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樣一份合同，張允汐有些暈乎乎的。

她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仿佛感染了某種失語症。王祈安冷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在看一件工序未盡的半成品。

“你本可以複製更強的魔力啊。”王祈安用一種催促的口吻說，“過去高層的戰略白皮書裡沒有你的名字，所以你一直只是充當潘瑞尹的影子。現在不一樣，你在尼斯托公司，這裡有很多新的魔力可供你複製。”

這話像把鑰匙打開張允汐的思路，她頓了頓，想到尼斯托公司裡最有價值的那些魔力——淺夢的時間停止;101的瞬移;風間宮理的蜂群主宰;小來拉·瑪杜莎的激光眼，甚至鼓起勇氣，祈求複製殺戮之律或者回復之律……

原先張允汐只是下位魔女，只能複製一種魔力在身，而且發揮出下位的威力。

現在是上位魔女，就可以複製兩種魔力，同時發揮出上位級別的效果。如果卸下隊長的近戰特化，轉而複製那些高級特種魔力，該有多厲害?

“是……”張允汐聲音顫抖。

她現在還做不了決定，前半生如影隨形的經歷馴化了她。

王祈安若在原先的企業部隊裡，必然會斥責張允汐的懦弱，但現在雙方的分離已經板上釘釘，她也舍了平時的習慣，轉而用和緩的語氣與張允汐告別。

“解散吧。可能是最後一次我們說話了。”王祈安說。

張允汐如蒙大赦，趕忙離開這壓力深重的房間。

她來到走廊上，外面的空氣清新萬倍，令她壓力劇減。可到這她又猛然戰栗，後悔沒有跟自己的老教官正式告別，而是一聲不吭地走出房間。

可回去迎接王祈安的凝視又顯得那麽可怕。

如果潘隊長在就太好了，只要看到她高大的倩影出現在自己身邊，張允汐必有無窮勇氣，只是現在……實在做不到。

張允汐穿過金屬走廊，跑進最近的盥洗室。

消過毒的房間散發出一股難聞氣味，牆壁上貼著彷大理石質感的瓷磚，洗手池上鋥亮的大鏡子映出她的面容，現在張允汐才發現自己竟然哭了。

她轉過頭，匆匆掃了眼用深棕板材門分開的廁所隔間，不知多少魔女在裡面蹲坑摸魚，在她們出來看到自己的淚水之前，張允汐對著鏡子快速擦拭面頰。

水晶龍頭裡湧出的溫水讓她有安心感，補過妝後，她又感到內心補充了一點可憐兮兮的力量。

“來我辦公室。”莉拉的消息發到張允汐的手機上。

等到位於公司高層的社長辦公室，張允汐便看到莉拉·尼斯托那冷酷漠然的樣子。

奇妙的是，張允汐原本趨於失控的情緒竟迅速地平靜下來，莉拉那絕對平靜理性的態度壓過了張允汐的所有恐慌。

“謝謝社長。”張允汐脫口而出。

“謝什麽?”莉拉困惑。

“我、我……”張允汐撓了撓頭髮然後在莉拉的指示下坐於旁邊的沙發。

莉拉的機械眼觀察了一下張允汐，統禦者級的察覺魔力捕捉到張允汐身上數萬道象征著緊張、失落情緒的信息素。

她相信自己對這些後進魔女有照顧的責任，於是先出言安慰。

法洛莎是個殘忍、自私且專斷的邪惡魔女，初見的人會被她的美貌和天生的謊言所迷惑，而她最習慣的事情就是傷害自己身邊的人。所以莉拉決定要在她的屠刀下保護魔女。

還有人類。莉拉建立了旨在改善成員生活狀態的尼斯托公司，她相信自己就像一個園丁、一個文明監護者一樣，嘗試避免人類的自我毀滅。

以及最重要的主人，如果主人遇到的麻煩太大，莉拉會把主人帶走然後永遠地藏起來。

作為前所未有的機械體魔女，莉拉的性質可謂是超出所有種族之外了。

人類的倫理管不了莉拉，魔女的體系不適用於莉拉，機械科技也不能概括莉拉的現狀。

世界的監督者、監護者。

在莉拉寬慰下，張允汐感到越來越平靜。莉拉能偵測到張允汐最微末的神情變化、信息素分泌以及血壓狀況，故而知道自己話語能對她起到什麽樣的效果。

與此同時，莉拉也通過加密信道與徐煬達成一致，決定簽訂合同。

“我已經商量過了，決定簽訂合同，將你們留在尼斯托公司，你的意見呢?”莉拉問訊。

“我願意加入尼斯托公司。”張允汐用力點頭，喜上眉梢，“還有……社長！我想要複製其他的魔力，我希望能和其他魔女談談，因為複製魔力必須要得到對方的同意，還要經過一段時間的共處和適應。”

