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羅的鄉下看起來跟夏差不多。
放眼望去荒草萋萋,常綠喬木和落葉木交錯生長,殘枝像人的經絡那樣密集。
杜遷遷越靠近眼前這個村子,越容易想起那些不快的回憶。
她曾經在這樣的荒田當中奔跑,和同村的孩子們像動物一樣互相追逐,她小時候乾癟且瘦,故而頻頻受欺負,在女孩堆裡也是最弱的那個。
從記事起,杜遷遷受過的誇獎就屈指可數,好像人與人之間天然不愛彼此欣賞,總是要揀選彼此的缺點暗中比較。
杜遷遷感覺自己陷入一個怪圈,哪怕加入法洛莎和徐煬手下也一樣,他們並不特別看中她的品性,她猜自己的性格在旁人看來是最下一等,最偏激、貪婪、自私、剛愎自用……這些想法深植於杜遷遷心底,並讓她下意識懷疑所有人。
“能誇我一句嗎?”杜遷遷鬼使神差般地轉頭對身後的吉岡水色說。
“你今天也很有活力喲。”吉岡水色拿出戰術望遠鏡,瞭望前方小超市的景象,匪徒們還在搬運貨物。
“謝謝你。”杜遷遷認真地說,“我會分你1億的。”
吉岡水色憋著笑,繼續觀察,她倒不是笑杜遷遷說大話,而是想起當初徐煬從馬特奧那裡拿到的1億資金,就是那筆錢啟動了迄今為止的所有事業。
杜遷遷看到她那表情,誤以為她在嘲笑自己的話語,頓時大失所望。她知道自己一定能弄到錢的,只是大家還不是很相信這一點。
眼前是大約一百戶規模的村居,有家佔地四十平方米左右的超市,以及大概十到十五名匪徒組成的幫派,這就是吉岡水色偵察到的大致情況,她蹲在枯黃的高草當中,慢慢將自己看到的情況說給杜遷遷聽。
“我們晚上進入。”吉岡水色比劃著,“你用幻影之王悄悄殺死敵人。或者我們標記這處地點,然後用通訊器叫孔泰他們過來幫忙。”
“我把他們拉出村子。”杜遷遷依舊披著黑火突擊兵的幻象,獨自走向村莊。
吉岡水色從背上取下一把精準射手步槍,岩岐重工出產的Akai-150,赤紅塗裝,吉岡水色自己管它叫“紅狼”。
她用六倍瞄準鏡觀察景象,先搜索製高點,戒備敵方狙擊手,偵察村落中的每個窗戶,雖然杜遷遷沒有要求,但吉岡水色還是不停為她報點,提醒她需要提防哪些位置。
杜遷遷的耳機裡不斷傳來吉岡水色的絮叨,這種溫吞的關懷叫她感到很不適應,但又給了她一種安全感。
吉岡水色繼續觀察,杜遷遷在遠處衝那些匪徒威嚴地招手,他們立刻操著家夥過來,杜遷遷直陳附近有一艘黑火革新的運輸機墜落,想請他們的人過去幫忙。
黑火革新的赫赫威名令他們忌憚,他們試探性地問了杜遷遷幾個問題,但她應對如流,變形魔力複製的外觀也足夠逼真,他們警惕地回身,一個男人向超市裡走去,應是詢問他們領袖的意見,半晌後才出來。
大約是得到老大吩咐,從中出來八個男人。
這都是些衣衫襤褸、脾氣暴躁的家夥,渾身上下裝滿廉價植入物,接受了越界的身體改造,以至於都有不人不鬼的面貌,有如活體骷髏,處於一種撿到什麽就裝什麽的狀態。
他們跟杜遷遷上了路,想去看看情況。
杜遷遷在前面領著,一直保持著專業嚴肅的姿態,變出外觀只是第一步,模仿甚至掌握對方的心態、知識結構、能力才是力量的進階使用。
也是為此,那些匪徒們也看不出破綻來,對方的確像是從黑火革新來的致命殺手。
富貴險中求,跟著他去辦事,哪怕能得到一丁點來自巨企的獎勵,他們隊伍也能迅速在新羅地區膨脹起來。
走出村七裡路後,杜遷遷都快走到海岸上了,吉岡水色沒法影響,也只能耐心地一路跟著。
“夠遠了,你從外側射擊,裝作是外面的敵人。”杜遷遷悄悄與吉岡水色聯系。
吉岡水色開槍,砰地打倒一個當前的匪徒,杜遷遷立刻大叫著讓他們戒備“後面的敵人”,迅速尋找掩體。
其他匪徒猝不及防,趕緊拿出槍來,跟著杜遷遷一起尋找石頭和樹乾之類的掩護。
“丟手雷!”
