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要幹什麽?”102被槍指著，心中自是絕望，但她腦中植入芯片，無法對黑火革新公司成員心生敵意，一旦作出違逆之舉，內置炸彈就會將她身體撕碎。

“在過去，”馬特奧說，“拖不走的船會被友艦的魚雷打入海底。”

“哪怕我們尚有一絲力量可資使用，也請您盡情發揮。”101彎曲雙膝，跪在地上，神情平靜。

102看到姐姐如此行為，更是心如刀絞，但她的膝蓋彎不下去，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跪下。即便是同一條流水線上製造出來的成品，心智也有很大差異。

“哦?”馬特奧挑起眉毛，“你們還有什麽用處?”

“一切都源於神秘的‘徐’，”101慢條斯理地分析，“他將古代魔女挾持離開，使我們進退兩難。然而只要找到他，一切仍有轉機。我們願意繼續在城市中狩獵他。”

“起來吧。”馬特奧聳聳肩，“徐就像一個幻覺。”

“我想，他應該和高閣九州的逃亡者徐煬有聯系。”101試探性地問。

“那人被潘瑞伊獵捕，檔案清空，除非把徐五花大綁，送到公司聯盟，驗明真身……”馬特奧思索片刻，“才能叫那謊言不攻自破，而這又會牽扯出許多驚天秘密。”

“那就把他抓到，”102急切地說，“送給公司聯盟，讓他們更新檔案，打其他人的臉！”

“但徐煬怎麽抓呢?”馬特奧低語，“鼠人們能鬧的動靜已經結束，我們的炸彈也已引爆，高層的意見是離開，現在到處都是眼睛，下一場大戰即將爆發。”

“可惡啊，”102很氣惱，“我們曾經離那家夥一步之遙！鼠人們也曾經氣勢洶洶……沒想到它們這麽不堪一擊，根本派不上用場。”

“101、102，為了活下去，你們倆必須留在這。”馬特奧往外走，“直到抓回徐煬，我再申請把你們調回泰亞。”

“活下去?我們會死的！”102忙說，“就靠我們姐妹?沒有援手……”

“還有那家軍火販子，和那個瘋女人黃蜂。”馬特奧將士兵們遣往外頭，自己站在門邊，轉向地下室內的姐妹，“盡情借用他們的力量吧。”

軍火販子是家小店，黃蜂則有賽博精神病史，102無論如何不想和他們打交道。

“我們……真的不能一起走嗎?”102語氣絕望，“馬特奧……”

“這就是我給予你們的處分。”馬特奧語氣平靜，“也是任務失敗的懲罰。如今外部封鎖，你們作為魔女，最容易暴露，一旦在空港被阻攔下來，會害得其他人也受到連累。遵循命令嗎?”

馬特奧忽略102，看向101。

“服從。”101點頭，“我們留在這。”

“乖孩子。”馬特奧點頭，“你們作為批量生產中的兩個好苗子，一個順從性滿分，另一個戰鬥直覺不錯。戰鬥記錄已經上傳，未來你們的模板會被用來創製更多標準型。”

“你這王八蛋，”102咬牙切齒，“你也會和你上一個複製體一樣報廢。”

“你知道我不會生氣。”馬特奧笑，隨後轉身離開。

雇傭兵隊長背靠門，腰挎離子戰斧和相位移動裝置，對101和102的境遇感到同情。他也不喜歡馬特奧，自己原來帶的那支隊伍被交給馬特奧1號機，結果全都交代在了青銅泰坦挖掘場裡，可惜了，巴克斯是個好姑娘，雖然只會噴墨，但人很好，是他見過最好的。然而在黑火革新的秩序之下，大家只是耗材而已。

“可憐的小家夥們。”他說。

“用不著你的憐憫，

孔泰，你也是個狗養的。”102皺緊眉頭。“嘴上積德，盤淵保佑你們活下去。”孔泰搖搖頭，跟上馬特奧。盤淵是夏地區的古老信仰，受尊崇的龍王，然而受到公司壓製，供奉斷絕，只有孔泰這樣遊蕩在外的人還記得其存在。

102看著周圍，昏暗的地下室已經空空蕩蕩，吊燈受損，電弧在玻璃後面跳躍，家具隻留下一副黑色桌椅，大沙發上包裹著破損皮革，地上丟滿煙頭和空瓶，卷餅大帽的外賣盒子層層疊高，散發出濃重異味。

沒有個人終端、智能屏、機器人，也沒有槍械、彈藥和輔助工具，隻留下她和她的姐姐，被遺棄在會津城地底深處，唯有牆體上一台嵌入式電視，因為不便拆卸而得到幸存。

連電視都比不上，這台電視能活到整個世界的盡頭。102感到痛苦。自己在這裡待不下去，一上街頭就會被發現，遭到捕捉和殘殺，她們的盔甲上沒有標識，黑火革新不會承認她們的身份。

102忽覺自己像一頭被放歸野外的小白鼠，做過實驗後便失去利用價值，留下殘缺不全的身體和數之不盡的後遺症。

她在狹窄的房間裡反覆徘徊，101喚住她，把妹妹抱住，102一碰到101，忍不住跪在她懷裡，開始哭泣。

“別哭呀……不會讓你死掉的。”101一遍遍安慰。

雖沒有血緣關系，只是在生產線上一前一後被製造出來的人工魔女，102還是一直把101當成自己真正的姐姐。

“我不想死……”102怮哭起來，“為什麽馬特奧不用死，我們卻不能活?”

