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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屍人站起來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那具屍體。
他試圖把屍體搬到車上,但是剛剛彎下腰,便哆嗦了一下——似乎剛才摔的那一下,讓他不小心閃了腰。
言律歌順手又幫了他一下。
運屍人控制著推車,將它慢慢地推進了預設好的軌道裡。
“謝謝。”他認真地對言律歌說,眼睛很亮,“謝謝您,沙技師。”
言律歌注意到,他稱呼自己為“沙技師”時,用的是敬語。
仿佛他們之間的地位有天壤之別一般。
“舉手之勞。”言律歌說,“沒受傷吧?”
“沒事的,沒事的。”運屍人揉著自己摔疼了的腰,喘著氣,“我還能工作……”
“不要勉強。”
“勉強?不勉強……我要做一個對王朝有用的人啊……”運屍人含混地嘀咕了一聲,露出半口黃牙,那缺了一半牙齒的口中呼呼地冒著濁氣。
他一邊嘀咕著,一邊偷偷地打量著言律歌。
言律歌覺得他的目光有些奇怪:“怎麽了?”
“沒,沒什麽……嗯,我只是覺得,今天的沙技師看起來和平時不太一樣。”
言律歌:“……”
他的偽裝又失敗了嗎?
嗯……為什麽要說又?
“如果是以前的沙技師……大概不會靠近我吧。”運屍人說著,低下頭去嗅了嗅自己的衣袖。
大約是常年接觸屍體的緣故,他自己身上都染上了一股難以抹滅的屍臭味。
言律歌面無表情:“我今天心情好。”
“這樣啊……”運屍人低下頭,
嘀嘀咕咕地似乎想說些什麽,“……”
他的聲音太輕了——甚至不是“輕”,而是只動了兩下嘴唇,什麽聲音都沒發出來。
以至於連言律歌都沒聽清,他想說什麽。
“什麽?”
“沒什麽。”運屍人卻搖了搖頭,聲音又恢復了正常,“沒什麽。謝謝您。您——去上班吧,別遲到了。”
言律歌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而後者只是笑。
斜照的陽光在他的轉頭時從他的臉上掠過,有一瞬間他的眼睛像是泛著光。
但他似乎真的不想說什麽了。
“那我走了。”
“嗯,快去吧。”
言律歌頭也不回地離開。
在他的身邊不遠的地方,那些裝載著屍體的推車,也會沿著既定的道路,紛紛開進了一個名為“分揀間”的廠區。
言律歌看到,在鋼筋混凝土結構的大型分揀間裡,有數百個屍體分揀員在不同的工位上工作。
推車駛入後,會在廠房裡穿梭並在某個工位前停下。
然後,某個屍體分揀員會掀開染血的白布,結合孔雀給出的死亡信息和屍體狀況,對屍體的剩余價值進行分析。
言律歌隨意地瞄了一眼,恰好看到了一具腹腔腫脹的男人屍體。
“死於教學事故,死亡半小時。內髒器官都碎了,沒有價值了,但牙齒和皮膚還能用,先送去解剖間切除,其余部分送生物發酵間。”
推車自動開走,又開來下一輛。上面躺著一具已經變得僵硬的老人屍體。
“同樣死於教學事故,死亡三小時,沒有價……等等,他胃裡有個腫瘤?而且大得出奇?也許會有醫藥公司對他的屍體感興趣,送去標本間。”
像是流水線,又是下一個。這次是一具女人的屍體,看不出什麽外傷。
“死於腦出血,死亡一小時。真是完美的屍體,趕緊送去解剖間。”
整個分檢間裡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屍臭味。
但屍體分揀員們早已見怪不怪了。
他們每天都在做這樣的事情。
在這個龐大的屍體加工廠裡,他們只是流水線上微不足道的一份子。
他們平靜地工作著。
平靜得讓人毛骨悚然。
言律歌繼續往前走。
他又來到了一個溫度很低、散發著消毒水味道的地方。
和先前的分檢間比起來,這裡幾乎沒有腐爛的屍體臭味,但是透出的血腥味卻要更加濃鬱,幾乎和消毒水的氣味不相上下。
言律歌看了一眼門口的招牌,這裡正是“解剖間”。
而他剛剛緩下腳步,那門裡就有人朝他招手了:“沙技師,沙技師,你終於來啦!”
對方顯然是認得言律歌這個馬甲身份的。
“嗯,剛來。”言律歌點了點頭。
“快去換衣服吧。還有兩分鍾,來得及!”那人拉著言律歌,就往旁側的小門裡推。
現在是下午3:58。
看來,這位“沙技師”的工作崗位就在這個解剖間裡了,並且再過兩分鍾就要上崗了。
言律歌瞄了眼已經就位的“同事”的裝束,走進小房間裡,用正常人的速度慢吞吞地換好了同款衣服,出來後慢悠悠地走到唯一一個還空著的工位上。
總計用時一分三十秒。
他掃了眼自己工位上的東西,左手邊是一些水池、托盤和消毒用品,右手邊則是手術刀、剪子等醫用工具,而桌底下還擺放著一個一個壘疊起來的低溫運輸箱。
轉瞬間,他已經明晰了自己這個“技師”的工作。
他學著旁邊工位“同事”的樣子,洗手,消毒,帶上無菌手套和刻有孔雀LOGO的面罩,然後在面罩側面輕按了一下。
一行熒藍色的半透明文字,在他視野的右上角顯現。
“您好,沙技師。”人格化AI孔雀向他致以禮貌的問候,“現在是下午4:00,請問您準備好開始工作嗎?”
“開始吧。”
不止是他,解剖間的技師們似乎都看到了同樣的話語, 於是異口同聲地回答。
隨著話音落下,解剖間的大門自動打開,一輛又一輛裝載著屍體的推車魚貫而入,沿著預設的軌道穿梭,最後在技師們的工位前逐一停下。
言律歌看著自己眼前的屍體,是一個四肢扭曲腹部腫脹的男人。
真巧。
他們幾分鍾前,剛剛“見過面”。
“死者V938Y,死於教學事故,死亡半小時,需要摘取的器官有:牙齒、皮膚。”孔雀言簡意賅地透露了他需要知道的工作信息。
冰冷地敘述死因,冷漠描述需求,沒有摻雜任何感情。
就好像這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微不足道的工作一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