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讓A40和覓影再這樣吵下去的話，一定會打起來的，它們之前就互相交戰過。覓影先前比A40強一線，現在則不一定。

徐煬拉了個藍色塑料板凳，坐在旁邊，化解他們之間的矛盾。

“別擔心，”徐煬說，“首先，A40不是故意的，它就是過來轉了一圈，也沒有特別說要害這地方。”

“是啊。”A40委屈的不行。從最開始到現在，它感覺自己什麽都沒做錯，但富哥們死了，有錢人也死了。

覓影抿著嘴，一言不發，從她的人工眼背後透出一種單調的無感情的光線，照在A40面上，就光盯著A40看。

A40的兩眼燈管閃了一陣，變成了茫然的白色，兩個合成人都是交涉負分的，就這樣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徐煬還想著那5個剛出生魔女的事情，於是先把他們晾在這兒。

“要是他們真的殺下來了，”徐煬囑咐，“你們就迎頭痛擊，不要想太多別的，有什麽事我兜底。”

“是，老板！”A40點頭，拉一條電線給自己充電，加大機體排氣扇運作，充分提高散熱效率，免得一會打起來中央處理器過熱。

聽了徐煬的話，覓影的姿態才一下轉變過來。她檢查自己腰間離子劍“影殺”運作的狀況，默默等待敵人上門。

毒師本來應該負責接待A40，但最近有大量新人注冊加入自救者協會，毒師忙著協調新會員的事，還不知道一群敵對的武士正殺上門來。不過也不用她擔心，如果事態真的發展到控制不住的時候，徐煬會把法洛莎他們帶過來清場。

當務之急，還是帶那些嗷嗷待哺的魔女嬰兒走。

垃圾山和自救者協會的棚戶區離的很近，徐煬今天才是頭一次認真觀察這片垃圾山，連片起伏，大山頭8座，小山頭20來座，還有一條修長的汙水溝，蜿蜒通往海邊，臭不可聞，流水已經凝成膠狀。

這是他有生以來見過最大的垃圾場，放眼望去就像蒼白的塑料荒漠，交錯著五顏六色的大件垃圾，仿佛人類文明腐敗後的屍體。

它的規模還在不斷擴大，他看到四輛綠色塗裝的大型穿梭機，沒有公司標簽，似乎連公司都羞愧自己的所作所為，唯恐被人唾棄。這四台大穿梭機呼嘯著滑翔過來，在垃圾山上空盤旋，它們按照既定軌跡移動，恰好和垃圾山的分布規律重疊。

底下的人們瘋狂謾罵，不停衝這些穿梭機丟石頭，但無論如何都阻擋不了它們，這些穿梭機打開腹部巨大的艙門，立刻響起一陣可怕的巨響，無數垃圾從天而降，包括瓦礫、建築殘骸、放射性廢料、電子產品、包裝廢品、破損的機器人與載具等，為垃圾山又添了一層厚度。

徐煬看到垃圾場居民們端著槍，怒目而視，但沒有朝它們開槍。想必人們之前曾經試圖對它射擊，但招致公司損管部隊的瘋狂報復，因而現在只是看著，沒有扣動扳機。

他身上的雲中獸盔甲發出警報，提醒他該地區的空氣質量極差，殘留微量輻射，建議他不要在此活動超過三小時。

三小時。徐煬暗想。這裡的人們在這裡生活不知多少年了。

他往垃圾山深處走，列島洲地形狹窄，本就沒有什麽建築空間，如今垃圾場的規模不斷擴大，人們的生存空間也越來越窄。

時至今日，他們圍繞垃圾山建立了一個個蛋殼狀的垃圾發電站、回收廠以及廢品站，環繞著垃圾生存，簡直就像細菌和微生物分解食物殘渣一樣，妄圖減少這大片垃圾山的規模。不過哪怕子子孫孫無窮盡，

也不可能把這座垃圾山給挖空，只是盡可能減少垃圾山擴張的速度。垃圾吃人。徐煬把紫風號開過來，最後檢查了一次他在穿梭機上準備的5個嬰兒恆溫箱，配有健康維持系統和營養液。他下車，看到拾荒者結社的領袖。

拾荒者首領開著一輛破三輪過來，他面色蠟黃，簡直就像從裡面被掏空了一樣，瘦的有點不成人樣，一隻手異常地肥大，另一隻胳膊則格外乾癟，身體也不自覺地朝一側傾斜。

他的眼睛渾濁，跟老鷹一樣凶狠，瞪了徐煬一眼。

“你就是那個要來買魔女嬰兒的人?”他問。

“我是。”徐煬說。

“50萬，5個。”拾荒者首領伸手要錢，“不單賣。”

