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得人伸不開手指。

海裔搜索革新號殘片的進度太慢，莉拉已經幫它們指出方位，但它們畢竟是動物，無論法洛莎怎麽斥責，它們的回應都很懵懂。這些海裔太年輕了，既不成熟也不聰明。

一直拖到晚上7點，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連最微弱的陽光都不剩，世界被黑暗囚住。

他們依舊在海面漂流，坐在一大塊建築殘骸上苦等，期間徐煬乾的最多的就是望天，大約4、5公裡外，已經可以看見若乾架無人機組成搜索網陣，控制住縛神計劃的遺址，在這個距離，它們看起來像螢火蟲。

還有一艘穿梭機位於縛神計劃正上方，能見度太差，看不清楚，只能隱約看見四角的警備燈有節奏地閃爍，它被其他偵察無人機和攻擊無人機保護起來，像是整支部隊的領袖。

距離太遠，徐煬無法掃描它們的狀況，也無法進行控制。它們明顯是京都無限派來善後的，捅了這麽大的簍子，又過了這麽久，他們肯定會到現場查探情況，徹底封控縛神計劃，並尋找炎多以及襲擊者的下落。

莉拉花了太多心思，她能源幾乎耗盡，油盡燈枯，抱著膝蓋坐在殘骸上，徐煬貼著她，以免莉拉掉入水裡。

現在莉拉的皮膚也冷的可怕，雖采用仿生材質，眼下又變得和金屬無異，被海水打濕。

“還沒有?”法洛莎懊惱地看著一隻愚魯的海裔從海中冒出來，它張開尖牙利齒，嘴裡只有被嚼碎的魚糜。

“嘎！”另一隻海裔從它身邊浮出水面，從嘴裡吐出一塊紅色的金屬塊。

“這是……這是我們要的嗎?”法洛莎驚喜得很，趕緊將它撿起來。

徐煬一隻手扶著莉拉，另一隻手把它拿起來反覆觀察，手指冰涼，無法彎折，他也只能努力適應。通過和腦處理器裡存儲的圖片比對，他確認這是革新號皮革坐墊後面的一塊金屬。

“是革新號，把它變回去吧。”徐煬吐氣成霜，“我把它拋出去……你瞄準了。”

太冷、太累，法洛莎連發抖的力氣都沒有。她緊盯徐煬的動作，他將碎片往一側的海面扔去，法洛莎迅速釋放出魔力，纏繞在那塊紅色金屬片上，啟動回復之律。

革新號所有其他碎片和殘塊都從海底消失，以法洛莎錨定的這塊殘片為中心，迅速實現還原，連帶它之前內部攜帶的所有物資、設備和電路系統全都得到回復，從破損到完全。

隨著嘩啦聲響，革新號眨眼出現在他們面前，恢復如初。

沒有動力，它現在和大鐵塊無異，迅速往海底沉去，法洛莎嚇了一跳，絕不願就這樣前功盡棄，趕忙利用海洋的神力驅動海水將它往上托舉，她伸出雙手，費勁地驅動著，像是用自己無形的念力去操縱重物一樣，慢慢把革新號往上升。

“快，快……”法洛莎催促。

徐煬站起來，全身發力，神經都快被凍麻了，但還是奮起決心，他先用數字心智遠程操縱革新號，將它解鎖，隨後一下跳入冰冷刺骨的海水當中，用力把革新號的潛水艙門拉開，海水慢慢往裡湧。

法洛莎將莉拉扶到水裡，操縱海水把莉拉往革新號的方向推，徐煬將莉拉抱進來，然後是法洛莎，她下了水，凍得四肢僵硬，也需要徐煬把她給接進來。

海水此時已經灌了潛水艙一半，他把外部艙門用力關上、鎖緊，啟動排水閥，把潛水艙內的水排空，隨後打開連接革新號內部的水密門，提高引擎功率，把暖氣開到最高。

呼呼的暖風一下湧了進來，法洛莎撲向皮革坐墊，趴在座位上一動不動。

徐煬在原地站了一會，等自己僵硬的身體被熱風吹暖，隨後才將莉拉抱到中控台附近，擦乾後給她充電。電力一湧進莉拉的身體，她便立即站起來，坐到座位上，熟練地開始控制整台革新號，先檢測全機各模塊狀況，迅速輸入調試參數，讓它滿狀態運行，緊接著就迅速下潛，沉入海中。

