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音想增強黑客技術，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地，還不夠強，遠遠不夠。

之後的日子裡，凜音對希利斯之海的技術更加精通，穩扎穩打，已經完成30%的學習課程。

有件事讓凜音感到很奇怪。

在辦公室裡，她每天都留下大量外賣盒子、可樂罐、臭襪子和髒衣服，可每當她醒來，所有垃圾都被收拾，所有衣服都被洗過，整座辦公室都光潔如新。

她原本以為徐煬和清潔機器人幹了所有的活，直到後來她才知道背後那嚇人真相。

凜音在自己的腦植入物設定了一個喚醒程式。

午夜3:00，程式就會刺激中樞神經使她蘇醒，她一定要知道到底是誰在給辦公室保潔。

於是，當凜音在凌晨睜開眼睛，爬起來，她便看到莉拉·尼斯托在實金大廈擦桌子。

她呆住了。

完全地、從頭到腳，凜音無法動彈分毫。

這件事對凜音衝擊力之大，不亞於她逃出收容所後第一眼看到的那片荒郊野嶺。

她從沙發上甩掉毯子，難以相信眼前所見。

北部列島最有權勢的女人竟然在辦公室裡擦桌子……

說出去誰會相信！

如日中天的尼斯托公司，現今最令人敬畏的公司領袖、最銳意進取的改革者莉拉·尼斯托，居然在收拾房間！

雇員多達55萬人的尼斯托公司的總裁，現在在自己眼前擦桌子……

然後她看到她擦玻璃、掃地和倒垃圾。

凜音迅速縮回去，閉上眼睛，裝作自己從未看過這一切，把這當成一場夢。她好後悔自己為什麽有著如此旺盛的好奇心，本不該這樣。

凜音感到沙發另一側沉了下去，莉拉坐在她身邊。

“感到奇怪?”莉拉冷冷地說。

凜音睜開眼睛，看到莉拉端端正正地坐著，就像她接受媒體采訪那樣，總是板著臉一絲不苟。

雙目如寶石蔚藍，淡金色長發柔順，人工合成皮膚白皙無暇。當凜音下意識地掃描莉拉，她立刻被最高規格的防火牆所攔截，網安模塊中暗藏殺機，凜音一旦試圖偵測端口就會遭到反製、引火燒身，迫使她立刻中斷掃描。

莉拉用的是人造身軀。凜音確認了這一事實，原先她只能通過畫面片段來判斷，現在則一清二楚。

非常昂貴的高級定製版本，有人專門為莉拉訂做了這樣一副天衣無縫的身體，與她“生前”的形貌別無二致。

是誰有這樣的閑情逸致，令一名廢棄的實驗品魔女從垃圾堆裡重生?

見凜音不說話，莉拉從白色外套口袋中取出一盒洛琦牌香煙。

“抽煙嗎?”莉拉將煙盒舉到凜音面前。

“很久沒抽了。”凜音看到細長的煙，放松不少，她從中拿出一根，用自己的指尖點火器將它點燃，也幫莉拉點上。

舒服、輕松又提神。

煙霧進入凜音的改造肺，置人於死地的致癌物遇到的盡是碳纖維和過濾棉。

莉拉是機器身體，抽的只是一種對往日記憶的複讀。

共同愛好拉近了距離，過不到幾分鍾，她們在沙發上的姿勢就變得懶散起來，凜音之前還覺得莉拉有種生人勿近的清冷氣質，如今也覺得她不甚危險。

“你做夢嗎?”莉拉瞥了一眼凜音。

“從來不做夢。”凜音解釋，“接受了特定改造，夢變成了影碟機，放映著我入睡前設定的篇章。”

“電影?”

