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煬蹲在離他們較遠的地方,在一處覆蓋草皮的斜坡上,這裡有很多人躺著在看智能熒幕。
結社裡缺電缺網,這台熒幕架設在遠處磚房頂端,播放著新聞節目。
這大熒幕是特意捐建的,有個身家200萬資金的金融從業者,加入自救者結社之前,雇專人搭了這樣一個平台,提前付了5年的維護費,這樣一來,即便他散盡家產加入了原始結社,還是可以躺在草坪上消遣。
新聞正在介紹白象洲的一次清剿行動,若乾架無人機掠過天空,向森林投放化學藥劑,使葉片脫落,令遊擊隊失去藏身之處。緊接著,大型對地攻擊機便加入戰鬥,犁庭掃穴般消滅先鋒主義遊擊隊的營房,隨後到來的則是更大規模的公司地面部隊。
白象洲一貫施行種族姓氏制度,如今則演化為公司人、子公司人、臨時工和非公司人四個等級,不在公司工作的人在各種意義上不可接觸,只能做最卑賤的工作。
這樣的社會割裂,而且矛盾叢生,利用白象洲巨企孔雀集團和崔斯坦集團的分裂,先鋒派起事,旋即掀起了一呼百應的局面。
在白象洲,大多數村落和小城市都發生響應,在廣袤的農業地區,體現為圍攻企業子公司的總部,在城市裡,則體現為各行各業的從業者拒絕工作,停工停市。
遊擊隊的武裝部隊在9月的時候達到了16萬人左右,但很快,臨近地區其他巨型企業便協助干涉,使其局面一下變得被動。
流血引發了更大規模的憤怒,加上農業歉收、糧價上漲,白象洲的人們在饑餓中決定魚死網破,鼓起了最大的勇氣。
所以就有了目前新聞上的這一幕,孔雀集團和崔斯坦集團開始大量募集海外部隊,執行近乎屠殺的大規模清理,以至流血漂櫓。
“太不好看了——”草坪上的自救者中有個人喊起來,其他人也覺得如此,他們站起來打手勢,於是遠處屋頂上的那個熒幕換了個頻道,開始播放金選營養膏的廣告,內含有效肉類成分。
有人在演奏音樂,有人在大笑。他們喝酒喝的很多,在投票明日的額外配給時,很多人都選了酒。
他們都很高興,至少要表面顯得高興。因為他們交出了一切才加入自救者結社,終歸要想辦法證明自己選擇的正確性。
所以北部列島的人們是有退路的。徐煬思考。因為有退路,所以還能混一混,安久市不行就去會津城,或者到自救者結社躺一躺,再不然就找個便宜的方法結束一生,安樂死合法高效,許多公司都提供這樣的服務,他們會直接送藥上門,幫忙核算財產,解決身後事,多數人沒什麽積蓄,但還是會在安樂死的時候把自己那仨瓜倆棗捐贈出去,回饋社會,或者全部送給家人。
徐煬看到幾個人追逐打鬧,爬一棵光禿禿的樹,笑嘻嘻的,似乎很久沒這麽開心。這幾個人早衰、禿頭而肥,之前可能是某家公司的程序員。
人可以劣化為鼠,可以退化為猴子,可以在公司裡被消耗掉所有體力,可以放棄生命。徐煬觀察自救者結社裡的新人,感覺人們的笑容背後或多或少都帶著一絲憂愁,一種系統性的憂思。他能理解這些人們的感受,對未來不確定、個體對體系無力反抗、生活的意義被消解,也就是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該為什麽而活,被虛無所纏繞。
徐煬在這裡散了散步,最終因為他拒絕不穿衣服而被結社成員趕走,他回到紫風號。
“有人朝紫風號扔石頭。”潘瑞伊說,小傻瓜跟個雕塑一樣躺在她懷裡。
徐煬檢查了下機體外殼,石頭是傷不了這台穿梭機的。
“談生意。”徐煬開穿梭機回城裡。
“不休假了?”潘瑞伊好奇。
“要做的事情有點多,”徐煬和潘瑞伊商討,“如果要正面擊敗一整個巨型企業的武裝力量,至少要何等規模的艦隊?”