“服從命令。”101撫摸她的頭髮，如果能的話她會毫不猶豫替妹妹去死，她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事物，就是在自己身後被製造出來的102，妹妹原初的稚嫩模樣仍在心頭縈繞，早已刻下印痕，叫她將102視作世間最值得珍重之人。

“我們的工作……很勤奮啊！”102控訴，“我們一直為公司服務，一直都這樣，每日每天，叫我們做什麽就做什麽，為什麽公司不要我們了?”

那台嵌入式電視忽然閃了一下，開始運作，從中傳出一個沙啞聲音。

“因為你們是可替代的。”

“什麽東西……”102困惑地抬起頭。101背對著電視，將妹妹抱得更緊，閉上眼睛。

“你們值得去一個更好的地方工作，錢多事少，好處多。”那聲音繼續說。

“真的嗎?”102瞪大眼睛。

“那是幻覺。”101安慰102，“那種地方不存在。”

“存不存在，到時候就知道了。你們要做的就是，無論外面發生什麽，你們都不要離開現在呆的地方。”屏幕暗了下去。

“那……那是什麽聲音?被控制了嗎?”102迷惑不解。

“是我們本來應該負責追殺的那個人到了，”101心思縝密，“我們留在這裡，不要鬧、不要離開，乖乖的，聽我的嗎?”

“聽……”102緊貼101的脖頸。

不管那個人承諾如何，只要他能保證自己和妹妹絕不分離就行。101屏住呼吸，靜靜聆聽外面的動靜。把馬特奧殺掉吧，拜托了。

穿梭在物造光學的廠區內，馬特奧和他的雇傭兵軍團越走越感覺不安。

太怪了。

廠區原就寂靜陰森，一間間工業機器如雕像一樣寂靜蒙塵，它們交錯堆疊在柵格化的廠區當中，如多頭沉睡猛獸，由於久未修繕，金屬熱脹冷縮發出嗡嗡巨響，更像魔怪打鼾。工廠頂棚極高，仰視難以觸及，叫人心生渺小之感。

在這樣的地方穿行，本就提心吊膽，加上各處沒有亮燈，只有十來個攝像頭正在運作，發出紅色亮光，像無數隻黑暗中凝視的血眼，視線還全都聚焦到他們身上。

地板上的傳感器也開始工作，原本是為了監督和測量工人的行走軌跡，如今則將他們的活動記錄下來，紅橙綠三色光芒交錯閃耀，頻次固定。

雇傭兵們漸漸感覺整座物造光學有了生命，被一個權能莫大的造物主從外部賦予了活力。

“它們應該這樣掃描我們嗎?”一個雇傭兵忍不住問，“老大，是你在控制嗎?”

“不知道喲。”孔泰搖頭。

“別想太多。”馬特奧拔出手槍，“被外部控制了，把它們全打碎！”

砰！砰！

雇傭兵們立即開始射擊，打碎周圍所有閃光的攝像頭，恐懼像一隻無形大手，從他們的後背一路往上爬行，叫他們渾身發涼。平時他們在這裡出入，早對一切熟視無睹，如今卻無法信任所看到的任何東西，背後似乎都藏著鬼怪。

這是徐能做到的事情嗎?馬特奧不停檢驗自己得到的數據檔案，前一台機器報廢在電磁脈衝的瞬間，沒來得及上傳多少數據，叫它一時間難以判斷。

“叫101和102過來，我們有麻煩了！”言罷，馬特奧飛速朝外衝去，先離開物造光學的廠區再說。

“是！”一名輕裝雇傭兵飛速跑回之前的地下室，朝101和102大喊:“快過來！我們遇到襲擊了。”

“姐姐?”102轉頭看101。

“我們不走，”101輕聲說，“我們收到的命令是留在這裡。”

“不，不是——”雇傭兵急得不行，“怎麽說你們才肯過來，肯定出大事了。”

101緩緩搖頭。

“這樣呢?”雇傭兵拔出槍來，“你們叛變了是吧！”

“我們遵循命令是合乎規定的，”101說，“你對我們動手則是損害公司財產。”

“你們現在也算公司財產?”雇傭兵諷刺。

“如果我們不是，你就更不是了。”101反唇相譏，握住102的手，“你連真正的黑火編制都沒有，知道嗎?我們如果殺你的話，連身上埋的炸彈都不會爆炸。”

“怎麽可能?”雇傭兵一愣，“我簽了合同的。”

101帶102瞬移到雇傭兵身後，102打出一記直拳，怪力無盡，只聽得一聲脆響，她直接從後背打穿雇傭兵的盔甲，包裹裝甲的拳頭完全穿過他的身軀，從其正胸部分穿出，沾滿鮮血。

雇傭兵低頭看102穿過他胸膛的那隻手，神情甚至來不及產生絲毫變化，依舊是某種困惑和茫然。

102從他軀乾上的血洞中猛抽回拳，雇傭兵軟軟倒地。

可替代的。101忽然想起那神秘聲音說過的話。那麽，到底怎麽做才能變得不可替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