“我雙眼紀錄的影像，包括被我殺的人和死在我身邊的人，還有我重視但是已經死去的夥伴們。”

凜音就經常回憶那個單純的好孩子陸鏡，

如果一直都是那樣該多好。“戀舊會讓你心安。”莉拉呼出一口煙霧，她的察覺魔力捕捉到上千萬顆粒在空中飄蕩，“無夢是件好事，代表你不用受某人的精神干擾，很好，你不會被她變換心神。”

“所以……尼斯托公司的社長，為什麽會在這裡做衛生?”凜音試探著問。

“等著魔力自然恢復，以及打發時間。”

“噢，我還以為……社長也跟網監先生一起過O生活。”凜音松了一口氣。

莉拉偏過頭，沒有說話。

凜音立刻站起來。

“等會！”凜音又驚奇又壓低聲音，“是在我之前睡覺的時候嗎?你們……”

“他貼心，在這方面有天賦，有品位。”莉拉不想把自己對主人的愛說出來，隻挑了最微不足道方面說。

“看得出來。”凜音意味深長地說，她眼神狡黠，姿態誘人，“你很需要他。”

“我認識他在很久之前。”莉拉繼續吸煙，然後沉默不語，“你不會明白的。”

“那麽，換個話題，尼斯托公司現在在做什麽?”凜音慢慢坐下。

“從被俘的‘惡獸’身上找點線索，看看榎本銀行是否牽扯其中。”莉拉給凜音轉了6萬資金，“這是你們上次順利保護首映式的分紅，這筆錢屬於你。”

分紅?封口費！凜音將卡收起，室內的煙霧讓她感到頭暈。

她走到陽台上去吹風，同時也接著抽煙，洛琦香煙是個好牌子，勁大，有時會讓她忘記一些事情。

“大家都對不同的東西成癮。”莉拉走到凜音身邊，“煙草，郵票，DOI，殺人，娛樂……”

“但我知道何時罷手。”凜音用指尖打火器把煙完全銷毀。

她向著外面的狂風張開手心，白色灰燼隨風而逝。

“你過去是生活在陰暗面的人。”莉拉將煙夾在指間。

“現在則像生活在灰色地帶，”凜音說，“不算光明磊落，也沒黑到令人作嘔。”

“這座城市底下還有另一座城，會津城。”莉拉低頭看。

“我知道有那種地方，但很難想象。”凜音往下看，穿過數十米高的樓房到乾淨的鋪磚地面，那底下應是錯綜複雜的管道系統，不可能還有另一座城市。

凜音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莉拉閑聊到了日出時分。

她敏銳地感覺到，莉拉剛開始是對自己帶著敵意的，但漸漸的，這種敵對散褪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淡淡的鬱結。

有些話莉拉只能跟凜音聊。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魔女，只能聆聽，不能評價，還有比這更好的談話對象嗎?

她們沒有聊任何複雜的話題，拒絕討論戰爭、經濟危機和工商業的運營，這些話題都被排除在外，留下的只有一點輕松的主題:網購、舞台劇、周末計劃，還有這輩子一共去過多少座城市。

莉拉走後半個小時，凜音才回過神來，慶幸自己此生還認識到了莉拉·尼斯托這麽有意思的魔女。

她看起來是機器，但她的心智完全複刻了原先的心靈，在凜音看來這是一種簡化版的“飛升”手術。

現在通行於富人當中的意識上傳技術，都源於對大批量魔女的實驗，莉拉的遭遇只是這些實驗計劃之一。

此外，莉拉的存在也解釋了為什麽凜音一醒來就有早飯。

“這些麵包不是你做的。”凜音對托盤上的食物指指點點，徐煬睡醒後打算將它們端走。

“幹嘛。”徐煬想起昨夜莉拉有多貼心，“我不能吃嗎?”

“算了，我想看你面具下的臉。”凜音打量他。

“等你做完任務就給你看。”

“什麽?”凜音從未想過徐煬會這樣說，“做完任務就能看?任務是什麽?”

“你對龍舌蘭洲有什麽印象?”

“沙漠，雨林，足球，原住民之類的，再來點香蕉和咖啡。”凜音輕笑，她對那片遙遠的異國沒有額外興趣。

“任務是保護一個來自龍舌蘭洲的人上岸，把他秘密運輸到我們這來。”徐煬解釋，“這事要做的隱蔽又乾淨利落，因為對方太特殊了。”

“誰?”

