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回到涼亭中，一言不發。

　他是看到這幅場景，忍不住想到如果自己有一天失勢了，會不會是一樣的下場。

　這個時代並不是那麽的講道理，想要好好的，需要花費很大的工夫。

　賈家眾人的臉色同樣也不好看。

　尤其是離的近的，不僅聽到還看到了全程，賈環被懷疑殺兄欺辱長輩，連對手都這麽說，這就更加重了眾人的懷疑。

　賈環轉身來到亭中，看了一眼賈赦，暗暗搖頭，轉頭就給衙役使了個眼色。

　賈赦拿過邢夫人遞來的手帕，擦了擦嘴，冷眼看了一眼賈環，顯然對他還是懷恨在心。

　賈母瞥了一眼賈赦，轉頭吩咐說道:“把包裹給他吧。”

　林之孝家的遞過去一個包裹，裡面裝了幾件衣服還有些碎銀子。

　迎春也在嬤嬤、丫鬟的攙扶下，一同前往涼亭，與賈赦簡單說了幾句話，哭過一場才作罷。

　賈赦在衙役的押解下，沿著官道漸漸消失在眾人視線。

　眾人目送著賈赦遠去，天色昏沉，各自上了馬車，往賈府方向返回。

　忠順王如同一座大山一般籠罩在除賈環以外的眾人心頭。

　以前只是聽說王爺位高權重，卻從沒有今天這般直接見過，對賈家還是這麽的不友善，賈環甚至絲毫都沒給對方留情面，這其中的凶險任誰看了都會為他捏一把冷汗。

　榮國府

　賈母、邢王二夫人、薛姨媽、鳳姐、寶釵、迎春俱已落座，往日的喧鬧已經不再，氣氛略有幾分低沉。

　賈母蒼老面容上一副心事重重，看向賈環，說道:“環兒，你怎如此不智，怎好得罪王爺，以後針對賈家可怎麽辦。”

　在賈母的心中，得罪仇都尉沒什麽，但得罪王爺顯然是不理智，也會為賈家招惹災禍。

　賈環無奈的笑了笑，解釋道:“老太太，王爺可不是現在才對賈家有敵意的。”

　賈赦賈珍這些豬隊友已經都沒了，以後賈府要怎麽走，他有很大的話語權。

　即便是賈政回來也一樣，左右不了他的決定。

　賈母歎了一口氣，想要再說些什麽，卻始終沒有說出口。

　因為賈環說的不錯，兩家本來就沒什麽交情。

　鳳姐在一旁寬慰著賈母，道:“外面的事兒就交給環哥兒吧，男人家的事情，哪是咱們可以決定的。”

　“我知道你是為了賈家的面子，但我還是覺得此舉太過衝動。”

　賈母點了點頭，感慨道:“年紀大了經不住折騰了，總之你在外面多注意，官場上凶險，我們也幫不到你什麽。”

　薛姨媽憂心忡忡道:“我是沒見過什麽皇親國戚的，不想竟如此咄咄逼人。”

　王夫人點了點頭，趁機接過話頭，低聲道:“這等人家哪是那般輕易得罪的，能不得罪還是不得罪的好，以後有機會讓環兒上門賠個罪還是要化解了才是。”

　寶釵秀豔臉蛋兒微微蒼白，美眸看向那少年，抿了抿櫻唇，心中始終為他擔心著。

　賈環說道:“太太可別忘了，咱們家也是皇親呢。”

　王夫人:“……”

　賈環默然道:“我賈家雖然不如王府尊貴顯赫，但也不是任人欺負的主，這口氣別人能忍下，我卻是忍不下的，王爺要如何自有我一力都接著，不過話說回來，你們真以為人家只是來看笑話的嗎?”

　賈母瞪了一眼王夫人，

疑惑道:“環兒，外面的事我們知道的不多，你的意思是還有別的目的?” 賈環也不再藏著掖著，決定跟大家說一下賈赦的事情。

　賈環面色淡淡道:“大老爺腦子壞掉了，不曾想咱們家有些人更是，仇都尉此舉很明顯，就是來看笑話，挑撥離間的，大老爺的事兒也是他同出來的，還有珍大哥跟蓉兒的事情，保不齊都是他在暗中搞鬼。”

　王夫人被當著如此多的人面前指桑罵槐，臉色“刷”地一片煞白，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捏著佛珠，可見是氣的不輕。