如果複製了黃蜂的魔力，張允汐不就變成另一個願望實現機了嗎?莉拉暗道。

“好好準備吧。”莉拉同意。

張允汐離開辦公室之後，莉拉又針對協議增加了一些附加條款，隨後就召集王祈安，準備告知她自己的決定。

王祈安也有最後一點事要跟莉拉交代，她走進社長辦公室。

“歡迎。”莉拉說。

“關於我方提出的合同，社長您應該已經過目了吧。”王祈安說。

“我們很願意支付這筆資金，讓過去的一些麻煩一筆勾銷。”莉拉同意。

“希望尼斯托公司能照顧好這些狼崽子們。”王祈安松了一口氣。

“魔女在這裡受到的待遇自然是非常好的。”莉拉澹澹地說。

“非常感謝。”王祈安向莉拉敬禮，莉拉回以標準軍禮。

她們知道彼此是征戰魔女，難免有種惺惺相惜的意味。即便努力為公司效力服務，也會受到人類的區別對待，無論在晉升還是津貼方面都遭到歧視，毫無權益可言。

沒有尊嚴、沒有權利、沒有自由。此刻莉拉看到王祈安那朽損的皮膚，她看到的是無數次傷害與毀滅，以十年為單位重複的日曬雨淋。

“先坐吧。”莉拉邀請王祈安入座。

王祈安拿出外聯團成員提供的其他合同交給莉拉，這些是純商業性質的。

莉拉又檢查了一遍合同，各港口都更加開放，重新梳理跨轄區貿易的交易清單，禁止不必要的進出口控制。

不僅如此，技術交易也會越發深入，足夠讓尼斯托公司製造一些高閣九州的關鍵產品——質量與性能達到極致均衡的高級戰爭穿梭機，讓尼斯托公司部隊的智能化、機械化程度再上一層。

而尼斯托公司也將提供源自希盛的諸多先進科技，解決高閣九州遭遇的部分技術難題。

現在情況明朗。

東半球企業互保的局面漸漸形成，各公司將把歷史遺留問題掃蕩一空，精誠合作。以巨型企業的體量，無論高閣九州還是天樞製物，生產力都嚴重過剩，需要巨大的產品和服務市場，尋找新的消費者群體。北部列島是個合適的對象。

之前通過戰爭消解了一部分產能問題，現在則要稍微放慢腳步，尋找機遇。

但……還有更多的。莉拉沉思。

特地來跑一趟，肯定不光是為了維持企業財報、擴大經營利潤，莉拉相信合同書只是前菜，後續還有更深度的公司戰略合作計劃。

東半球將維持一個絕對穩定的局勢，各企業保持互信，向彼此放開部分保密信息，利益綁定至深，在各項事務中進退一致。

先是經濟、商業交往的互相開放，隨後是外交共同聲明，最後就是共同安全，乃至軍事同盟。

東半球的經濟活動總額佔據世界的49%， 這就是貨真價實的半個世界了，如果東半球達成一致，反而勝過勢力林立的西半球。

龐然大物之間的博弈真是駭人，但這也是最合適的策略。

在他們看來，半個世界對抗半個世界，比任何一家企業獨立都好得多。

王祈安的態度和氣勢也給了莉拉深刻印象，就是這樣的女人訓練出了潘瑞尹，彼此關系深厚，可是她們卻無緣相見，也是一種遺憾了。

“我看過剛才的戰鬥，你的武藝非常出色。”莉拉說。

“希望我們不會在戰場上相見。”王祈安說。

“我們一定會在戰場上相見。”莉拉平靜地說。

“嗯?”王祈安皺眉。

“在戰場相見——並立對敵。”莉拉說。

王祈安這才松了一口氣。

“我們曾推演過與西半球展開大規模戰爭的各種狀況，在最不幸的情況下，大部分區域都淪陷了，許多最勇敢的人被殺，人口密集區被夷為平地。但我們也試驗出一種最好的戰況，我們不僅把所有敵人統統擊敗，而且還讓他們今後幾個世紀都陷入頹勢。”王祈安點頭。

“怎麽才是最好的情況?”莉拉好奇。

“最好的情況是——高閣九州的穿梭機大軍、天樞製物的納米裝甲突擊隊、尼斯托公司的合成人部隊以及現代娛樂的艦艇，還有四家企業加起來達到15艘的空天母艦編隊、無數征戰魔女……組成聯軍，在邊牆之外擋住一切，打退了所有敵人，從這之後一整個千年裡再無難題。”王祈安說。

這才是他們的真正目的。莉拉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