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事兒這麽辦,卻不能這麽說。”
在嬴政和趙高的無語中,趙子虎終於咽下嘴裡的勁道豬肚,大喘氣道:“便如今日,父皇登泰山祭天。”
“兒臣聽王離說,那雨早不下,晚也不下,偏偏只在祭禮結束時,下了那麽一陣。”
“依兒臣看來,那必是昊天上帝,祝佑我大秦,才特意降下的甘霖。”
“此等祥瑞之兆,父皇當明發天下,告知華夏諸民,普天同慶!”
嬴政:“???”
趙高:“???”
君臣二人懵了,端著碗拿著筷子,卻是瞠目結舌。
這慫娃,哪裡學來的名家本領,這是把黑的說成白的啊。
但,還真就是這個理兒,那場祭禮結束後的暴雨,可以看作是天帝的憤怒懲戒,也可以看作是天帝的祝佑甘霖,怎麽說都是它!
趙子虎端起梅子酒飲了一口,在君臣二人的驚疑不定中,繼續道:“今日登山祭天,齊魯儒士們推諉未去,卻見昊天上帝降下甘霖祝佑大秦,無不心生悔意,自覺已是違背天意。”
“故而明日祭地,齊魯儒士們一反常態,踴躍當先籌備祭禮,父皇厭棄彼輩不允,彼輩卻要以死相逼,當場自刎了幾個,於是父皇只能答應,安撫彼輩,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嗯,就用這套詞,同樣明發天下!”
嬴政:“!!!”
趙高:“!!!”
甚麽叫顛倒黑白?
這大抵便是了!
君臣二人面面相覷,半晌皆是失聲大笑。
嬴政用筷箸點指趙子虎,笑罵道:“果然是頑劣之人,必有頑劣之智,朕頒布法令,禁止以糧釀酒,你為了在嘴上抓撓,便琢磨以野果釀酒,偏偏還真被你琢磨出來了。”
“而今,一場掃興的泰山封禪,從你這頑劣之人口中說出,咱大秦虎狼成了坦蕩君子,那齊魯儒士成了狹隘小人,真乃是顛倒黑白乾坤倒置!”
趙子虎一口氣抽乾偌大酒樽,吐著酒氣道:“甚麼顛倒黑白,甚麼乾坤倒置,如今是大秦說了算,如今是父皇說了算,您說它是白,它便不是黑,誰也不能更改!”
“大秦一天不崩,這便是真事,任齊魯儒士如何解釋,它也是真事!”
“大秦哪天若崩,縱然父皇仁慈,齊魯儒士說父皇殘暴,那父皇便是殘暴的,誰也無法替父皇辯駁!”
嬴政笑聲漸止,上下打量著已有醉意的趙子虎,濃眉微微皺起,道:“吾兒這番話,聽來固然霸道提氣,可卻更暗藏燥鬱戾氣,為何?”
趙子虎一滯:“有嗎?”
嬴政頷首:“然!”
趙高跟著點頭:“然!”
趙子虎撓了撓下巴,苦思片刻才道:“許是父皇與趙府令來打秋風,吃光了兒臣愛吃的美食,故而讓兒臣心中煩躁吧。”
這當然是胡扯。
他心中的燥鬱戾氣,是對未來命運的彷徨。
此番陪駕東巡,如果能遇上徐福那神棍,他非得請命一起出海尋仙藥,去給小日子當祖宗不可!
“你娃素來不與朕親近……”
嬴政也知道趙子虎是胡扯,放下吃喝乾淨的漆碗,長身而起道:“也罷,你也大了,朕便不問你心事。”
他膝下有子二十三人,這還不算閨女們,生活中不可能面面俱到,繁重的國事,也讓他沒有精力面面俱到。
趙子虎縱然異類,也只是他眾多孩子中的一個,
他不可能像一位普通父親那般,去時時關心趙子虎的成長煩惱,他能做的,便是為趙子虎尋找合適的師長教導。 帝王家沒有許多兒女情長!
“安生歇息,明日禪祭,伱也隨駕前去。”
嬴政最後撂下一句話,腳步已在向帳外走。
不過,走到氈帳門口時,他卻又突然停住腳步,回頭道:“今日在轅門前,朕已詔令眾儒士,日後時時教導於你。”
趙子虎愕然:“他們教導我?那韓大忽悠怎麼辦?”
嬴政捋須一笑:“皆為你師,隨你處置!”
說罷,看向趙高,指了指那先前開封的數十罐新果酒,這才繼續邁步前行,消失在帳外夜色中。
趙高則招呼了一屯禁軍銳士,一人一罐抱起新酒,全部打包帶走。
趙子虎哪肯乾,立即快走幾步,揪住趙高的束腰革帶,道:“趙府令,莫要做事太絕戶,給我留幾罐嘛,我剛才可是為貂蟬妹妹請功了。”
趙高向嬴政離去的方向一揖手,板著臉道:“高奉陛下之令,還請公子勿使高難做。”
趙子虎見他不給面子,頓時也把臉拉下來了:“父皇什麼時候給趙府令下的令,我怎沒聽見?”
趙高無奈:“公子沒聽見,難道也沒看見……陛下方才看著我,又指了指這些陶罐,分明就是要我帶走。”
趙子虎胖臉綻放笑容:“依我看,父皇是想讓趙府令把酒喝光!來呀, 喂趙府令喝酒!”
一眾禁軍銳士聞言,卻是好懸沒笑噴,猶豫著要不要給趙高灌酒。
趙高:“……”
果然是頑劣之輩,這顛倒黑白的本事,用的實在太過嫻熟。
他若去追嬴政討一道口諭,卻顯得他辦事不利,連個娃子都擺不平!
“留給子虎公子三罐……”
“五罐!”
“留五罐……”
趙高徹底沒脾氣,讓禁軍銳士留下五罐酒,逃也似匆匆離去。
嬴政尚未走遠,趙高很快追上,慚愧的將趙子虎強留五罐酒之事稟報,嬴政聽的莞爾:“慫娃憑本事強留的酒,便給他吧……宣召韓非前來見朕。”
趙高揖手:“唯。”
……
……
刻鍾後,滿身酒氣的法家大賢韓非,被趙高卸了佩劍,領著進入禦帳。
“臣,韓非,拜見始皇帝陛下!”
韓非揖手向上首行禮,雖醉卻不亂禮數。
嬴政已經又在批閱竹簡奏疏了,頭也不抬問道:“子虎心中戾氣深重,你為子虎之師,可知為何?”
做父親的大抵便是這般,在孩子面前總不願表露太多,但私下卻又比誰都上心。
韓非眨了眨眼,遲疑揖手道:“臣,不敢說。”
嬴政微愣,終於抬起頭,看向韓非那雙眼神飄忽的眼眸,皺起濃眉道:“且言,朕不罪!”
韓非咬牙,揖手拜下道:“子虎公子,怕是要逃亡了。”
嬴政這次是真愣了,半晌也沒回過神:“逃……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