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克姆小鎮的為數不多的煙火氣息都聚集在西部,就如沃克所說的那樣,小鎮上的采礦工人基本都在西側區域生活。
現在是下午五點鍾接近六點。
根據沃克之前介紹的,小鎮南部的采礦作業要持續到日落之後才收工,所以即使是在有人居住的小鎮西部,巷道內也基本看不到什麽人影,邁洛大概行走了將近三四條小巷才看到有一兩個坐在自家門前抽煙的采礦工人。
這些沒有參與作業的都是負傷的工人。
伊克姆的采礦方式是純人工挖掘的形式,在崎嶇的山地和礦洞裡,摔傷和碰傷是在所難免的,運氣不好的采礦工人一個不慎是有可能摔死在礦洞中的,所以有負傷的工人存在是很正常的,邁洛並沒有多想。
而那一兩個皮膚黝黑的采礦工人見到小巷裡出現身穿黑色風衣的執法官的時候,都是面露詫異的神色。
在他們的印象裡,伊克姆小鎮有且只有一個執法官,那就是沃克·布賴爾。
這片被詛咒的小鎮上除了采礦工人之外,很少有其他蓋利德城的本地人願意走進來的,甚至是一些無家可歸的流浪者也不願意住進這些被荒廢的建築。
邁洛能夠明顯感覺到那幾束異樣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竄。
這和被幾十隻飛蠅環繞著嗡嗡作響差不多,都很令人不舒服。
蓋利德城的很多本地人似乎都有一種通病,他們見到陌生人的時候,會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排斥之意,絲毫沒有考慮過一種叫做禮貌的東西。
還沒等邁洛問話,一個坐在自家門前抽旱煙的健碩工人用很粗獷的嗓音主動對邁洛喊話:
“喂!外鄉人,你來這兒做什麽?”
他沒有起身,因為他左側的小腿被繃帶和木質的夾板固定著,看起來應該是骨折了。
這男人說話帶著很衝的質問語氣。
像這樣的情況,在楠薇城是不可能發生的,在楠薇城沒有人敢這樣對執法官說話。
不過邁洛並不感覺被冒犯,只是有些奇怪而已。
男人所表露出來的敵意,並不完全針對邁洛的外鄉人身份,更多的,是針對邁洛身上這一襲黑色風衣。
邁洛停下腳步看了那男人一眼。
“隨便走走。”
“迷路了?”男人低頭咬住煙嘴,嘬了一口旱煙。
“那不至於。”邁洛觀察了一下男人小腿上的傷,不由得想起今天早些時候在莫戈特老瘋子身上發現的傷口,不過兩者的傷勢並不相同,所以邁洛也沒有多想。
“你是來調查礦場的,還是來頂替那個變態執法官的?”
男人口中吐出濃濃的煙霧。
隔著老遠邁洛都能味道那股嗆人的煙草味道。
“怎麽?不給查?”眼看著四周圍也沒有其他活人的影子了,邁洛乾脆就在男人屋前站住。
“查什麽查?我奉勸你們沒事別來礦場搗亂,這裡幾百名工人都在指望著礦場活命,礦場要是停了大家都得餓死。”男人語氣不善,言語中的威脅味道很濃。
邁洛立馬就明白了為什麽采礦工人會對黑風衣有那麽大的敵意。
道理很簡單,在他們的眼中,執法官是來干擾他們正常生活的。
伊克姆的礦場是采礦工人賴以生存的東西。
一旦礦場除了什麽問題,甚至都不需要礦業公司的人出面,工人們會自主地站出來維護礦場,因為他們隻認一個道理,
沒了礦場,他們的家人就要挨餓。 所以邁洛穿著黑風衣出現的時候才會引起男人這麽大的反應。
“真是好員工。”邁洛抬手正了正臉上的面罩,把邊緣位置摁嚴實一些,因為男人的二手旱煙實在是不好聞。
“這就是你們礦場上頻繁有人失蹤卻從來不到執法所報案的原因麽?”
“你別亂說話!哪有人失蹤!?”
男人聽到邁洛的問話之後瞬間激動了起來,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瘋狗一樣。
如果不是腿上有傷的話,他估計會噌一下原地蹦起來。
“我隨便猜的。”邁洛淡定地聳聳肩。
從索羅門的礦業公司入駐伊克姆小鎮之後,這裡就一直有失蹤事件發生,但從始至終都沒有立案調查過,這是邁洛在抵達蓋利德之前就已經得到的信息。
一開始他覺得這是蓋利德執法體系的不作為。
但現在他明白了,並不完全是那樣。
而是這些在礦場上作業的工人們自己就默許了失蹤事件的存在,他們並不在乎與自己同吃同住在一座小鎮裡的工友莫名失蹤,相比之下,維持住礦場作業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再陰暗一點地去揣測的話,或許對他們來說,工人少了一些,反而有機會讓自己的工錢提高一些……
…
眼看著男人的敵意越發濃鬱。
邁洛隨口就把話題轉移了:
“那我問點別的吧,變態是你們本地人對執法官的愛稱麽?”
