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倒退四十二天前。
夜晚時分,尤丁站在遊樂園門口,按著鋼鐵巨獅腳趾,將額頭輕輕抵在冰冷鏽蝕的鐵殼上,閉上眼睛,像是在懺悔,像是在哀悼,又像是起誓。
“我要去做一件事情。”他啞著嗓子說道,聲音很輕,卻很堅決,“我會把那些陷害我的人,謀殺他們的人,毀滅你們的人,一個一個地找出來,讓他們付出代價!
“謝謝你們在這裡陪著我……對不起。”
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了!
尤丁終於找到了當年陷害他的那個幕後黑手!
巴勒·麥克斯。
他咀嚼著這個名字,心裡湧出無限的恨意。
尤丁認識巴勒,但所謂的認識,也不過是在幾場有各路人士出席的晚會上,互相見了面,遞了名片,寒暄幾句。
他們不是熟識的朋友,也沒有什麽刻骨的仇恨。
尤丁僅僅是知道巴勒是一位經營著月光小鎮的旅遊業大亨,並且這位大亨的過去並不光彩,他所經營的“旅遊景點”裡也時有強買強賣的事情發生,但每一次都被巴勒以高超的手腕壓了下來。
年輕氣盛的尤丁不太喜歡和這類遊走在黑白邊緣的人士接觸,所以他在尋找合作方時刻意地避開了巴勒,而後者也對他的遊樂園似乎也不感興趣,於是雙方默契地從未有過交集。
按照現代刑偵理論,80%的盜竊、故意傷害案件都發生在熟人之間,所以尤丁一開始沒想到,巴勒會是幕後黑手。
甚至在他剛剛回到尼羅聯邦的時候就決定對他下手了。
在獄中五年,大部分證據都被巴勒銷毀了。
有一段時間,他甚至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錯了,是不是自己的設計思路真的有問題。
但是尤丁最後還是找到線索。
比利,那個偽造了調查報告的家夥,表面上正氣凜然,背地卻不知道幹了多少髒活,貪了多少錢財。
從他的身上,尤丁慢慢地鎖定了巴勒·麥克斯。
但是還不夠。
尤丁垂著頭想道。
他想要把當年所有的參與者全部挖出來,一個也不漏地全部挖出來。
巴勒會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
尤丁用手指無意識地搓著口袋裡的彈簧刀,心裡有一個大膽的計劃慢慢成型。
正在腦中思考、完善著最後的計劃,突然間,有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原來是你?”
尤丁豁然回頭,卻發現被自己所憎恨的巴勒,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的背後。
“我還想是誰,在打聽我的事呢。原來是你。”巴勒單手持槍,指著他冷笑,“你怎麽沒事死在監獄裡,還有心情來找我麻煩?”
巴勒是一個人來的。
二十年前那件事鬧得有點大,如果沒必要,他並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真相。
最初察覺有人在調查自己的時候,巴勒還嚇一跳。但隨後,他發現調查自己的居然是那個像喪家犬一樣的尤丁,於是膽子又大了起來。
摸清了尤丁的住處後,膽大的巴勒趁著夜色潛入廢棄遊樂園,於是就發生了這一幕。
尤丁死死地瞪著巴勒。
巴勒用槍指著尤丁,冷冷地說道:“尤丁……我記得你是叫尤丁吧?本來伱安分點,這事也就算了。但現在,我想了想,你還是去死吧。”
尤丁怒吼一聲,拿出刀,朝巴勒衝了過去。
但是巴勒開槍的速度比他更快。
砰——
黑夜裡,加裝了消音器的槍口射出子彈,毫不留情地射入尤丁的胸口,粉碎了他的心臟。
——我死了?
——對不起啊,我的孩子們,我最終還是沒能為你們正名。
尤丁在倒下的最後,意識裡閃過的居然不是仇恨,而對遊樂園的眷戀。
——希望你們,我的孩子們,可以好好地……
——活……下……去……
砰,砰,砰,砰,砰。
尤丁的屍體倒下後,猶覺得不放心的巴勒又接連補了數槍,直到打空了槍裡所有的子彈,這才罷休。
“人生真是無常。”巴勒喃喃自語。
並不是每一個復仇者都能得到想要的結果。
更多的時候,需要用復仇來解決問題,那本身就意味著你比仇人弱小得多。
否則你從一開始就不會失敗。
巴勒拖著尤丁的屍體,扔進了一個破舊的遊樂設施內部,又把自己槍支上的指紋仔細擦去,一起扔了進去。最後,他脫下自己的衣物和鞋子,換上新的一套,將舊衣物付之一炬。
反正這個廢棄遊樂園地方大得很,也沒有人回來,他有足夠的時間來做這些事。
尤丁真是會挑地方。
為自己挑了一個拋屍的好地方。
可惜了,這塊地聽說還在尤丁手裡,價值好幾億呢,就這樣隨他一起去了。
巴勒足夠殘忍,也足夠理智。
他知道自己不能貪心,因為過度的貪婪只會為自己帶來滅頂之災。
天亮以後,他就會忘掉關於尤丁的事,忘了自己來過這裡。
尤丁對他來說,只是一個二十年前偶爾聽過名字的商人,一個殺人犯,不是嗎?
巴勒冷漠而玩味地想道。
他甚至已經在考慮,該怎麽把當年的知情者,比如比利、詹森這些人再處理一下。雖然這些人都是他的親信,可是只要他願意,隨時能找到新的親信。
就這樣,在太陽露出地平線之前,巴勒靜悄悄地離開了廢棄遊樂園。
就像他計劃的那樣,他仿佛徹底忘掉了尤丁的事,再也沒有關注過這個地方。
所以巴勒並不知道,在那一夜,地底深處有宏大的靈氣流席卷而過,又恰逢其會地,有一點靈氣逸散了出來。
黑夜裡,有奇異的氣息慢慢擴散開來,慢慢籠罩了整個遊樂園。
遊樂園裡,鋼鐵巨獅的眼睛突然微不可覺地亮了一下。
隨後是路邊的糖果兔、倉庫裡的雲霄飛車車廂、鐵軌上的毛毛蟲小火車……
本該是死物的它們,在那一夜,因尤丁瀕死時的祈願,覺醒成了靈類。
——活下去。
尤丁對它們說。
所以本是死物的它們活了過來。
它們是被尤丁親手設計、製造出來的。
在全世界都拋棄、遺忘了它們的時候,又是尤丁,陪伴它們度過了無數個日夜。
尤丁是它們的造物主,是它們的父親。
但是他死了。
它們悲傷,它們慟哭,它們輕輕圍住了尤丁僵硬的屍體。
——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無數靈類重複著尤丁的話語,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祈願。
它們的意志,它們的願望,它們的執念如小小的溪流一般匯聚,最後匯聚成一條通天徹地的長河。
靈氣再度回應了它們的祈願。
在一片歡呼聲中,尤丁·羅德斯特再度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