徐煬打開補給櫃，從裡面拿出各種各樣的食物和飲料，大部分包裝上都印著卷餅大帽的標簽。

一切都被法洛莎用回復之律恢復原樣，連熱水器裡的開水都還留著，他用滾燙的沸水衝開那些加熱即食的食物，包括肉醬千層面、雞湯、裡脊肉絲與紅燒牛肉，它們原本黏糊又硬邦邦，在10秒後就變成香濃的正餐。

法洛莎喝了2瓶可樂來恢復力量，她臉紅撲撲的，得到重生，在永夜的海洋上苦熬實在受不了，想到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她不禁開始怪罪炎多，將陽光剝離，這是多麽惡劣的行為。

“炎多?炎多。”她吃了塊巧克力，然後又一次在心中呼喚炎多。

“炎多……”它通過精神力發出虛弱的回應。

“它醒了。”法洛莎感到心滿意足，“我們去找它。”

莉拉釋放出感知魔力，炎多還躺在海底，穿梭機越過深海，來到800米深度，炎多現在躺在距離縛神計劃大約1500米的位置，之前的交戰將它又打回了虛弱的狀態。

“炎……多……”它看到革新號上法洛莎和她的朋友們靠近，艱難地用手臂支撐自己，讓自己在海底勉強站起。

它的動作引發劇烈的海底地震，海水擾動起來，此時海中大部分魚類都因為低溫而瀕死，現在更是失去自我控制的能力，受海流驅散，紛紛朝海底落去。

莉拉打開燈光，照亮這頭400米高的巨人，炎多一個就佔了整片海底一半高度，根本看不清它的全貌，只能看到它半岩石半金屬身軀的一部分。

“別急。”法洛莎安撫炎多，然後釋放出她無窮無盡的魔力，包裹住炎多周身，再使用回復之律，將它慢慢回復，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往前回，想把它回到剛剛吸收力量而沒有被狄爾奈攻擊的狀態。

它能感覺到自己身體的狀況不停變化，疼痛感陸續減輕。

“炎多?”回復得太遠，法洛莎把它變回了在縛神計劃裡受萬般開鑿的光禿狀態，像個長了胳膊的土豆。

“炎多——”時間又不對，它被回復到了剛剛被狄爾奈重創的狀態，痛苦不堪。

法洛莎仔細尋找時間點。

突兀間，海底被金光照亮，法洛莎總算找到了炎多力量最強的那一瞬間，把它的狀態回復到那一時刻，炎多頓時感覺無窮無盡的力量湧進體內，比剛才躺在海底迷迷糊糊的狀態好太多了。

“炎多，炎多。”它害怕，能感覺到周圍有其他東西也循著它的動靜過來了，應該是人類的玩意。於是它趕緊甩動手臂，在海中畫出一道通往太陽之地的巨型傳送門，然後鑽了進去。

“那是什麽?”徐煬只看到炎多在海中掄了一圈，然後就消失不見，留下一個橢圓形的燃燒之環，連接著灼熱的世界。

“通往炎多領域的路徑，應該是。”法洛莎觀察，“我們快衝進去！”

海水也不斷通過傳送門倒灌進這一巨大的空間門，莉拉開足馬力，讓革新號隨著海流一同衝入其中。

革新號穿過傳送門的瞬間，炎多就將大門關閉，革新號立刻飛入一個滾燙的空間當中，強光與高溫考驗著革新號的外殼，裡面的溫度更是被加熱到令人無法忍耐。

徐煬把暖氣關掉，又將製冷器開啟，之前在海上冷得可怕，現在又熱得要命。隔著穿梭機都這麽熱，他毫不懷疑自己一旦離開機艙就會被蒸乾。

待眼睛能適應光線之後，徐煬發覺他們來到一處乾燥的巨岩上面，它本身懸浮在一個特殊空間當中，周圍熾熱、滾燙，完全是荒蕪的不毛之地，整個世界沒有任何生機可言，只有無盡的岩石和一些散發著熱量的光球。

“炎多，炎多。”它向徐煬他們道歉。

“它說它的家太熱了，很不好意思。”法洛莎說。

徐煬走到舷窗邊上，這似乎是炎多自己開辟出來的奇異空間，按照它的意願被塑造成了這個樣子，到處都滿盈著光與熱，他們所棲身的巨岩上堆了許多石頭搭蓋的奇異設施，看著沒有任何實用性，像炎多留下的藝術品，似乎它不工作的時候就會回到自己的小空間來，在這裡堆石頭玩。