“哼,鎮上那戴眼鏡的小子做了些什麽,大家心裡都清楚,你們執法官都是官官相護的,用不著在這裡跟老子裝糊塗。”男人又嘬了一口旱煙。
邁洛眉頭一挑。
嗯,看樣子這一趟沒有白來。
他兩手揣在衣兜裡,平靜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你都說我是外鄉人了,我又怎麽會知道你們這兒的執法官都幹了些什麽?”
“少來,我看你就是來找茬兒的。”男人冷哼了一聲:“那小子養了幾個細皮嫩肉的孩子,每天夜裡對那些孩子做的什麽事情,全鎮的人都是知道的,很多在夜裡路過主乾道的工友都聽到過那些動靜。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死東西,你如果還有點良心,與其盯著礦場不放,不如去把那小子抓走,全鎮的工人都會念你一個好。”
邁洛皺起了眉頭。
雖然男人說的話就是他此行想要求證的內容,也和他此前猜測的差不多。
但是有了這一證詞之後,邁洛的心情卻更加糟糕了。
他其實並不希望真相是這個樣子……
邁洛抬起眼皮,看到自己視角上方的帽簷上停著一隻飛蠅,飛蠅正在悠哉地搓著兩隻前肢。
他曲起手指,把那犯人的飛蠅從帽簷邊上彈走。
“工友失蹤不報案,這個也不報案?”
邁洛冷冷地盯著男人。
男人卻絲毫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問題,他理直氣壯地與邁洛相互對視,手裡拽著煙杆,大聲駁斥道:“那是你們城裡人不要了的孩子,去執法所報案有個屁用!你又是什麽東西,憑什麽趾高氣昂地站在這裡裝蒜?!”
“……”
邁洛無言以對。
這破事有夠操蛋的。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只能默默地轉身離開。
或許有一件事情沃克說對了——這座城市是有病的。
包括沃克,也包括這些只為了討口飯吃的采礦工人。
邁洛第一次感覺到了蓋利德城與楠薇城這兩座城市之間的差異性,並不是說楠薇城比蓋利德強上多少,那裡一樣充斥著各種不堪入目的汙穢之物,但至少沒有讓邁洛感覺到那麽的冷血。
男人說的那句“那是你們城裡人不要了的孩子”,一直停留在邁洛的腦子裡,有點五味雜陳。
某一瞬間,他忽然想起來黃金律教會名下孤兒院裡那些歡快嬉戲的小孩的面孔。
雖然邁洛一直是個宗教黑子,他也從來沒有在別人面前掩飾過這一點。
但現在他也必須承認,或許在收養孤兒這件事情上,教會做了一件正確的事情。
或許吧。
……
“其實就應該直接把沃克吊起來拷打審問的。”
邁洛揉了揉眉心。
從進入伊克姆小鎮之後,不管是他還是麗貝卡, 他們的所有行動都比以往進謹小慎微了很多,甚至可以說有些畏首畏尾了。
麗貝卡覺得她得保證邁洛的安全,因為在她的視角裡,邁洛還是個沒有什麽外勤經驗的新人。
而邁洛的話,他主要是因為知道卡爾死於伊克姆,並且自己絕大多數的戰鬥機巧都是從卡爾那邊繼承過來的,說實話,他也沒有太多的底氣。
但這是不正常。
邁洛搖搖頭。
他準備原路折返。
此時黃昏已經臨近,伊克姆本身就地處深南的低窪地帶,同樣角度的斜陽照射情況下,伊克姆鎮上會比城區更快地進入黑夜。
邁洛行走在錯落的廢棄房屋樓宇之間的小道上。
四周圍雜草叢生,有些以木質結構為主要建材的住宅已經被藤本類植物徹底纏繞包裹了起來。
隨著夜色降臨,氣溫也下降了一些,獨自一人行走在狹窄的道路上的時候,總是會有一種怪異的感覺,就好像是道路兩側那些破舊房屋敞開的門窗裡有什麽東西正在靜悄悄地窺視著自己。
邁洛並不是那種會主動進行恐怖聯想的人。
只是伊克姆小鎮上的荒涼氛圍渾然天成,這裡本就缺少人氣,白天陽光明媚的時候還好,到了黃昏之後鎮上的蟲鳴多過人語,如何不讓人膽寒。
……
邁洛在彎曲的小巷道裡來回輾轉。
漸漸地,他發現了一件很尷尬的事情。
看著眼前那些既熟悉又不熟悉的廢棄房屋,邁洛停下腳步:
“難不成真的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