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記不得我?”

　　李文賓感到後背有些發涼。

　　只是半個小時不到的時間，這個自己唯一能說上話的【相關人員】就失去了記憶?

　　夏天的正午，天上一片蔚藍，陽光直射著這個不大的公園。

　　【我們是第一次見，先生。】

　　它雙手下垂，木然地站著。

　　毫無感情卻通過升降調表現出親近的笑意的機械合成音卻令他仿佛置身於黑暗中。

　　發生了什麽?這家夥怎麽會變成這樣?

　　說起來……它原來是個機器人嗎?

　　“……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李文賓伸出手，把右手小手指放在它的面前晃悠。

　　那根蒼白的手指也隨著這個動作擺動著。

　　然而，無論是眼前的自閉面具人還是孩子們，都像是看不到那根手指一樣，沒有對它產生絲毫反應。

　　【是手指，先生。】

　　“噢噢——”

　　“好厲害。”

　　“是智能機器人誒！”

　　孩子們興奮了起來，擠到了李文賓的旁邊。

　　“機器人機器人，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是棒棒糖，先生。】

　　“這個呢?”

　　【是塑料做成的花，女士。】

　　“它能看出來是塑料誒——”

　　“……”

　　李文賓壓下了心裡的不安，思考了起來。

　　看這個樣子，它應該是失去了記憶沒錯。

　　不只是記憶，它也明顯沒有了之前那麽……

　　人性化。

　　但是，就算失去了記憶和性格，它的知識應該也是保留在它的數據庫裡的才對。

　　如果是機器人的話。

　　說不定還能保留下一些亂七八糟的記錄……

　　“我問你，你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麽要來這裡?”

　　【我從外界而來，先生。至於我為什麽到此而來，這是一場意外，先生。】

　　“外界?”

　　【是的，先生。】

　　【從這個世界之外。】

　　世界之外?

　　難道說……那個藤蔓空間不是這個星球上的東西?

　　“那……你知道一個被紫色的，肉塊一樣的藤蔓纏繞著的空間嗎?”

　　【我知道，先生。】

　　“！快告訴我！那是什麽！”

　　李文賓瞳孔一縮，猛地抓住了它的肩膀。

　　【這我也不知道，先生。】

　　“……”

　　說的也是，這家夥似乎也不過是堪堪進入過那裡而已，又怎麽會比自己多了解多少。

　　“李哥哥，那個什麽空間是什麽啊?”

　　“啊……不，只是我做的一個夢而已。”

　　李文賓松開了機器人，深深地看著它。

　　它到底發生了什麽?

　　不論發生了什麽，這都不是一件好事——一個至少也有著能夠教導自己的能力的非敵方單位如此突兀的失去了行動能力和意識，不僅意味著自己少了一個可能的幫手，更意味著這件事的危險程度在自己的想象之上。

　　“……”

　　李文賓看著機器人的面具，若有所思。

　　——

　　“大法師黃道……以周遊大地，體驗異聞為樂，不知道他有著怎樣的力量，他卻用那力量解決著事件，救助百姓於水火。”

　　“在至今四百年前，他與一個自稱巫王，為禍四方的異常生物鏖戰數十日，最終雙方兩敗俱傷。而對於巫王而言，卻有著最後一著。

”　　“它放棄自己的肉身，把靈魂灌入了黃道法師的身體裡，欲圖奪走黃道的身體和力量。”

　　“黃道法師再怎麽強大，也是由人身長成，對於靈魂上的攻擊，他也只能防范而不能杜絕，縱使他算盡天機，知道早有此劫而有所準備，也最終還是被巫王奪去了身體，沉寂了下去。”

　　“又當巫王大喜過望，再造殺業之時，黃道法師在它最為放松的一刻再起發難，將自己的力量和它的靈魂迫入自己的十指，並禦劍斬下，將其封印。”

　　“在那一瞬間，卻妖風大作，仿佛千百陰兵過境，等到法師再回過神時，十根手指已不知所蹤。”

　　“而也是因此，黃道法師並沒有為這沒有解決的故事寫下結尾……”

　　“是嗎?”

　　成熟的女性坐在櫃台後，輕抿了一口清香的茶水。

　　她不緊不慢地說著，卻沒有任何聲音應答她。

　　整個書店一片死寂。

　　不。

　　在圖書館外，整條街道都陷入了死寂。

　　沒有一個人走在街上，也沒有一個人待在房間裡。

　　“……唉……明明是難得的客人，怎的這般急切。”

　　放下黑陶的茶杯，女性回頭看向了牆上的電子鍾。

　　時間還有剩……

　　要去逛逛嗎?