“上校。一個叫上校的男人，為了避免詛咒，他已經放棄自己的名字，人們都管他叫上校。代號‘藝術家’的聯絡人給我們傳達了上校的消息。”

“隱約聽說過，這個上校是龍舌蘭洲很久以前的一個領袖。”凜音回憶，“公司眼裡的罪犯。”

“是的，‘上校’帶領進步力量，在半世紀前南征北戰，幾乎統一龍舌蘭洲，把不同地域的人民團結到一起。”

“好日子，但是公司封存了歷史。”

“總有人記得，我查了深層匿名網路，幸存的老頭們說那段歲月值得懷念。上校的妻子是魔女，就像尼斯托公司一樣，她會照看魔女的地位。上校打了二十年內外的戰爭，成功後已經六十多歲，於是他的下屬們修建收容所，把上校封入冷凍設施當中，承諾等進步力量改變全球，就將他喚醒，讓他看到一個欣欣向榮的龍舌蘭洲。但是一切都變了，上校一離開，公司主義又輕易佔了上風，他曾經革除的弊病全都回歸了，賣卷餅的和藥商成了轄區領袖，上校的妻子也被公開處決，沒能等到他出來那天，她本來還能活一百多年。”

“……現在上校從設施裡醒了?”

“大致如此，收容上校的設施被卷餅大帽公司買了下來，他們害怕弄死上校會引發問題，索性將它當成一個旅遊景點。後來，上校完全被遺忘了，新上任的企業家對上校的威力一無所知。從去年開始，大帽的海外商店連續破產，又在公司戰爭中失利，沒有繼續支付維護費，冷凍液用完了，於是上校醒了，守衛們嚇壞了，只有他們與之朝夕相處，知道老上校是個活傳奇，任他開著那輛嗡嗡響的破車離開。”

“他一定不太開心。”

“是，上校對一切都不滿意，他重操舊業，像挑戰巨人風車一樣，向公司衝鋒，單槍匹馬打了半年，但現在公司部隊比他當年對付的要強大太多，居民竟然比當年還窮。他彈盡糧絕，直到在格蘭查科，上校遇到一台A型合成人，它向上校介紹尼斯托公司。這段時間上校向我們求援，他坐了艘船過來，很快就會靠岸， 各公司的情報部也知道消息，會安排殺手針對上校，我們不能大張旗鼓地迎接，需要讓他到安全隱蔽的地方。”

“聽說格蘭查科被A40血洗了。”凜音聽過這段故事，“A40原先是個超級殺手，後來卻把格蘭查科治理得不錯。”

“當然。”徐煬未將實情和盤托出，他只是順著話往下講，“你看，龍舌蘭洲的上校是一個很有能力的人，如果你去一趟舊貨市場，會看到全世界的進步力量經常把他的頭像印在襯衫或者杯子上，作為一種流行文化的符號。如果我們能讓他安全上岸，也算是為進步力量保存了一個火種。當然，等你完成任務後，我會教你如何繼續深潛。”

“明白。”凜音會意，同時她又交給徐煬一張現金卡，“給你。”

“這是什麽?”

“裡面有六萬。”凜音說，“這是我的學費啊。”

“何必這麽認真。”徐煬將卡收下。

凜音爬上桌子，雙眼緊盯徐煬，咧嘴微笑，然後向他伸出手。

“第一，你幫了我很多。”她說，“第二，我有一天會比你更強。第三，別忘了，等我結束這檔差事，你要給莪看你的臉。”

“……只要你能幫上忙我就很滿意了。”徐煬跟她握手，她扣的很緊。

“一言為定。”凜音輕輕點頭，她跑去把櫃子底下的覓影開機。

“我已經理解了一切，我從其他合成人身上學習。”覓影走出來，若有所思。她在待機期間整理磁盤碎片，心智版本從3.36升級到3.39，距離大更新只差一步之遙，“我想知道，敵人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