“叫老大來幫忙!”
“展開護盾!”
“小心!”他們大呼小叫,請求支援,同時拿槍警戒地掃著吉岡水色開槍的方向。
一個機械化匪徒抬起背上的第三隻手臂,從裡面砰砰噴出十幾枚電磁手雷和土製爆破物,簡直就跟人形火箭炮一樣,一窩蜂地朝吉岡水色開槍的大致方向扔過去。
轟!轟!
吉岡水色趕忙往後連滾帶爬地撤退,立刻拉開距離,以免被傷到。
但漫溢的電磁干擾波還是影響了她,她眼前的輔助射擊界面一陣波動,備彈數量、風速風向都變成亂碼。她不得不退到山坡下面,背靠反斜坡,大口喘氣。
嚇人!杜遷遷看到那家夥如此凶悍,趕忙用幻影之王給了他一槍,讓他唔呃一聲倒在地上。
但這又讓她自己處於險境,若是匪徒們發現凶手就在他們當中,立刻就會把杜遷遷打死。
“快!”杜遷遷大喊。
“什麽?”在匪徒們來得及搞清楚情況之前,吉岡水色迅速製造出幾隻墨水野獸。
它們落地便能奔跑,從其他幾個角度出現,吸引匪徒們的注意力,他們從未見過這般怪物,趕忙朝那些墨獸開槍,子彈嗖嗖穿透墨水,並未造成實際傷害。
“別怕!”杜遷遷指揮他們,“對方只有一個人!”
“小心!”
“不要放松!”他們得到杜遷遷中氣十足的命令,自是士氣大穩。
杜遷遷是最佳的殺手,趁著他們誤以為敵人在外面的時候,悄悄用幻影之王殺人,一個又一個匪徒被她從背後殺掉。
他們根本就無法探知到幻影之王的存在,只能被它無情收割。
吉岡水色也不時探出頭來,配合著杜遷遷的行徑一並開槍,提供火力壓製,讓這一切看起來更真實。
敵人的數量畢竟少,死一個就少一個,很快就陸續倒斃。
“只剩下你了!”杜遷遷故作驚恐地抓住最後一個匪徒,“我們怎麽辦!”
“怎麽辦?問你啊!”他絕望地大喊,“不是你把我們……”
“是的,就是我把你們乾掉的。”杜遷遷用幻影之王抵住他的胸膛開槍,直接打穿他的胸口,他圓瞪眼睛,鮮血飛濺,軟軟往後倒下。
吉岡水色按了按自己的額頭,這場小衝突讓她越來越痛,感覺電路板上有幾塊電容被擊穿了,被匪徒扔出來的電磁手雷所影響。
但她不能叫杜遷遷擔心,因為杜遷遷的心理很脆弱。吉岡水色清楚。
等她從山崗下面爬上來,跑到杜遷遷身邊時,只看到杜遷遷滿臉笑意地掠奪匪徒們的屍體。
鋁水罐、營養膏、鑰匙、小刀、簡單工具……這些東西杜遷遷都不放在眼裡,她隻翻他們的包,那些上密碼鎖的現金卡先揣著,剩下還有不少無記名現金卡,裡面的資金都被杜遷遷轉到她自己的卡上。
進度:531/300,000,000
“他們好窮!”杜遷遷失望地大喊,“他們怎麽能這麽窮!”
“落草為寇的家夥們,錢應該都在他們老大手裡。”吉岡水色笑著說,“我們叫孔泰他們來把這個村子拿下。”
“那樣我就不能獨享戰利品了。”杜遷遷盤算著,“我要等晚上的時候襲擊他們。”
“他們失蹤了這麽多夥伴,肯定會提高警惕,甚至把東西席卷一空然後搬走。”吉岡水色說,“現在直接突襲拿下村子是最穩的。”
“……好。”杜遷遷不想爭辯,隻好同意。
向孔泰發了消息後,孔泰便帶著30個士兵過來,呈班組之勢從其他角度包圍了村子,慢慢推進。
此時村裡的匪徒們正因夥伴遭劫而感到驚恐,風聲鶴唳,不斷派出人手向外打探情報,反而一個個落入孔泰的埋伏當中,遭到生擒,最後只剩下幫派老大本人和他的三個親信,面對現狀,不得不繳械投降。
當杜遷遷大搖大擺地進入村子的時候,被縛的幫派首領發了瘋,拚命衝孔泰大叫,示意杜遷遷的存在:“把他也抓了!他是黑火革新的人!他有一艘穿梭機掉在附近!”