　雖然沒有點名，但在場的人哪個不知道是說她的，趙姨娘還真是生了個好兒子。

　邢夫人臉上更不好看，賈赦這才剛走沒多遠，就被賈環當眾責罵，還真是世態炎涼，世風日下，老天爺怎這麽不長眼，讓這小子做了官。

　賈母面色微變，仔細回想了一下關於仇都尉此人的記憶，低聲道:“今天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今天我這不用你伺候。”

　王夫人已經氣急敗壞，巴不得早點離開這裡，但賈母開口，更加讓她沒面子，還真是一點體面都不給她留。

　莫不是前幾日對待鳳丫頭的事情時，老太太在表達著不滿?

　她也顧不得許多，把王熙鳳趕走，是她早就計劃好的一部分，有邢夫人給她找麻煩，夠她受的，等以後騰出空來，再謀劃爵位也不遲。

　老太太上年紀了，今朝穿上鞋襪，明天都不一定穿不穿呢，以後等她掌權，自然有的是機會。

　賈環起身說道:“老太太，有點消息還是要確認一下，我就先回去了。”

　賈環沒什麽心思摻和進去後宅裡面的鬥法，鳳姐是自家人，這是例外，賈母的權利有他在，已經可以反哺到她身上，王夫人又怎麽會是賈母的對手，簡直是隨便拿捏。

　賈環不再多言，起身告辭離去。

　賈母見賈環離開，回想起剛才賈環說的話，她已經知道問題出在了哪裡，回想起很多年前的事情，終究化作一聲長歎，沒有再多說什麽。

　賈母責怪道:“我素日裡覺得你是個有分寸的人，如何今日這般多話，環兒她不是你的兒子嗎?你又何時做過一個母親該做的事。”

　賈母不是非責備她，只是見不得她如此沒腦子，真像是賈環說的，腦子壞掉了。

　賈母最終歎了口氣說道:“婦人之見，竟還不如一個年輕的媳婦，整日間就知道念經。”

　這是賈母絲毫不給面子第一次當眾數落她，之前可都是會留幾分臉面的，王夫人眼圈兒微紅，心頭委屈不已，委屈道:“老太太，我難道有什麽私心不成，那王爺是輕易能得罪的嗎，保不住以後因為這事，咱們都要受到牽連。”

　賈母皺了皺眉道:“我看你是越來越糊塗了，說的都是些神亂七八糟的話，這話也是你能說的?”

　鳳姐剛才已經跟探春使眼色讓幾個小輩兒們都出去了。

　廳堂中一時間就剩賈母、邢王二夫人以及鳳姐等人。

　“我怎麽就不能說，我不像母親，他又何時尊重過我，連我給貴妃娘娘的信都敢截留，這是他做兒子的該做的事嗎。”

　賈環離開，幾個小輩兒們都走後。

　王夫人徹底放飛了自我，有些自嘲的說道:“整日見就知道欺負我的寶玉，逼著他去上學，整個人都瘦了一圈，老太太你隻一味偏向他連寶玉都不放在心上了。”

　賈母歎了一口氣，她竟然不知，這媳婦兒原來是這般想她的，無奈道:“罷了，罷了，真不知道我上輩子做了什麽孽，你下去吧。”

　經過這一番折騰，她已經對這個兒媳婦徹底失去感官，這王家怎麽養了這麽個人，說她沒腦子都算是高看她了。

　反正她也沒有幾年好日子了，寶玉被逼著去學堂，自然有她的授意，但那是為著寶玉好，這媳婦只顧著看寶玉瘦了，就沒發現寶玉已經成熟很多了嘛，當然也結實不少……

　隻盼著以後環兒能夠看在他的面子上，多照顧一下寶玉。

　說來對賈環也有一絲愧疚，這榮國府以後都不是他的，卻讓他這麽操心。

　卻說賈環這邊，並沒有直接出府，而是來到了大觀園裡尋找妙玉。

　妙玉所在的禪房，屋內光線略有幾分昏暗，屋裡點著幾根燭火，橘黃色的火光，柔和如水，浸染了青紗蚊帳的床榻。

　妙玉今日的氣色果是好了一些，一身淺藍色道袍，端坐在床榻上，包無聊賴的翻看著手中的書籍。

　“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雖然一切皆是虛妄，但這份情，這塵世，真是讓人留戀，怎舍得離開。

