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文灣,濟駿城。逨
當唐國忠與陳安告別,以尿急之名遁走後,一直就沒再現身了。
明面上,他和陳安說的是要避開苗瑞的心靈領域籠罩,作為心靈路徑的主教,苗瑞可能發現他的端倪。
但實際上,唐國忠感受到了一件讓他極為恐懼的事情。
他,虛了。
因為,他體內曾擁有過的,屬於倒吊的主的那部分賜予,如今,被徹底掠奪走了。
當初,倒吊賦予了他力量,讓他成為了倒吊的暗界代言人,也是一種老板對員工的厚望,一種培養和提攜。
在陳無道去黃昏彼岸的神國尋找到倒吊後,唐國忠體內的那部分被賦予的權限,就無限接近於寡淡,這意味著倒吊發現了唐國忠的背叛,但作為神,祂依舊留著一絲憐憫,或是「後手」。逨
那份力量在,唐國忠就可以感受到自身與倒吊之間的關聯,如果倒吊殺死了陳無道,就可以再度將力量回歸,祂不會懲戒唐國忠,因為這樣背叛後再被關懷的恐懼,就已是對他最大的懲戒。
唐國忠是聰明人,自然也知道這一點。
但,就在陳安走進苗家大院的前一刻,唐國忠感到那體內最後的倒吊的力量,不見了。
這意味著兩個可能,
第一個可能,倒吊已經山窮水盡到必須從他這樣的信徒,轉世,身上吸取養分,從而維系自己和陳無道的戰鬥了,這意味著陳無道真的可能...弑神成功。
第二個可能,倒吊已經結束了戰鬥,他重傷了,也不願意再弄那些神靈轉世的遊戲,第一步拿走寄存在自己體內的力量,第二部,過幾天,將自己徹底宰掉,這是背叛的代價。
所以,唐國忠陷入了真正的恐懼之中,逨
他躲在濟駿城外的一處荒郊野嶺,在這裡找了個山洞,將原住戶黑熊的皮扒掉,放在火上烤著,肉在滋滋冒煙,唐國忠縮在一旁,瑟瑟發抖。
他的眼神有些空洞,時不時發出幾聲低吼,緊接著又頹廢起來,他忽然站起身,對著天空怔怔的看著,而後嘴裡罵著國粹,下一刻,又大口的喘息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是記憶的混淆,還是人格的重疊?
忽然,唐國忠將意識沉入心底,在那片晦暗的空間中,一代代的,殘破的,沒了自我意識的「曾經的倒吊轉世」,爆發出尖利的笑聲,不,他們沒有笑。
唐國忠感覺他們在笑,在嘲笑,在譏諷自己。
他忽然離開了那片靈魂空間,腦海中的記憶追溯到了很早很早的時候,那時候是第二紀,自己還是個現實中的王家小子,追尋著父母失蹤的謎團,在京城踏入帝正,踏上異人的修行之路。
那時的自己,揮舞著形意拳,隱藏著奇門遁甲之術,身旁,還有著幾個情深意切的兄弟,一路歷經波折,何其坎坷。逨
太古老了。
那段記憶是他青春生涯中獨屬於少年的時光,放在如今看來,那長度已經小到指甲蓋那般了,雖然珍惜,回味,但他也不得不承認。
真的不一樣了。
要是自己還是當初那個少年,現在寧可一死了之。
但也不知是被這時間弄昏了頭,還是體內的那些人格殘留的影響...就像是唐國忠改名唐國忠,還要叫陳安少爺一樣。
他惜命了。
也覺得,自己不配叫以前的那個名字「王易」了。逨
「王易啊王易,你看看現在的自己。」唐國忠撒了泡尿,照著自己易容後的倒影,那副兩鬢斑白的中年老男人的模樣,怒罵道:「低三下四,卑躬屈膝,哪還有一點當初的模樣!」
「當初的你,見到
倒吊,那不是要***他的嗎!大不了一死了之!」
「當初的你,見到那勞什子陳無道,還管他兒叫少爺?那無法成為朋友,便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了啊!