杜遷遷大笑起來,孔泰也只是聳聳肩,這會幫派首領突然意識到他們是竄通的,冷汗直流。
“把現金卡密碼告訴我。”杜遷遷威逼,“不然我斃了你。”
幫派首領結結巴巴地說出密碼,杜遷遷將兩張卡重疊,輸入密碼,收到了幫派首領的錢,也就2400資金。
“你們怎麽這麽窮。”杜遷遷皺眉,“你們到底是不是專業打劫的。”
幫派首領咽了口唾沫,然後就朝他們說起生活如何的不如意。
“這裡誰是最有錢的?我直接朝最有錢的下手就是了。”杜遷遷昂著頭說。
“李高平!”他大喊,“宜都城的首富李高平,他有錢!”
“現在還不方便去宜都城。”杜遷遷知道那是新羅的大城市,指不定有什麽檢查手段能勘破她的魔力偽裝,“有沒有其他什麽有錢的去處。”
“不知道。”他垂頭喪氣,“你們去北邊吧。”
孔泰在這個村子裡扎下營地,聚攏起村民來,把匪徒竊據的超市打開,將物資分給他們,研究下一步動向。
“啊,老鄉,我聽說新羅有一支義軍?”孔泰問,“那是幹什麽的?”
“我們都不知道他們想幹什麽,”窮困的村民大倒苦水,“打仗、打仗、打仗,好好的日子變成這樣。他們說自己是‘義軍’,誰封給他們的‘義’,他們自己嗎?”
杜遷遷搜刮了一下超市,又找到大概700資金。
“今天拿了4千,我要大乾200年才能賺到3億。”杜遷遷說,“看來我真的要搶劫李高平了。”
“他是個有錢人,有大軍和城市保護自己喲。”吉岡水色坐在一張破椅子上。
“我們是魔女,魔女是最強大、最無所顧忌的。”杜遷遷點頭,“他的好日子要到頭了,我說的。”
杜遷遷看著村民們在空地上堆滿柴火,用原始的辦法燒水,泡開超市裡找到的營養膏,煮成糊糊,吃得很香,剩下的又收集起來,跟他們挖到的某些薯類塊莖混合在一起,做成更大的糊糊。
“現在鄉下活著的老百姓都是沒裝植入物的。”村民說,“之前有段時間停電半年,所有電池都被搶走了。凡是裝了義體的,最後都因為沒供電而死了,他們有吃有喝,但沒有電, 就癱瘓了。電池太重要了,強盜們也最需要電池。”
晚上沒電沒網,就著月光過夜,杜遷遷看著寂靜寒冷的晚上,整個村子靜悄悄的。
為了節省體力,村民們很早就睡覺了,沒有一個人是本地人,全都是從城市逃到鄉下來的,本村的人早在第一次劫掠中統統被殺。
現在填進來的人,在逃難前過著相對體面的生活,杜遷遷稍微打聽了一圈,不少都是公司人,乾著文員、行政之類的工作,還有技工和維修工,但他們的本事無用武之地,不管是強盜、軍閥還是公司來了,他們都會來幫忙搞點維護、清理的雜活,換點口糧。
更多的人被殺或者活活餓死,杜遷遷連一個女人都沒看到。而強壯的人第一時間就加入暴力集團去了,爭取把自己從被害者轉化為加害者,留下老弱在各種隨機災害中遇難。
在這麽窮的情況下活著……杜遷遷感到荒唐。外面的人一點也不知道新羅原來是這幅面貌。
被戰亂蹂躪過的新羅就跟廢土一樣,但人們在這種情況下也能活下去。杜遷遷躺在村居的空房子裡,反覆想著這一點。
這種窮死人的地方,剛開始嚇人,但杜遷遷發現自己很快地適應了,到處都是蟲子,到處都是爛泥巴野草一樣的東西,其實跟她以前的生活差不多。
她感覺自己離吵鬧、喧囂的公司都會已經很遠了,離那些奢侈的幻想也很遠,留下的只是仍然旺盛的野心。
新羅處處是寶物,她要做的只是勇敢地伸出手去搶,管他什麽軍閥、財閥、義軍,都應該在魔女的支配和嘲弄中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