“給你。”徐煬給他刷了錢。

“上來吧。”拾荒者首領讓徐煬坐上他的綠鐵皮破三輪。

“請帶路。”徐煬把5個恆溫箱從穿梭機上卸下來，把它們放在三輪車廂上，自己也跟著坐在三輪車後面，一路顛簸進入拾荒者結社深處。他一隻手藏在懷裡，握著他的手槍井虎。

穿梭機扔下的垃圾還在垃圾山上滾動，空氣中傳來一股淡綠色的光學塵埃，拾荒者首領從鼻子裡發出一陣不乾不淨的咳嗽聲。

徐煬望向兩邊。這裡的人生活條件已經不能用差來形容了，簡直就是徹頭徹尾的赤貧，衣服和鞋子都是垃圾山上扒拉下來的，家具和電子設備也都是非常爛的舊貨。他往遠處看，垃圾棚屋區不斷擴張，這座垃圾山有多大，棚戶區就有多遼遠。

死氣沉沉，他們中有力氣的人如今都在垃圾山上跋涉，在最新一批扔下來的垃圾裡尋寶。無事可做的人、病人和上年紀的人坐在牆根底下等死，婦女和孩子們的狀況比垃圾好不了多少。

“我能做點什麽嗎?”徐煬問，“這裡需要幫助。”

“環保事業是個無底洞，它跟癌症一樣，你一旦開始做這行，它就會拖垮你。”拾荒者首領說，“我們供應安久市18%的電力，為安久市提供70%的廢品回收材料，我拿這些錢辦了一個很小的銀行，用來給自己人提供貸款，繼續在垃圾山裡熬著，我不想拖別人下水。我們已經做到最好，接下來的事就不是錢能解決的了。”

“如果不是錢的問題的話，那是什麽問題呢?”

“我們在這裡阻止垃圾山繼續擴大，”拾荒者首領用手在空中畫圈，“還能撐10年，其實就是我還能活10年。要治理環境，必須在這10年裡有個天降大救星，統一全世界，給所有企業制定環保法規，這是唯一的出路。不然的話我們在這裡挖山，他們在那裡排汙，沒救的。”

“冒昧問一下，您之前是做什麽的?”

“我有一個環境工程博士學位。”拾荒者首領從破三輪上爬下來，帶徐煬進入第一戶人家。

屋裡有個女人，將一個繈褓放在門檻邊，裡面裹著一個三個月大的嬰兒魔女，像實驗室環境裡培養出的人類胚胎，皺巴巴的，甚至感覺不到身上有一點水分。

“照片。”女人怯生生地說。

徐煬蹲在地上，拍了一張照片，把屋裡的女人和門檻上的魔女嬰兒拍到一起， 女人微微笑了，然後回到裡屋，躺在床鋪上，看著破窗外照進地面的一縷陽光。

拾荒者首領帶徐煬回到三輪車上，徐煬把嬰兒魔女放在恆溫箱裡，她沒什麽生息，十分乾癟。

“魔女們一出生就必須交給公司，”拾荒者首領說，“大部分公司裡她們都被弄得很淒慘，你的公司要魔女幹什麽?”

“改變世界。”徐煬說。

拾荒者首領帶徐煬繼續走了三戶，接三個嬰兒魔女裝進恆溫箱，全都是不滿一歲的，營養條件非常惡劣，他們的母親沒有奶水來哺乳，也沒有錢買奶粉，面臨著餓死的風險。

她們多多少少展現出一些特異之處，進入恆溫箱後也被檢測出魔力。應該還有一些其他嬰兒魔女，和普通人類幼崽混在一起成長，無從分辨了。

終於到了最後一戶。

拾荒者首領站在門口。

“主要是這個孩子。”他對徐煬說，“就是因為這個孩子，我才特地聯系人把魔女們接走的。當然，你的出價也最高。”

“這個很特別嗎?”

“很特別。”拾荒者首領說。

拾荒者首領推開門，徐煬走進去，看到已經有兩個女人在那裡了，她們想辦法喂一點很稀的淡奶給床上繈褓裡一個嗷嗷待哺的新生魔女。但她還是快要死了，她單薄的皮膚上布滿詭異的紅色紋路。

她一動也不動。

“這是最危險的。”拾荒者首領說。

“她有什麽特別的?”

拾荒者首領翻開嬰兒魔女的左眼皮，從她眼裡射出一道紅色激光，打穿了鐵皮棚屋的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