還一口一個老爺,叫的多親切!」
唐國忠低吼著,他的眼睛裡布滿紅血絲,常年以來,他在陳安面前偽裝的都很高深莫測,都很得體,但壓力和心底的煎熬,是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累積的,累積到如今,他有些繃不住了。
「那你叫我什麽?」
忽然,唐國忠聽到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那聲音平靜,似乎還在咀嚼著什麽,他猛的扭頭,發現那烤熊的火堆旁,竟是站著一個穿著棕色西裝的男人,那男人一隻手捏著一塊熊掌的肉,正放入口中咀嚼著。逨
「老...陳...無道!」
唐國忠結巴了下,他愣了下,再三肯定,這就是陳無道的模樣,那和陳安有著六七分相似的模樣。
這意味著什麽?
現在的陳無道,是被倒吊奪取了身軀,還是說,倒吊已經?
陳無道咽下熊肉,眉頭微皺,對著唐國忠伸出右手:「有水麽?」
「有。」
唐國忠咽了口吐沫,將腰間的水壺遞給了陳無道,他接軌水壺,沒對嘴,隔著空氣仰著頭,噸噸噸的喝了半餉。逨
「呼....」
昨晚這些,陳無道一抹嘴,又將水壺裡剩下的水倒在手上,洗了洗沾染烤熊掌的油膩,道:「那神國是真沒人吃的東西。」
唐國忠一怔,他在一旁,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倒吊,是死了麽?
陳無道,是一定去了的吧?
陳無道瞥了他一眼,似乎是看透了他的想法,道:「放心,你解脫了。」
「啊?」逨
唐國忠瞪大了眼。
陳無道走到他身旁,背後,虛幻的階梯,被束縛的身影,倒吊在十字架上的老人,三大虛影轉瞬即逝,在唐國忠的意識中,他忽然感到體內好輕,很輕盈,很輕盈。
他猛的沉入心靈之海的深處,發現那些斑駁的人格殘留,在這一刻不斷地消散。
他環顧四周,那些歲月中倒吊留給他的力量,全都不見了,什麽都不見了。
這一刻,他的意識回到了現實,他看著眼前輕描淡寫的陳無道,一瞬間眼圈有些發紅,嗓子有些哽咽。
「不用偽裝了,我看過你的過去的記憶,其實,我還是喜歡你一開始那副桀驁不馴的模樣。」
陳無道歎了口氣,拍了拍唐國忠的肩。逨
「老陳!」
唐國忠猛地摟住了陳無道,他有些泣不成聲,沒有浮誇的表演,也沒有精湛的演技,這一刻,他拋棄了一切外表的虛浮,這一瞬間,從外表看起來是那麽的輕松,可這種命運的浮沉,自己不再是自己的痛苦,他已經背負了幾百年。
「謝謝你,真的謝謝你。」唐國忠摟著陳無道,不斷地重複著,他流著淚,哽咽著。
陳無道眉頭微皺,他推開唐國忠,道:「我兒呢?我沒有在暗界找到他的氣息,是進汙染源了麽?」
唐國忠後撤一步,伸出手,將臉上易容的人皮面具撕掉,他撕的有些疼,因為倒吊的力量離開,也意味著他不再是異變者,而是那個走著百年前人類世界異人路徑的人類。
他脫掉了那層肉乎乎的人皮外套,鑽出來的,是一個少年郎的模樣,劍眉星目,嘴唇很薄,掛著淡淡的黑眼圈的王易,回來了。
王易道:「陳安去了一個叫海島之神的三級汙染源,現在已經過去一周了。」逨
「海島之神?」陳無道聞言,
略微回憶,不禁眉頭一挑:「怎麽是那個地方。」
「三級汙染源都很危險,但陳安提前做的準備挺多的,應該沒問題。」
「不,和這個沒關系。」
陳無道抓住王易的胳膊:「你的奇門遁甲,能承受暗界的詭異力量麽?」
王易點了點頭:「這幾百年我也沒放下。」
「好。」
陳無道點了點頭,他另一隻手劃破空氣,留下的地方,出現了拉鏈一樣的東西,拉鏈拉開,五彩斑駁而虛幻的靈界露出真容,他一步踏入,帶著唐國忠走了進去。逨
兩人再度從拉鏈中出現,已是濟駿苗府,苗瑞的書房前。
還沒等兩人說話,一聲渾厚而仿佛貫穿靈魂的聲音,便是從四周響起!
