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久市郊外，新開發的產業園基本都被尼斯托公司盤下，形成連片的製造園區，為軍事力量提供槍械、子彈和火炮。

一座裝甲維修車間內，風間宮理使喚著她的精神體們。

這些精神體被她稱為“工蜂”，看上去像琥珀色的半透明小精靈，面部外觀與風間宮理相似，它們忙於維護和調試魔女們換下來的受損盔甲，其中又以潘瑞伊那件又大又重的黑色盔甲最數矚目。

“會學習的盔甲，現在看看你學到了什麽吧。”風間宮理自言自語，眼裡閃著侵略性的光芒，仿佛要把整件盔甲拆開吞噬。

科研魔女需要深度掌握數學與物理學，而今風間宮理也正觸及她自己的知識邊緣。

她同時觀察三台不同的終端機面板，它們分別顯示戰鬥模擬實驗程序、人工智能深度學習狀況以及力學分析繪圖，有助於她不斷優化與迭代盔甲設計。

科研人員需要充足的時間和資源來實踐突如其來的靈感，風間宮理很感激現在自己擁有的寶貴機會。

結合人類的科技與魔女的力量，她在實驗室裡工作出來的成果實乃無價之寶，眼前這些自適應魔女裝甲凝聚著技術精華，支撐征戰魔女在前線耀武揚威。

“感覺如何?”莉拉接入車間的通訊頻道。

“再好不過了。”風間宮理按下電鈕，加入頻道當中，語氣興奮地說起有關盔甲的事，“跟結晶人的那場大戰叫這些進化甲變得更加機敏善戰，每一道承受打擊留下的刻痕、每一片侵入盔甲縫隙的結晶殘渣都讓它們更加聰明，這些記錄都被用於升級它的內置AI。”

“它們能追隨穿戴者的作戰風格。”

“是的，現在這些盔甲能夠修複自我，還能調整各部位功率來適應不同規格的戰鬥，同時具備納米盔甲、蒼白軍團甲和動力盔甲的優點，我想它們已經通過測試，能夠進入生產序列了。”

“你的工作很好。你的生活呢?我看到了你的申請，你想調查和聯絡其他企業和實驗室裡的科研魔女。”

“當然，我要讓她們明白這世上還有一個地方，允許她們自由自在地發展才能。”風間宮理自信地說，“友愛公司有專業的魔女救援隊，能將她們從其他公司中帶出來。”

“我們會聯絡的。”莉拉說，“或許也會讓我們自己的魔女出手，從其他公司中救援高價值的魔女，讓她們加入我們的陣營。”

“也許這就是魔女們在這個時代的生存之道，”風間宮理語氣熱忱，“我已經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

“明白什麽?”

“我是說，”風間宮理度過一開始的激動，利落地組織好了語言，“我想明白了，魔力、外貌、情感……這些獨一無二的特性區分了魔女和人類，使魔女一直近乎於社會中的異類。但現在我們有了一個統一的度量衡，可以讓魔女和人類回到同一起跑線——那就是‘勞動’。魔女和人類都通過勞動來輸出價值。從這一角度來看，兩個‘種族’之間的差別無限縮小，都是輸出勞動量來爭取改造世界和自我發展。”

“一個不錯的角度。”

“這是最好的結果。”風間宮理愉快地說，“法洛莎大人還可以用魔女評議會來給魔女們分層評級，制定律法，法洛莎大人完全能夠勝任所有魔女的主宰。而尼斯托公司也會讓其他魔女們跟普通人一樣工作，得到公允的對待。”

錯了。莉拉暗道。風間宮理弄錯了一件事。

善於生產、後勤的魔女們，還有能力平平無奇甚至完全無用的魔女們，她們當然可以加入人類的生產秩序當中。

可征戰魔女呢?任何一個有機會君臨力量巔峰的魔女都不會甘居人下，大部分魔女降生以來就被內心渴求所支配，追尋強大魔力，希望將眾偉大力量集於自身。毫無疑問，野心才是魔女的第一本質。

但願法洛莎能夠用一種理智的方式解決這一點。

“尼斯托公司會接納更多魔女。”莉拉說。

“那樣最好……”風間宮理非常敬佩尼斯托公司。

以廣泛聯合、共同參與、注重公平為原則，尼斯托公司已經成為大型跨行業合作製聯合體，涵蓋軍工、農業、安防、教育、科研、信息服務等領域。

優勢是顯著的，高度集成的數字化和信息化系統最大程度優化了調度問題;充分的基礎福利使大夥擺脫世俗煩惱、專注於工作本身;扁平化、少層級的架構減少冗員，達到盡可能的緊湊與幹練，允許成員在執行中發揮各自才能，省去傳統意義上各種的外行指導內行。

暴力方面更是出眾，不乏半神、超凡存在和魔法物品，無論誰想破壞尼斯托公司發展至今的可貴成果，都得做好全領域全層次的準備，否則只會給自己招致滅頂之災。

“回到盔甲;你是這些盔甲的設計者。”莉拉說，“你有權命名它們。”

“嗯……尼斯托X-01型‘無限’級魔女盔甲。”風間宮理早有準備。

“無限裝甲。”莉拉會意，“不錯的名字。”

“這些軍品級盔甲會成尼斯托公司戰無不勝的裝備。”風間宮理心滿意足，“我的下一個課題是什麽?”