　　“嗯，去吧。”

　　女性站了起來，走出了櫃台，走出了不再開合的自動門。

　　走過沒有人煙的街道，女性目光平靜地繼續邁著步子。

　　漫無目的地走著。

　　她沒有展現出過人的速度和用她特殊的移動方式。

　　她只是漫步著，一公裡，兩公裡……

　　太陽往西方移動著。

　　二十公裡後，天色已經一片漆黑。

　　而此時，終於有她以外的聲音響起了。

　　她左邊的高樓的三樓裡，在一片漆黑的住房中，有一束光從那裡照了出來。

　　伴隨著喘息的聲音和肉體與沙包的碰撞聲。

　　一束紅發在窗口附近舞動著。

　　“真是努力，努力是一件好事。”

　　女性笑了笑，繼續往前走去。

　　三十公裡，四十公裡。

　　離開那棟樓後，周圍再次陷入了死寂。

　　五十公裡，六十公裡。

　　直到陽光破曉，她也沒有再聽到任何自己以外的聲音。

　　她終於停下了腳步。

　　“嗯……”

　　她看著升起的烈日。

　　“今天難得熱鬧一時，若剩下的幾天也能如此就好了。”

　　——

　　“啊喲喲……”

　　墳某的身影突兀地出現在了掛著【光明科技有限公司】牌匾的高樓裡，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被東倒西歪的桌椅絆倒。

　　打量了一番周圍的環境，它伸腿勾過一把斷了條腿的折疊椅坐了上去，拉開外套的拉鏈從裡面掏出了一本黃色封皮的書。

　　《珍奇錄》。

　　“好險……黃道這小子反應可真快，還好我跑的更快，險些被它逮到。”

　　觀測了一遍周圍，確認了沒有其他高等存在後，墳某粗略地翻看起了這本“大作”。

　　……

　　【拾柒歲那年，本人路經一谷中村落，村中人士常年風寒，只見病症卻不見病因，本人承蒙茶飯之恩而出手助之，徹查之下，原是亡魂作祟，乃出殯之時家屬數次犯忌而不得安寧，時事已晚，本人亦回天乏術，隻得將其消滅，此事一出，令本人深感無力，隻歎天地無度，諸事無常。】

　　……

　　【貳拾叁歲這年，本人算到人間有難，本意在參和，卻又得知此為人禍所致，再三權衡，又認為非天地之事不便理之，隻歎人心錯雜，諸事無常。】

　　【貳拾肆歲這年，本人行至隔海，此地之人色澤豔麗，甚是有趣，而雖形不同，禍卻相近，似人非人之物，人死魂不滅之事偶而有之，隻歎世間萬象，諸事無常。】

　　……

　　【佰貳貳歲這年，本人雖已遲暮，卻勇力尚存，巫王作亂，為害人間，戮命千萬，本人需速歸，隻得在此封筆，若生還，則再續前言，隻歎眾生疾苦……】

　　沒有細致的東西， 只有一些簡單的隨興記錄，配以水墨風的插畫便是這本《珍奇錄》的內容。

　　墳某也不知道這位黃道先生也好大法師也好的存在究竟是為什麽把這種明顯賣不出去得東西交給一家書店，若只是為了接觸或者標記那位女性，作為高等存在，這一作為又顯得多此一舉。

　　但是既然它不希望自己拿到這玩意，應該是有他的道理。

　　——或者是一種讓自己覺得這很重要的心理戰術。

　　“——”

　　合上書，墳某透過地面的熒光看向窗外布滿藤蔓的天空。

　　此時，它已經回到了這個奇怪的地方。

　　主動的。

　　黃道的事情沒搞太懂，這裡的情況它倒是明白了個七七八八。

　　並不針對它，亦對它這個外來者沒有什麽意義的把戲。

　　比起怎麽離開這裡，它反而更傾向於留下，去觀察，去理解……比如說那個剛獲得力量不久的小子。

　　存在缺失的流失危機已經通過世界意志解決了，但這也只是讓它從負數回到了零而已。

　　力量需要重新累積，而既然來到了這個世界，它就需要想想能不能從這件事之中有利可圖，又如何圖之。

　　而顯而易見，距離自己最近，亦或許是這個世界最強力量的存在就是黃道和十根手指。

　　也許自己應該思考思考從中能夠得到些什麽，但這對沒有對此認知的它而言就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想通的東西。

　　“嗯。”

　　機器人做出了決定。

　　“我該阻一阻他們這套儀式的進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