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奇”值幾個錢?

凜音坐在機艙首部，駕駛匿名號返回。

傳感器上標出密密麻麻的敵人，海灘上、密林裡到處都是隱藏的雇傭兵。

上校的行蹤早就被不知被何人所泄露。根據凜音的經驗，公司情報部門拿到消息後會將它交給對策機關處理，而他們決定雇傭一支中等規模的部隊來弄死上校。

她不敢想象如果沒有駕駛匿名號離開那座旅館會怎麽樣，“紅色生命”號會消失在黑夜中，而他們會在登陸場一直等一個永遠無法上岸的人。

任何計劃都擠滿突發事故，總不會順利進行，還好她們提前幾個鍾頭進入森林，發現那些潛伏的忍者只是第二道力量，雇傭兵們將希望壓在了戰艦上，一切都如此激烈和血腥，方才那二十分鍾的爆炸和毀滅叫凜音想起許多可怕的回憶。

凜音轉頭，發現上校借了一支筆和一個本子，正唰唰寫著什麽。

那筆記本是穿梭機上拿的，正面印有微笑的貓娘女仆動漫形象，與上校的舊軍裝相比堪稱是世界上最相去懸殊的兩樣東西，前者來自於整套的大眾消費文化體系，後者則不知是從龍舌蘭洲哪個製衣廠裡縫出來的，不知挨過多少槍子。

凡是黑客都有一種本能的窺探隱私的念頭，凜音也不例外。上校到底在寫什麽?有對大家做什麽評價嗎?

她悄悄接入穿梭機的內部攝像頭，掃描上校手裡的記事本，發現他只是簡單地寫了自己這段時間的經歷，記述他如何在五天前從龍舌蘭洲的格蘭查科地區與費布斯船長拔錨起航，出發前跟誰見了面，又講了這些天的航海報告，跟機器生成的日志一樣精準，風向、水文條件以及燃油和食物的消耗都極其詳細。

筆記最後上校才談到公司派來的無人機和新式導彈艦，那些東西在上校的年代裡還是少量科技公司的私有產品，如今任何上規模的雇傭兵團都能弄到不少。

他還要寫，但上校抬頭看了一眼攝像頭，仿佛能通過穿梭的電訊號看到控制台前心虛的凜音，於是她中斷聯絡，專心致志於面前的穿梭機駕駛。

“去安久市?還是去西錦町?”凜音懶得做決定，她往後一仰。

“在西錦町把我放下來，我去殺郊外的雇傭兵。”細田義行一想到剛才在那艘船上的殺戮就感到盡興，而且他還得保護西錦町的普通人，那麽多雇傭兵，如果沒有抓到上校，說不定會殺幾個聚居地的流浪者泄憤，這是細田義行最看不過去的。

他自己曾經就是無數平庸大眾的一份子，過著毫無驚喜的日常生活，等著無常的命運壓垮自己的承受力，隨時可能卷入人生的意外。細田義行不希望有人再因此受苦。

他離開後，穿梭機距安久市不到100公裡，很快便可到達。

上校、船長和水兵還沒準備好進入城市，凜音按尼斯托公司發來的指令，將匿名號停泊在安久市郊區的一座舊製冰工廠當中。

這裡囤積了不少戰備物資，電器家具一應俱全，食物和軍械也有所儲備，距離市區大致15公裡遠，周圍被丘陵和叢林所覆蓋。

走下穿梭機，上校在水泥地上走了兩圈，仿佛要熟悉異鄉的土地一般。

強光吸引了他，望向安久市的方向，正對他們的地方有一個超大的廣告顯示屏，佇立在三座並排而立的寫字樓頂端，俯瞰著入城的高速公路，那些高速路筆直地刺入安久市的心臟，猶如黑色利劍。

而在上方的廣告屏幕上，一名少女正在進行自主觸摸演出，人工合成的影像有著絕頂美貌和窈窕形體，

她手捧鳶尾集團新推出的時尚鱷皮挎包，它從少女的肩頭一直掛到大腿側面，沿途所有風光一覽無余。“她再怎麽求，我們也買不起那十幾萬的包。”尼德來特走過來，“進屋吧，先生。”

“神奇。”上校快步跟上尼德來特，語氣怏怏的。

“哈，大美女廣告是很神奇。”尼德來特覺得上校被北部列島的靡靡之風給驚嚇了，尼德來特走遍世界各地，相信此等畸形的繁榮也就在這獨一份。

“他們半個世紀前就是用這種方式宣傳的。”上校說，“現在還是一樣。”

“呃，公司也有很多巨大的變化。”尼德來特擔心上校誤以為公司一成不變。

“公司仍然精通為人們創造新需求。”上校一邊走一邊說，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種不偏不倚的語氣，仿佛談論的不是那個殺了無數人的冷血體系，“瞧瞧，現在勸說你應該買一部新電話，明天建議換一把能自動開合的雨傘，後天通知你該去參與瘋狂的星期四。就這樣不聲不響掏空人們的錢，伎倆一直延續到今天。”

“沒什麽，先生，這都是小錢，房子才是最牛的。”尼德來特解釋，“為了一座房子，背上的債務至少要工作一輩子來還。”

“對，我聽說人們甚至沒法在郊外自己蓋房子住。”上校走進作為藏身處的舊工廠，“從前在龍舌蘭洲，我們對城市失去希望，藏到叢林深處，自己蓋起木屋，一個兩個人、十個百個人，一個村子就這樣建立。很久以後，公司試圖把村裡的人拉去種香蕉，那是我這輩子第一場戰爭的開始。”