“之前和青瑤的戰鬥表明，我們需要大幅提升征戰魔女的機動性。”

“鋼鐵之翼推進器是目前最成熟的解決方案。”風間宮理沉思，“我可以研究、仿製它的輕型款，更適合控制中近程空域。但缺乏關鍵材料，例如鎳鉬鎢合金，現在買至少要九個月才能運到。”

“原料由我們來解決，放心吧。”

“是。”風間宮理看了眼時間，到下班時間了，她向莉拉告別，然後約片桐愛出去吃飯。

另一邊，莉拉結束工作，前往徐煬的房間，她幫離家未歸的主人收拾房間，打掃屋子，清理他的辦公室。

許多物件上都殘留著主人的氣息，叫莉拉心馳神往。

毫無疑問，從始至終莉拉心中都滿溢著對主人的珍視和思念，這份無可挑剔的忠實從未隨時間流逝而褪色。

但是……

如果他主人不回家，再乾淨的床鋪，再齊整的書櫃與桌面又有何意義呢?

她獨自在實金大廈頂層徘徊，每當凝視主人在整個房間內留下的痕跡，莉拉總會在程序中追憶和主人相處的點點滴滴。與此同時，一種無可違逆的力量在她心智芯片中的信息流裡打上了悲痛的標簽。

她無限感激主人將她的一生攔腰砍斷，清晰地分為兩截，前半段是折磨與痛苦，後半段則是幸福與成就，與主人相較，莉拉自己只是隨時湮滅的塵埃。然而再精密的測算也無法知曉主人何時歸來，她與主人離別的每分每秒都讓她認為自己正被虛無與終結統治。

小傻瓜一路安安靜靜地跟在莉拉身後，莉拉走到哪她跟到哪，她停下，小傻瓜也駐足。當她的神情哀怮，小傻瓜也咬緊嘴唇。

“你在幹什麽?”莉拉轉頭看她。

“呱、呱。”小傻瓜用手指自己的嘴巴，要吃吃喝喝。

“你能把他帶回來嗎?”莉拉問道，“莉拉不敢對主人有所索求。”

“呱?”小傻瓜困惑。

“會有牛奶的。”莉拉說。

小傻瓜若有所思，決定為了自己的肚子而戰。

她走向終端機，在鍵盤上拍打一陣，找到徐煬的秘密信道。她長期坐在固定的地方觀察世事，漸漸對各種事情了如指掌。

信號發出，隨之通信開始建立。

“喂?”徐煬跑了一天關於尼斯托中學的事，完了就打算在外面浪一宿，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收到從自己辦公室發來的通信，到底是誰在玩他的終端機。

“瓜，呱，寡，掛。”小傻瓜一邊說話一邊手舞足蹈，仿佛這樣能加重語氣。

聽到小傻瓜的童言童語，徐煬感覺怪怪的，還是回去看看比較好。

一到實金大廈，徐煬就回到他心愛的人和事身邊，令他忙碌的心一下變得空前平靜，這裡有小傻瓜規規矩矩地坐在桌子上，還有莉拉溫柔地看著他。

“歡迎回家，主人。”莉拉伏在徐煬腳邊，對自己的主人懷有無限崇敬。

“走吧，莉拉。”徐煬把她攔腰抱起，往臥室出發。

小傻瓜目送他們離去，坐在桌子上，陷入深深的思考。

……

清晨，北部列島東北方一百海裡處的無名小島上，五百多人雲集於此。

大浪一遍遍地拍打海岸，長滿苔蘚的巨石毫無規律地分布在粗糙的沙岸上，海濱堆滿洋流送來的垃圾，對這座島嶼來說可謂是最不幸的禮物。常綠喬木和灌木在島嶼中心瘋狂生長，人跡罕至的密林深處到處是藤蔓與微型湖泊，只有最古老的手抄本記錄了這個無名島的位置。

這五百人是追隨者，最後的追隨者們，他們尊奉古老偉大的神明，並且在這裡舉行儀式。

先知已經預言了此時此刻，他們教團中最偉大的人已經告訴他們真相，在這座小島，精確到這一天上午的8時9分，他們將有機會體驗其他人無法想象的盛景。

他們一個個將自己身上的飾品、科技產品和衣物解下， 扔到海中去，追隨者中不乏事業有成的男男女女，此時皆放棄一切，回到一無所有的原初狀態。

追隨者們排列在海岸上，或站或坐，聆聽風中傳來的聲音，感受大浪飛濺的水花如何落到自己乾燥的皮膚上，他們已經五天沒有進食，近乎靈魂出竅。

——到了。

巨大海浪呼嘯著衝上無人島的岸頭，預示著古神降臨，他們發出陣陣興奮的喊叫，高舉著雙手，借自己的皮膚感受突然暴增的溫度。

他們尖聲呼喊，眼睛因疼痛和酸脹而開始猛眨，可他們又不想錯過這一幕。

轟！

金紅相見的刺目閃光亮起，隨著傳送的術式開啟，一尊數百米高的巨神突兀間出現在他們面前，那無比宏偉的輪廓令追隨者們放聲歡呼，它巨大的雙臂背負著沉重瀕死的另一頭生命，轉頭看向海灘上這數百個小生物。

“炎多——”它發出恐懼而刺耳的尖嘯，從未想過這裡還有如此多渺小人類立身而望，迎接世界上最明亮的炫光。

弧光爆閃，海灘上的追隨者們狂歡著、大笑著，他們脆弱的皮膚在高溫中剝落，雙眼在盛陽和金光的照耀下爆炸，他們長久以來的夙願終於得到實現。

高大的巨神以一種害怕的姿勢遠離這個小島，驚恐地跳入海中，繼續它的路途。

海灘上的幸存者們艱難地朝巨神遠去的方向爬行，仿佛在追逐夢想。他們一個個沉入海中，知道自己已經超越了所有凡俗，目睹了未曾見過的奇景，故而超越，達到另一個更高尚的境界，夕死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