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邁洛穿的是艾瑪的風衣外套。
因為男女的肩寬差距,邁洛套上風衣之後,風衣的袖子只能蓋住邁洛小臂的的三分之二,並且走道兒的時候還得一直用手提著褲腰,所以這會兒整個人看起來相當的不倫不類。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
全程下來艾瑪都很平靜,她沒有多說任何廢話,一直到兩人回到第23教區家中,鎖上房門,邁洛咣當一聲倒下去之後,她才露出了慌亂的神色。
……
確實頂不住了。
從蘇醒過來開始,到現在,邁洛雖然一直都是清醒的狀態,但後遺症的痛感並沒有消失。
邁洛一直在硬扛。
他不能讓格蕾絲那邊的察覺到自己身體狀態的問題,在已知手中捏著底牌的情況下,邁洛現在必須拿出足夠的強勢,格蕾絲才會有所忌憚和克制。
所以不管腦子裡的絞痛有多麽恐怖,邁洛也必須走出謝爾曼家族的視野范圍再倒下。
……
“你怎麽……”
艾瑪艱難地扛著邁洛的半邊身軀把他往臥室拖去。
本來以為與謝爾曼家族之間的風波過了今天之後算是塵埃落定了,心情稍微放松了不少,但是意識到邁洛的不對勁的時候,她的呼吸逐漸急促了起來。
好不容易把邁洛拖上床鋪,她手忙腳亂地跑到廚房倒了一杯熱水。
回來的時候發現邁洛的嘴角、鼻孔、眼眶內有開始有絲絲鮮血在往外滲出,他整個人的臉色蒼白得嚇人,目光呆滯地望著天花板,瞳孔發散,雙手死死地抓著床單,發顫的身軀證明他正在承受著某種極致可怕的痛楚。
艾瑪迅速跑上樓,從自己日常備用的藥物裡面取出通用的止痛藥物。
但是等她帶著藥物跑回樓下臥室的時候,發現床上的邁洛已經不再顫抖了。
這一瞬間艾瑪的心涼了大半,她很怕邁洛就這麽稀裡糊塗地死掉了。
她在臥室房門口站住了腳,不敢再往前,而是停留在原地,開始胡思亂想,她開始懷疑邁洛是不是在謝爾曼莊園被注射了什麽毒藥。
就在艾瑪考慮著怎麽把整座謝爾曼莊園炸翻,為邁洛復仇的時候,她聽到了邁洛輕微的咳嗽聲……
因為鮮血在他的氣管和口鼻處倒流,使得昏迷狀態下的邁洛被嗆咳嗽。
聽到咳嗽聲的艾瑪終於眉頭一松。
……
她喂邁洛吃下止痛藥,之後打來熱水,輕輕為他擦拭掉臉上身上的血跡,最後再給他蓋上被子。
看著昏睡過去的邁洛依舊緊鎖著的眉頭,艾瑪知道,他身上的痛苦並沒有減弱多少,但好在這種症狀似乎正在隨著時間慢慢減弱。
一直到邁洛的呼吸頻率逐漸平緩下來。
艾瑪呆呆地坐在床榻邊緣,有些失魂落魄。
……
回顧這段時間,其實自己根本就沒有在為升學考試做準備,她把自己關起來,就是為了把那東西提煉出來。
她不想再承受亡靈節那樣的屈辱,她想把一切加倍奉還,好幾次她暈厥在一大堆實驗器材之中,最後是冰冷的地板把她凍醒過來的。
在炸死愛德華謝爾曼之後,艾瑪覺得自己的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但直到今天艾瑪才知道邁洛所做的,比她要多得多。
最後關頭如果沒有邁洛那一系列的提前設計,瓦爾羅坎一家都得死。
而她不知道的,是邁洛到底付出了什麽。
一個月前的邁洛還是渾渾噩噩的監城守衛,不求上進、無所事事。
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他仿佛變了一個人一樣,就好像什麽問題都難不住他,不管是陰招陽謀,甚至是冰冷的槍口,所有危機他都能輕松化解。
但憑借女人的敏銳直覺,艾瑪知道這一切絕對不是偶然,在無人知曉的背後,邁洛肯定一個人在默默承受著旁人無法現象的壓力和痛苦。
沒人知道邁洛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症狀,邁洛也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
艾瑪就這樣寸步不離的守在邁洛床邊。
直到自己迷迷糊糊地趴在床頭昏睡過去……
……
邁洛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
他身體雖然疲憊不堪,需要休息,但他的意識並沒有完全平靜下來,除了不斷刺激著大腦的疼痛感之外,還有其他一些亂七八糟的畫面一直在腦海中回閃,使得他始終都無法進入深沉的睡眠。
邁洛看到了一間被血跡塗滿了的房間裡,羅本跪在血泊之中,抱著後腦凹陷的女兒的屍體嚎哭。
他又看到大瘟疫時期病患收容所中無數姿態詭異的病人,他們被麻繩捆綁在病床上,發出低沉的呻吟。