“還好尼斯托公司給了我個房間住。”尼德來特在會津城有個免租金的小屋，他人不住在那裡，因為藍光碟、珍藏手辦和充氣玩偶堆滿全屋，躺不下去。

“你是幸運的。”上校說。

“哈，”尼德來特覺得上校說話好聽，就多說兩句，“大夥就不幸運了，這年頭學生學著沒用的東西，普通人賺的錢全便宜了房東，有能力的人則跪著給公司當狗，企業家躺著賺我們幾輩子拿不到的錢。噢，其實我覺得結婚生子也很可怕，一旦有了孩子就更想維持穩定工作，一輩子就定型了。”

“不是每個人都能結婚。”

“呃。”尼德來特想到自己的寡居未來，感到警覺。他的改造做的太多，恐怕不是每個美少女都能接受。

“尼斯托公司到底是什麽樣的?”上校好奇。

“這就是。”尼德來特聳聳肩，“到處都是尼斯托公司的痕跡了，他們改造著一切。”

工廠庫房內，一張藍色塑料方桌旁邊，大難余生的費布斯船長和幾名水兵們正狼吞虎咽著，無限喜愛眼前一切，舍場千雪最怕見人受苦，水兵們的慘狀激發了她的同情心，舍場千雪為他們端來大量食物，包括土豆、雞塊和烏冬面，都是些速食品，餓到這份上，就算飼料他們也願意吃。

“哇啊啊！”

“終於吃上東西了……”

“哎！”劫後余生的人們，隻想吃飽後好好睡一覺，再沒有別的力氣，對尼斯托公司的支援更是感激不盡。

上校坐在他們旁邊，拿起一份包裝盒，裡面塞滿了加熱即食的豆腐、牛肉碎和生菜，從製作、包裝到銷售都是尼斯托公司包攬，吞並新希盛集團後帶來的強大工業能力，允許尼斯托公司向上下遊產業鏈全面進軍。

他把包裝盒拆開，裡面的食物塞得太滿，好像擔心人們餓壞了一樣。

“這要多少錢?”上校問。

“4資金。”尼德來特說，“尼斯托公司試圖讓食品免費化。”

他知道點內幕，金枝帶來的神話農業學已經持續了兩個季度的超高產量，不僅避免了北部列島出現餓死人的悲慘局面，還極有盈余。相比之下，由於氣候和環境問題，糧食減產已是定局，大規模饑荒在熱樹洲、龍舌蘭洲、白象洲等貧窮地域流行起來，沒有公司願意統計這樣悲哀的事實。

故鄉的老百姓掙扎在溫飽線上，上校這頓飯吃得沒什麽滋味。他想盡快跟尼斯托公司的負責人談一談，怎樣才能擊滅橫跨龍舌蘭洲的企業勢力。

“我有一些秘密要交代。”上校抬起頭，打量著凜音她們，“誰能做主?”

“請跟我來。”覓影向上校點頭，然後帶上校進入藏身處的後房。

“我有一封信。”上校告訴覓影，“從卡地斯群島的魔女們那裡帶來。那封信在我的口袋裡，被大浪卷走了。但我背下了信件的內容，我得轉述給這裡的遠古魔女。”

卡地斯群島位於龍舌蘭洲和新泰西洲之間，是猩紅改造公司所在地，它是一家魔女主導的巨型企業，專司人體強化技術開發。

“遠古魔女……”覓影警覺。

“我的妻子原先是猩紅改造的一員，”上校解釋，“離開收容所後，猩紅改造的工作人員找到了我，建議我去尼斯托公司，同時替她們傳達一封信。 是她們為我們設計了航海路線，用魔力篡變了航海的成功率，否則我們那艘老舊的船早就在大洋深處沉沒，或者被海裔給吃掉了。”

“我會如實轉達。”覓影點頭。

猩紅改造與尼斯托公司，兩個魔女主導的企業自然而然會靠向一起。她將這至關重要的消息轉發給徐煬。

“會直接交到遠古魔女手裡嗎?”上校擔憂地問，“我所背下的信息皆用古代文字所敘，如果不是遠古魔女本人，恐怕難以理解其中真意，中途若是發生曲解，也許會發生難料的後果。”

“放心吧。”覓影解釋，“一定會搞定的。”

上校點點頭，向覓影敬了個軍禮。

就像在軍營裡一樣，上校沒有別的活動，迅速回到給他安排的房間裡。

“你應該換身衣服，你這樣的打扮太醒目了。”舍場千雪走進屋裡，給上校帶來幾件普通市民的春裝，包括毛衣、襯褲、釣魚馬甲、毛線帽以及保暖的貼身衣物，又給他帶了許多生活必需品，包括臉盆、毛巾、洗漱用具等，上校每收下一件都會說聲謝謝。

她走後，上校小心翼翼地將這些新衣服換上，感受這些乾淨、整潔衣服的溫暖觸覺，他覺得年輕了很多。

上校把自己的舊軍裝疊好放到床頭櫃上，然後爬回床鋪。

他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無盡的血汙，成千上萬的死人從屍山血海中爬起來凝視上校，他們都作出了犧牲與高尚的奮鬥。

“……老夥計們，仗還有的打呢。”上校微弱地說了一句，然後關掉房間的電燈，雙手疊放在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