潘瑞伊愣了下,這可有點艱難。
“空天母艦是必要的,用來進行力量投射,搭載核武器和洲際導彈。”潘瑞伊很快反應過來,“一艘空天艦就能守住北部列島,而且解決島上的所有麻煩問題。有兩艘,就能主動出擊。”
“我們得弄一艘。”徐煬檢查公開市場,有很多巨型企業正在收縮軍事開支,所以要把老舊的空天母艦出售。
待售款式並不是最先進的,但對徐煬來說夠用。因為魔女的強大可以補足艦船的落後,同時也沒有任何損管和維修組比得上回復之律。
單母艦本身,不帶任何戰鬥機、穿梭機和武器平台的話,價格是370億資金。確實只有大公司才能買得起,徐煬現在連固定資產加上流動資金,大概有20億身家,遠遠夠不上空天母艦的門檻。
也有拋棄單獨空天母艦的戰鬥力,構築艦船集群的,也就是高閣九州的路徑,使用工業化的大量戰爭穿梭機,不過那樣耗費更大,需要有更加驚人的工業體系才能支撐。
“搶一艘。”潘瑞伊下意識想到這一點。
“京都無限也在賣船。”徐煬看到京都無限試圖把旗下的母艦交易出去。
近島號,也就是之前被馬蒂內斯號擊敗的受損艦,要900億資金。
橫綱號比較先進也比較完整,要1700億資金。
大蛇號被天條院家族把持,則沒有對外出售。
“我們養不起吧。”潘瑞伊合理揣測,“而且也沒有足夠的兵員和維護人員。”
“所以要擴大生產,賺錢。”徐煬說,“一艘母艦用來投射力量,可以帶魔女們到全世界各地去。”
“去幹嘛?”
“打爆公司主義的腐朽堡壘。”
“還挺威風。”潘瑞伊琢磨了一會,“這可不是小錢,我們要賺大錢才行,但我們不行,我看了看,只有各種各樣的開銷,沒有什麽入帳可言,除非要向國際大銀行借錢,但那又跟其他公司沒區別了。”
“總有辦法的。”徐煬說。
先進的生產力有兩個方向,一個是高新技術,一個是魔女。魔女方面,徐煬已經有很多儲備,而他目前能接觸到的出眾生產力,則是合成人。
他給田中太郎打電話。
“如果你想擴張合成人產業的話,我有郊區的一大片土地。”
“徐先生要辦實業?錢呢?”
“5到10億左右。”徐煬說。
“那可不多。”田中太郎憂慮。
“但都是自己人的錢,我們可以一磚一瓦地蓋起來,造我們自己的一座新園區,比之前更快的發展速度。”
“機器設備怎麽辦,現在航運很危險。”
“城內的代工廠呢?它們合用嗎?”
“合用,但是,徐先生,就我所知,符合工藝標準的廠子都在戰事中受損了。”
“你把那些廠子的名字跟我說下,我看看能不能盤下它們的生產線。”
“那有什麽用……徐先生,我不明白你為什麽會要廢品,它們都是壞掉的。”
“在我手裡再壞的也能變好,一周內就能復工複產。”
“你這是來真的了?”
“是的,你不想用合成人改變世界嗎?你的合成人技術和新泰西洲人相比有何差別,哪一邊的技術水準更高?”
“當然是我的水平更高,他們還是以一代和二代智能為主。”
“那麽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把寶押注在合成人技術上,你的技術,我的土地、工廠和資金,還有許許多多人將會投身其中, 勞動、分享,得到新的機會,同時一起探索人類科技的邊界。”
通信另一端,田中太郎沉吟。他不確信自己熟悉徐煬,但是他認識許多類似的人,追逐遠大理想,渴望做點什麽。這類人對於引領世界命運的興趣,勝過了滿足一己私欲的興趣。
而合成人是改變世界的技術。
“……可以試試。”田中太郎回復,“我在設計更多類型的合成人,如果它們也商用化的話,會風靡世界的,A40已經是個最好的活廣告了,雖然它在逃亡中,你還在包庇A40嗎?”
“明天就把它開除。”徐煬說。
當然,是明面上的切割,背地裡還是要叫A40去幹活。
徐煬把紫風號開到臨近安久市港區的幾家大型工廠。
按照田中太郎給出的名單,他重點鎖定煉鋼廠和零件加工廠,開始評估它們的收購價格。
大部分生產線都遭到摧毀,地震引發了不起眼的受損,看似細微,實際上會影響整個機床的精密控件,使其成為廢品,所以它們的價格被壓的很低,如果要悉數重建的話,需要大約30億資金,這是令目前大多數企業都望而卻步的價格,因此報價還在不斷變化。
他花掉帳面上余下的預算,用於收購這些幾成廢墟的破爛產業,將廠址遷往郊外的千畝工業用地,它和地下會津城的新開發區域是上下對應的,未來尼斯托工業園挖出來的鐵礦石可以直接垂直運輸,減少物流成本。中間的層區也可以改造,實現多項用途。
第二日,新區動土修築。
車百輛,人千余,貨萬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