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種純粹,源自於生命的本能,當嬰兒看到母親時,當嬰兒相信那是他的母親時,由內心深處萌發的親切與安心。
「娘。」
陳安再叫了一聲,臉上洋溢著笑容。
「娘。」
「娘。」
他像是剛會說話,牙牙學語的孩童一般,不斷地喚著剛剛學會的字眼。
可陳安卻忘記了,他剛剛還在有意識的思考,自己的名字是不是狗蛋。
汙染的另一個惡毒之處,更在於此...當前一個遺忘形成閉環,新的「遺忘」會以新的形式呈現。
在可以取代「人的生存」的條件下,被汙染的人會逐漸遺忘掉曾經的本能,不論是吃飯,喝水,思考,還是常識。
而新的,取代這些的「知道」會代替它們。
「狗蛋,和娘走。」
大娘抓起陳安的手,一下子將他拽下了床,疼的陳安叫了一聲。
大娘的臉上還有著淚痕,眼圈還是泛紅的,陳安被拽下來,顯得慌亂,一下子有些失了神。
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為什麽突然被這樣粗暴的對待。
「娘,娘。」陳安帶著哭腔叫著。
大娘卻聲音強忍著一冷,看向陳安,道:「狗蛋,站起來,你出生時帶來的罪孽,現在要親自去償還。」
陳安看著大娘,滿眼都是茫然。
他無法理解這些字眼的含義,也只能呆呆地跟著大娘走出了屋。
屋子外,是一小片空地,附近是屋子有些七扭八歪的橫著,不規律的排列前堆滿了稻草,乾柴,和一些麻袋。
陳安看到一旁,一個老爺爺拽著一個帶著兔耳飾的小姑娘出來,那小姑娘也看到了陳安,兩人對視一眼,同樣的眼眸空洞,他們看著彼此,茫然而陌生。
「娘,她是誰?」
陳安指了指陰巧仙,看向大娘。
大娘瞥了一眼,回道:「是和你一樣的罪人,也是我們的家人,但你不要搭理她,她腦子裡,有病,她不是正常人。」
「哦。」陳安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娘。」
緊接著,一旁的屋子裡有個胖男人,留著發白的胡茬,拖著一隻肥胖的腿,將他拽了出來。
「鐵柱,去贖罪!」那胖老爺子聲音低沉,怒喝一聲。
胖子被拖著,直到上半身出了門框,這才看到他抓著一個桌腿。
桌子很沉,他抓的很牢,讓桌子都被拖到了門框這裡,被卡住了。
「爹,鐵柱害怕,鐵柱害怕啊。」
胖子哭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臉都花了,和地上的泥混在一起,難看極了。
陳安看到了這一幕,他有些怯懦的朝著大娘靠近了兩步,伸出手拉著大娘的一角。
「沒事的,娘在。」
大娘粗糙的手撫摸著陳安的頭,拍著他的後腦杓。
順著路,出了村子,陳安和大娘,陰巧仙和那老爺爺,兩組人一前一後,最後面是傳來「啪!」「啪!」「啪!」「嗚嗚嗚嗚啊!」聲音的胖子。
走了十七分鍾,陳安遠遠地就看到那郊外的地上,布滿了火焰灼燒過的痕跡。
那是一個個燒焦了的屍骨,從骨架子上似乎還能看出一些他們生前的輪廓。
有大人,也有小孩子。
陳安剛看到,就不往前走了,說什麽也不往前走,眼圈發紅,嘴唇顫抖著。
這是活人在看到死亡時,本能的恐懼。
大娘蹲下身,看著陳安,托著陳安的臉頰,小聲道:「狗蛋,你害怕了嗎?」
「娘,我
害怕。」
「狗蛋,你知道他們怎麽了嗎?」
陳安用力的搖著頭,腦袋像是撥浪鼓一樣晃動著。
「他們,死了。」
「死?」陳安有些迷茫,有些惶恐,他第一次聽說這個詞眼。
「就是再也不會說話了,不會吃飯,走路了。」
「狗蛋害怕!」
陳安忽然大叫一聲,紅著眼朝著大娘的懷裡撲去。
大娘卻一把推開了他,冷聲道:「可他們,是因為你而死的。」