“炎多……”它說。

徐煬之前向法洛莎學習炎多語，現在也漸漸能聽明白了，炎多說自己要在這裡休息一段時間，這裡太熱，對他們不合適，一會就會把他們送回原來的大世界。

“炎多。”它又告訴法洛莎，最開始的時候騙子麥喀提醒了危機來臨，麥喀應該想和法洛莎聯系。

“噢，那隻貓。”法洛莎想起了騙子麥喀，“有空再說。”

接著，炎多剛想給他們展示點好東西，它就感到渾身疼痛，忽然跌倒，手忙腳亂，最後重重坐在穿梭機前面。

法洛莎仔細觀察，驚異地發現它身上還攜帶著無數狄爾奈留下的惡意創痕，這些攻擊傷口連回復之律的魔力都無法修複，無論把炎多還原到什麽狀態，它身上都攜帶著這些詛咒般的傷勢。這些創口可能是永久的。

即便這樣也要好好工作。法洛莎暗想。不然森林之主那邊也無法交代。

“我們救了你，幫了你這麽多，炎多，你可要好好報恩。”法洛莎說，“你之後要去北方，去釋放森林之主”

“炎多?炎多……”日之炎多艱難地爬起來。

它對森林之主並不熟悉，對方就像一棵大樹、像雄鹿或者野豬，距離遙遠。不過，這可是大恩人法洛莎所提出的，炎多不會拒絕。

它忍受身上的創痕，溫和地凝視著穿梭機裡的兩個半靈魂。它十分感謝大家來救自己，炎多巨大的身軀緩緩向穿梭機彎曲，表示自己的謝意。

“炎多……”它首先向法洛莎致謝，希望法洛莎永遠平安、快樂和幸福，希望她以後不要再遇到壞人。

緊接著，它把禮物贈給法洛莎，將一個燃燒的力量精粹傳送到穿梭機內側，這精粹外觀上看有如一枚圓形寶珠，法洛莎知道裡面蘊含著日之炎多的力量，只要將這份精粹好好消化，法洛莎就能擁有一部分炎多的權能。當然，遠遠不到操縱太陽的地步，但也能讓她精通控制火焰與太陽光線的技巧。

“炎多。”它緊接著向徐煬致謝，希望這個友好的人類能永遠健康、強壯，祝福他以後有著一個美好的人生。

它也對徐煬贈送禮物，將一個火熱的護符傳送進穿梭機內側，徐煬試著將這塊護符戴上，他瞬間感覺渾身溫暖，從此不再畏懼寒冷，護符中提供源源不絕的力量，為其增添超越常人的耐力和精力。

“炎多?炎多。”它最後向莉拉致謝，希望這半個靈魂能夠長久留在人間，不要被冥界給征收而去。

它幫助莉拉的靈魂溝通星辰，重新確認魔力鏈接，有炎多擔保，星辰重新開始向莉拉傳輸魔力。

穿梭機內，莉拉驚喜不已，立即從座位上站起來，長久斷絕而無法訓練的魔力，此時正飛速暴漲起來。

自從高度義體化之後，莉拉就沒有感受過魔力上限的提升， 現在的情況卻截然不同，她的魔力無論數量還是質地都遠超以往。

她一口氣晉升為了統禦者魔女！

曾以為絕沒有突破的可能，但現在莉拉的確跨過了那道門檻，她忍不住向周圍投射感知魔力，魔力輕而易舉地覆蓋了周圍近10平方公裡的區域，無數信號和內容順著魔力回到莉拉身上。

“主人……我……”莉拉回身，緊緊抱住徐煬。

“晉升成功?”徐煬也感到有些激動，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炎多看著他們開心的樣子，心滿意足，只要炎多的朋友們高興，炎多就高興。

它摸了摸身上的傷口，每一道都很疼。

“炎多，炎多。”它說要在這裡休息10天左右，然後就按照法洛莎說的，去北方搭救森林之主，它會把法洛莎和她的朋友們都送回大海去，具體地點由他們決定，但不能離之前傳送門開啟的地方太遠。

“炎多。”徐煬向它致謝。

“炎多?炎多。”炎多發現徐煬也會和它溝通，有些開心，隨後又沮喪下來，“炎多……”

炎多非常自責，它知道自己抽走了陽光，雖然陽光很快就會恢復，但它的動作必然傷害到了無數生命，給整個世界帶來極壞影響。

“……炎多。”徐煬安慰它，這不是它的錯。

“炎多。”它注視著徐煬，“炎多。”

炎多輕聲絮語，亦即說是——“現在的世界已經變得太糟糕了，這是一個混亂、不公又錯亂敗壞的世界，希望你們能把它變成美好的人間。”

“炎多。”徐煬用力點頭。

一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