　滾滾紅塵萬裡路，終點雖然一致，但這沿途的風景卻大不一樣。

　妙玉不知為何，忽然想起賈環一本正經跟他談情說愛的時候，輕笑了下，頓時面若桃花，晶瑩如雪，端是一朵絕美的雪蓮花。

　幸好是他，不然她不敢想象以後會過什麽樣的日子，應該還是那般平淡，枯燥無味吧。

　“什麽時辰了?”妙玉收起心中的思緒，忽而問道。

　丫頭脆生生回道:“姑娘，快晌午了，該吃藥了，平姐姐今日又送過來兩份。”

　妙玉蹙了蹙秀眉，雖然不想喝，但還是沒有拒絕，因為這是心上人送來的，怎能辜負。

　其實還是有些懷念那晚，原來被他照顧也是一種享受。

　不多時，隨著熟悉的腳步聲臨近，一道頎長的身形倒影現出。

　妙玉玉容微頓，貝齒咬了咬櫻唇，原本想要起身的她重新坐了回去，並蓋上了旁邊的被子。

　說話的工夫，賈環很快來到裡間，看著依舊坐在床上的妙玉，上前擔心問道:“沒吃藥嗎?怎麽還沒好?”

　妙玉秀眉之下，溫柔的目光地看向賈環，輕聲道:“好多了，只是身上還有些使不上力。”

　“嗯，看著確實比之前好不少。”

　賈環熟練的坐到塌上，拿過丫鬟遞進來的藥，開始服侍妙玉吃藥，有什麽事情先吃了藥再說，身體排在第一位。

　妙玉低垂著螓首，嘴角有一絲微微上揚的趨勢，美目中也都是少年的身影，不敢多眨眼。

　快樂甜蜜的時光總是過的很快。

　賈環將一封信遞了過去，說道:“你母族的事情我已經查過了，就像是消失了一般，隻查到一些不確定的信息。”

　妙玉聞言，美目流轉母親對於她來說，很陌生，幾乎已經不記得了，至於舅舅什麽的，她則不是很上心，要不是威脅到她的安全，她理都不會理。

　她三歲出家，七八歲上家裡出事，隻依稀記得幾個模糊的影子，但從小被叮囑，這些事情不能告訴任何人，加上她身邊基本上沒有朋友。也無處可說。

　至於邢岫煙，那是她閑來無事解悶而已，算是師生，卻算不得朋友。

　賈環沉默片刻，聲音低沉幾分，說道:“有件事我還是要跟你說一下，當年負責抄家的是忠順王，去南方抄家的也是他的人，幸好你是從小就被送了出去，不然應該是躲不過去的。”

　妙玉微微變色，沒想到竟然是忠順王，這位可是當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

　這份因果是她能夠化解的嘛，很明顯不能，榮國府雖然是權貴，但比起王府來，可是差一截呢。

　要是因為這事，再讓賈環陷入到危險當中， 那就更不劃算了。

　妙玉眼圈兒微微發紅，眸生霧氣，只是少女緊緊抿著櫻唇，歎了口氣，在心底已經放棄了尋仇，為了賈環，也為了以後的日子。

　賈環看她態度，已經猜到了什麽，低聲道:“這種事情不論對錯，我自然是幫親不幫理的，況且他們給我留下了這麽個好姑娘，我多少要都要有點回報才是。”

　妙玉面色微變，急聲道:“為了以前的往事，不值當，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賈環笑了笑道:“你也不用擔心，我可不傻，拿雞蛋碰石頭的事情我才不會做呢，這不是有現成的人利用嗎，他們既然拿你的身世利用你，我們也不能失了禮數，應該禮尚往來才是。”

　妙玉凝眸望向少年，皺眉道:“我母親早已不在，他們也是受我父親牽連才導致的禍事。”

　賈環沉吟片刻，說道:“這事兒交給我，你放心，他們不過分，我也不會對他們如何的，畢竟大目標相同，大家合作一把還是你可以的，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妙玉比起王夫人可是聰明太多了，有些話一說就懂。

　她已經可以確認，賈環已經對忠順王起了歹心，看他的樣子，也不是妙玉可以勸下的。

　她能如何?只能無條件的相信，然後陪在他身邊，生死相依。

　這就是她妙玉的選擇。

　賈環見著妙玉擔心的眼神，安慰道:“放心吧，我會保護好自己的，畢竟這麽好的媳婦還沒過門，我才舍不得出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