陳安剛被推開,先是不解,而後瞪大了眼,難以置信。
「因為...我?」
大娘點了點頭,歎了口氣。
「人啊,在真正懂得活著之前,總是有著許多不切實際的幻象,希望追求各種各樣的事情,可人卻不知道,在這樣的追求中,會讓身邊的多少人因此死去,會讓自己陷入怎樣的痛苦。」
陳安聽著,他的嘴巴微微開合,他不理解,但他大受震撼。
「孩子,這不怪你。」
大娘走向陳安,將他拉了起來,又俯下身,抱住他,輕輕地拍打著他的背。
「娘...」
「但你,也需要贖罪,需要為你的過去所懺悔。」
大娘的聲音很輕,他站起身,拉這陳安,指著那些焦黑的屍骨。
「跪在他們面前,三天三夜,他們因你而死,在三天之後,你也將拋棄這段過去,獲得新生。」
陳安聽著,他不理解,但他能聽懂,似乎跪了三天以後,自己就沒有罪了。
「娘,可以不去嗎...」
陳安低著頭,小聲道。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想去,似乎靈魂深處,有一種本能在告訴自己,這是不對的,那些人死的本就和自己無關,自己所做的一切又似乎都是錯誤的。
這種本能極為模糊。
「必須去!」
大娘忽然厲聲低喝,這聲音嚇得陳安腿軟,差點一下子摔倒在地。
他連忙跑了過去,保持著一定距離,閉上了眼,一咬牙,跪了下去。
雙手攤在地面上,陳安的身軀顫抖著,他不敢抬頭。
終究,是後天的「相信」與幼小時為了求生的「懦弱」,戰勝了那模糊而微弱的「本能」。
「這是一場葬禮。」
大娘看著陳安,隔著三米,聲音不大,卻很清晰。
一旁,陰巧仙也噗通一下,跪了下去。
她的瞳孔滿是驚恐,看著那些焦黑的屍體,小小的身軀不斷顫栗。
一旁的老爺爺,嘴角微微浮現出笑容。
「這是一場懺悔。」
大娘繼續道。
而後面,那胖子被胖老爺子拖了過來,似乎是哭暈了過去,被胖老爺子綁住了手腳,扔到了陳安和陰巧仙不遠處的地方。
「三日後,你們將摒棄過去的罪孽,獲得新的生命,與我們一同為了愛與和平所獻出一切,為了我們的神,獻出一切。
讚美,我們的神!」
大娘說到最後,語氣肅穆,雙手置於胸前。
另外的老爺子和胖老人也是如此。
「讚美,我們的神!」
...
三人離開了,陳安三人卻還在跪著。
不遠處,有個村子的村民,遠遠地盯著他們。
大娘三人,朝著村子走去。
「那胖子很倔,像是以前的我。」
胖老爺子歎了口氣:「淑芬啊,你那邊怎麽樣?」
大娘回道:「我那個聽話得很哩,應該能在下個階段上課的時候,讓他當課代表。」
「我的那個丫頭也還行,好調教,就是屁股小,以後不知道好不好生養呢。」那老爺子從兜裡掏出個煙鬥,抽了一口,滿是黃牙的嘴咧開了。
「老劉子, 你也別擔心,咱誰還不是這麽過來的,嘖嘖嘖,你當年可比那胖子倔。」
大娘拍了拍胖老爺子的肩,道:「下個階段先上課,上完課,還能送神山去呢。」
聽到「神山」這兩個字,體態臃腫的老劉子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一旁的老爺子也嘖了一聲:「我也是在神山中,才真正懂得了神的偉大。也知道了自己的愚蠢。」
大娘嚴肅的點了點頭:「是啊,咱都是為了娃好,咱不也是這麽過來的麽?像是咱們這種沒能力的蠢貨,能侍奉神,就已經是八輩子積德了。」
說罷,大娘回頭看了一眼,那是陳安三人跪著的方向。
她的眸中露出慈愛,柔和。
「娃娃們,會理解大人的良苦用心的,畢竟,咱當父母的,還能害了自己的孩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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