他還目睹了麥林小鎮裡那些鎮民們漠然、可憎的面龐,在昏暗的環境裡,每個人的雙眼都被陰影覆蓋,他根本看不到這些人的眼睛。
邁洛看到在一個漆黑空曠的地下洞穴裡,無數瘦骨嶙峋的人對著深邃詭異的祭壇俯首參拜,用無比虔誠的口吻默念著一些晦澀難懂的禱告。
微弱的燭光根本無法在漆黑的地底起到有效的照明,邁洛只能看到一具具形如乾屍般的身軀在重複進行著祭拜動作,他們枯瘦的四肢微微發顫,就和病患收容所裡面那些將死的病人們一樣。
畫面時隱時現,伴隨著低沉地喘息聲,整個地下洞穴的內壁就像是某種巨大生物的口腔一樣,隨著呼吸,在緩慢擴張和縮小,那些石壁脈絡好像無時無刻都在扭曲、蠕動,但又似乎未曾有任何變化。
氣氛詭異森然。
漸漸地,邁洛感覺到自己的四肢、軀乾上傳來強烈的瘙癢。
他伸手去抓,卻驚恐地發現自己的皮膚上長出了一些灰白色的蘑菇菌類,它們個頭不大,但是密密麻麻,有的剛剛露出萌芽,一整片聚集在肢體關節皮膚上就像是鱗片一樣,有的則是已經冒出了四五厘米左右的高度,交錯的菌杆細長扭曲,菌帽擁擠著互相疊加,所有的這些怪異菌類從邁洛皮膚的每一處褶皺中蔓延而出。
邁洛頭皮發麻,慌亂地將左手手腕上的一把菌菇扯下,但伴隨而來的是劇烈的疼痛。
他的皮膚似乎變得無比脆弱,甚至比那些生長出來的菌類還要更加脆弱,撕扯下來的菌杆末端連帶著邁洛的破碎皮膚,甚至連根拔起了血管和猙獰的碎肉。
真實的劇痛感和詭異的驚悚畫面讓邁洛無法呼吸。
鮮血在不斷流淌,但破碎的傷口上很快又有密密麻麻的菌類開始鑽出,並且生長速度比身體的其他部位更快,就像是無數條被布袋包著的小蛇突然在袋子上咬開了一個豁口一樣,爭先恐後、互相擁擠著從這個豁口往外鑽。
邁洛內心的驚恐已經無法用言語來表述,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了,他感覺自己身上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努力地想要把他由內而外徹底撕成碎片。
他身軀發顫,丟下了最開始從自己身上撕扯下來的那一撮菌類。
可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空洞祭壇裡那些枯瘦的參拜者已經默不作聲地站立了起來,一個個佝僂著腰肢,面向邁洛。
它們凹陷的眼眶中,有微弱的青綠色眼瞳正在無規則地抖動著。
距離邁洛最近的那名參拜者已經撿起了邁洛丟下的菌類物質,迫不及待地將其送入自己口中,連帶著邁洛的血肉一同咀嚼著,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嘎吱嘎吱”聲。
……
邁洛在洞穴中朝著反方向狂奔。
他看不到洞穴的盡頭,前面只有一片深邃的漆黑,不見一絲光芒。
絕望、恐懼的情緒仿佛快要將他的靈魂碾碎,無論他如何狂奔,身後那些參拜者始終不緊不慢地跟隨著。
它們禱念著一些古怪的語言,四肢不協調地朝著邁洛的方向追來。
邁洛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他只知道自己狂奔的時候, 身上一些已經“成熟”的菌類嘩啦啦地從皮膚上脫落下來,有的時候因為光線昏暗,他在某些拐角不慎撞上一些僵硬的石壁,自己身上的菌類被撕扯下來的時候會連根帶走邁洛的一些皮膚,在石壁上留下大片血跡和破碎的菌菇。
……
邁洛一直跑,一直跑。
直到徹底把那些參拜者甩開。
在驚悚和絕望情緒的壓迫下,他抽出隨身攜帶的刀具,準備將自己身上的所有菌類剔掉……
……
但是恍惚間,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對方正在朝著自己呐喊。
而後,眼前的一切畫面在瞬間消逝。
四周圍的光線開始變得明亮。
他開始聞到熟悉的味道,觸碰到一些記憶中存在的東西。
……
房間裡,邁洛赤裸著上半身跪在地上,渾身冷汗。
此刻,他的右手正握著那柄鋒利的博伊刀,刀刃貼著自己的左手小臂,已經在手臂上切開一個不深的小口,鮮血順著刀刃滑到S形護手的末端滴落到地面上。
他抬起頭,茫然地看著自己周圍的一切。
這裡是自己的家。
而身旁,艾瑪正死死抱著他的右臂,極力控制著不讓他繼續對自己動刀。
艾瑪的臉上已經掛滿淚痕。
直到邁洛已經清醒過來的時候,她的一隻手還死死地握在博伊刀的刀刃上,鮮血不斷地從她指縫之間流淌下來。
她那帶著哭腔的聲音傳入邁洛耳中:
“你到底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