「靈界穿梭,在我苗府用這等手段,莫不是欺我苗瑞年邁,苗家無人?」
沉悶的聲響,帶動空氣的震蕩,王易臉色一紅,一股氣血上揚到咽喉,陳無道伸出手,籠罩詭異氣息護住了他。
此刻,陳無道的臉色很不好。
「苗瑞,現在出來,我不滅你苗府滿門。」陳無道低沉開口,聲音不大,卻貫徹到了屋內苗瑞的耳畔。
下一個瞬間,門,開了。逨
滿頭白發卻精神抖擻的苗瑞,眼神古井無波的走了出來,他看到了陳無道和身旁的王易,低沉道:「朋友,你讓我感到很危險。」
作為心靈路徑的主教,他看不透眼前的男人,這已經最可以說明問題了。
因為心靈路徑不同於其他路徑,它在攻擊與防禦上,都略顯不足,但異變者的戰爭從來都不是打打殺殺,而是人情世故。
心靈路徑,是可以直窺虛妄的路徑,是可以將一切改變常識或心靈掩蓋的手段,都化為虛無的路徑。
陳無道卻沒有理會苗瑞,而是帶著王易,直接跨過了苗瑞,走入了屋內。
屋內,書桌前,竟也坐著一個苗瑞,他抬起頭,看向了陳無道。
「你讓擬態人格見我,不尊重。」陳無道看向苗瑞,道:「告訴我海島之神在暗界的錨點位置,帶我去,路上我和你說事。」逨
苗瑞的眼皮微微一跳,他在濟駿多年來,哪怕是黑夜教會見到他,也要恭敬的稱呼一聲海軍上將,這種被人蔑視,被人命令的感覺,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過了。
可越是研習心靈的人,越不會是傻子。
他之前的造勢,以及讓擬態人格出去見面,都是為了警示,讓對方知道自己已經是主教了,若對方是自己成為主教之前的那些仇敵,早該跪下了。
但對方無視了那些,走到了這裡,說明身上的氣息,自己看不透,並非是什麽聖器級的封印物掩蓋。
而是...
苗瑞點了點頭,他站起身,笑道:「大人,我將錨點分享與您,還望您放開心靈。」
陳無道點了點頭,苗瑞身上的靈性波動擴散,隻屬於心靈主教的詭異力量毫無阻力的,進入了陳無道的意識之海中。逨
這是一種很危險的行為。
對一名心靈路徑的主教,敞開心扉,無異於放一個變態殺人狂,夜間進入寡婦村。
當初,僅僅是恐懼級心靈路徑的交鋒,就在貝瑞的上空掀起一場風暴,更讓那位秩序裁決會的副會長被貶值,放逐。
而苗瑞在心靈路徑的造詣,遠比那位副會長和本我教派的女人,高了太多太多。
恐懼和主教的差別,猶如天與地!
「噗!」
可下一刻,苗瑞卻猛的噴出一口獻血,他的雙目,七竅,驟然淌出黑色的鮮血,那些鮮血在空氣中升騰,變成心靈的虛無
,他後撤兩步,跌跌撞撞的碰到了背後的書架,手下意識的一抓,連帶著身子,差點跌落在地。逨
苗瑞抬起頭,留著鮮血的眼中,滿是驚恐,巨大的驚恐,這一刻,他已經無法再控制自己掀起巨浪的心靈,無法再保持從容了。
「大人,您...」他嘶啞開口,聲音卑微,猛然下跪,額頭碰觸地面,恭敬無比道。
陳無道有些煩了,他常年不在這些神教凡俗處行事,對於這些有的沒的的經驗和人情世故,略顯不足。
就像是他去找倒吊一樣,他更喜歡這樣直接的,用拳頭說明一切。
當你的拳頭足夠大的時候, 就擁有了不和對方講人情世故的資格。
陳無道輕吸口氣,他強行壓抑住自己心底的煩躁感,當初離開荒蕪,也受夠了那些詭異力量帶給高層的侵蝕,甚至一度讓他犯下「造神計劃」那樣的錯誤。
那些人,在追逐力量的過程中,都瘋掉了!逨
可在他走到那個境界的時候,那些曾經看不起他,說他走錯了路的老頭子,又一個個的帶著笑臉,將他捧上了那個位置。
也是從他上位,參與那一年的三教神殿會議的那一天開始,
荒蕪,碾壓了秩序與黑夜,
成為了,三教之首。
陳無道看向苗瑞,語氣平靜道:
「荒蕪神教,前任教皇,陳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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