重新下葬了一遍,風光大葬,規模幾乎可以和皇室媲美,沒有人反對,他們都說我的母親生了個好女兒,如此雲雲。他們那諂媚的笑容和奉承的話語我現在還記得,那種反差感我至今還記得,我不得不與他們虛與委蛇,心裡惡心的幾乎要吐出來又同時為我母親默哀,他們當中有幾個人記得我母親的名字呢?即使我的家主父親也未必是真心實意,或許還有幾分討好我的意味。”
凌雲沉默,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或者說勸說何清清了,因為他沒資格。
何清清繼續滔滔不絕:“那幾乎是我情緒波動最大的一次了,也讓我從之前的淡然或者是迷茫中走出來,對,就是名望,能得到現在都一切全都是名望的力量,我只不過是展露出了一些天賦而已便給我帶來了極高的聲望,為什麽?因為他們看到了價值,我的母親只是一名籍籍無名之輩,所以她只能帶著她的溫婉懦弱的死去,甚至連她的葬禮都成了對我示好的手段,這一切只是因為我有了聲望而已,聲望,這一切都是聲望在驅使著!”她的聲音忽然拔高了很多。
“所以你才對名望如此看重?”
何清清點點頭,“無論是什麽都需要有聲望支撐著,高強的實力如果沒有聲望就只能被人畏懼卻不能使其屈服,巨大的財富如果沒有聲望只能讓人低聲下氣卻不能按耐他們的貪欲,所以我才對名望如此熱切,名望啊,才是支撐我這些年走南闖北修行的力量。”說到最後她不禁感慨。
“你的母親是個非常好的人?”凌雲問道。
“那是自然, 為什麽問這個?”
“其實你遠沒你想象的那麽無所謂吧,所謂七魄受損或許只是自欺欺人的說法,當你的母親死時你的內心就一直封閉著,直到麻木,可能你已經發覺但卻不想承認,你的母親對你影響真的很大,你的所有情緒都慢慢在對她的緬懷中磨平,而聲望更像是你對你父親的報復,你的母親因為卑微而死,你還是怨恨的吧。”凌雲眼睛裡帶著憐憫看向何清清。
何清清一愣,沒再說話,撲到凌雲懷裡抽噎起來,“或許吧,我真的沒有表明看上去那麽淡然,一直都是我在自欺欺人罷了。”
凌雲的手臂從何清清懷中抽出慢慢摟住了她的肩膀。
何清清紅腫的眼睛裡泛著淚光,把頭從凌雲懷裡抽出來問道:“我和你說這麽多你不會以為我是在獲得你的同情,是收買人心的手段吧?”語氣中略帶幽怨。
凌雲苦笑道:“當然不會。”
“你是對我有好感的,是吧?因為我能感受到我們是同一類人,這件事過去之後就留在我身邊吧,繼續像這樣當我的依靠,好嗎?”何清清問道。
凌雲略微有些猶豫,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來,他並不清楚自己對何清清到底是什麽感覺。
何清清也沒有再追問,而是轉移了話題,“那和我說說你的師傅吧,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凌雲松了口氣,說道:“孤雲道長對於我來說就是父親一般的存在,雖然他的性格略微有些古怪但是總體來說還算和藹,他並沒有專門教過我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