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刻意安排的英雄救美一般,繃帶怪人將阿斯莫娜救了出來,付出的僅僅是數十條性命外加阿斯莫娜唯二的好友,對此繃帶怪人很滿意,但沒有人看得出來。
此刻這個紅瞳的血精靈似乎還有些呆愣,她不理解,不理解自己明明只是出來偵查,不理解自己明明潛行的很成功,也不理解為什麽自己的兩個摯友竟然此刻都不在自己身邊。
阿斯莫娜一把抓住繃帶怪人的衣領,“你是誰?!為什麽不救瑟利姆和瓦爾妲!!!為什麽!”質問聲在獲得回答之前就化作了低聲抽泣,阿斯莫娜無力的坐在地上。
繃帶怪人眼中似乎也流露出歉意愧疚與傷感,緊接著他嘴上的繃帶突然爆出血花,赤紅如火的鮮血從繃帶下溢出染紅了他的衣襟,然後啪的在阿斯莫娜身前倒了下去。
阿斯莫娜聽到聲響才回過神來,抬頭看去,看到了昏迷的繃帶怪人,她愣了一下緊接著急忙上前查看,這人雖然身份不明,但終究是救了她性命的人,阿斯莫娜不能見死不救。
為他脫下上衣,掏出匕首割斷他身上的繃帶,阿斯莫娜一時覺得自己沒有辦法再去責怪這個繃帶怪人。
繃帶之下是一張同樣年輕且稚嫩的少年臉龐,淡金色的頭髮似乎隱隱還有些發白,他此刻嘴角還向外湧著鮮血,阿斯莫娜將他的頭微微墊起,然後解開了他身上的繃帶,密密麻麻的傷疤和這具原本應當肌膚滑嫩的身軀並不相稱。
阿斯莫娜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口吐鮮血的倒下,但身上的這些傷痕足以證明他受的傷絕對不止一星半點,數不清的舊傷一定在時時刻刻折磨著這個少年,他能救出自己或許都已經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了,阿斯莫娜又如何再去責備他沒能救下自己的同伴呢。
少年身上的傷疤從四五公分到將近二十公分的有數處,血精靈少女看的出,其中有某種獸爪留下的痕跡,也有銳氣、利器留下的傷痕,心口、肝髒、胃部等等,阿斯莫娜沒法猜測這個少年究竟有多少次和死亡擦身,她伸出手下意識的想要撫摸這些傷口。
突然,一隻手抓住了阿斯莫娜探出的手臂,那隻手上纏滿了繃帶,阿斯莫娜雖然沒有驚呼出聲,但也被嚇了一跳,那個少年不知什麽時候竟然又獨自醒了過來,製止了她觸摸自己,一雙詭異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著她。
二人對視了十秒又或者二十秒,少年松開了手,阿斯莫娜急忙站起,而少年也緩緩起身,吐出嘴裡殘留的血液,然後那些被解開、割開的繃帶好似活過來一般,自動重新攀附在他的身上,上面的血跡也逐漸變淡隨後消失。
“抱歉,但我只能救你一個......”繃帶少年的聲音響起,聲音說不上清脆,因為一字一句似乎都透著疲憊,而這一次他用的也是大陸通用語。
阿斯莫娜因為這句話再次想起自己的兩名摯友,最終還是又一次抽泣了起來。
繃帶少年沒有說話也沒有離開就這樣站在一旁,直到夜色降臨,林中響起蟲鳴之聲,阿斯莫娜才終於調整好心情。
她並非從未見過死亡,在血精靈護衛隊中本來就常常會出現戰死的情況,只是這一次她失去的不僅僅是同族,更是同伴、摯友,還是一次兩位。
二人尋了一處背風的山壁,撿了些許樹枝生火,他們先如今所處的位置偏銀月精靈村落的正南側,距離精靈村落和人類據點都有些距離,暫時算的上是安全。
“你是誰?你不也是人類嗎?為什麽要救我個入侵人類營地的精靈族?”阿斯莫娜扒拉著小小的篝火問道。
“羅弗寇,你可以叫我羅弗寇。”繃帶少年進行了一個自我介紹,隨後又陷入了沉默,應該差不多是在措辭如何回答阿斯莫娜的問題。
片刻後,羅弗寇臉上的繃帶緩緩褪下露出他有些稚嫩的臉龐,“首先我不是人類,其次在救下你之前我不知道你們是精靈族,況且本來救你們就不需要理由,因為那些人類本來是我的目標......”
“你不是人類?”阿斯莫娜有些震驚,她可以保證羅弗寇的身上沒有任何其他種族特製,額......除非是在他褲子裡......
羅弗寇沒有對阿斯莫娜的疑問做出任何點頭或者搖頭的回應,只是淡淡的說道,“若論種族,我是人族,但並非是和他們一樣的人類,我自古大陸流浪而來,是上古的遺民,分類的話應該算作古代人,是和你們精靈族最初一代相同時代的種族。”
阿斯莫娜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得不反問確認一遍,“你說你是古代人族?古大陸又是在哪裡?”
“我現在也不知道古大陸在哪裡了,自從離開了家鄉,我就流落到了這片大陸上。我暗中查閱了現如今人類的書籍和地圖都沒發現古大陸的相關信息......現在的我不過是個失鄉的流浪者而已......”羅弗寇語氣淡漠給人缺乏情感一樣的感覺,但阿斯莫娜還是聽得出其中的寂寥。
“那你為什麽說你的目標也是那些人類?你也想要阻止他們建立據點?”阿斯莫娜心中還有些懷疑,懷疑羅弗寇為何這麽巧的就出現在那處據點附近還碰巧就救下了自己。
似乎是阿斯莫娜的疑問戳到了羅弗寇的哪處開關,這個逸散著詭異氣息的自稱的古代人終於側頭看向了血精靈,紅寶石般的眼睛同那雙詭異的慘白色豎瞳再次對視。
“我不在乎他們是否建立據點之類的,我只是打算殺光他們,然後再去找到更多的人類終結他們的生命,你們被發現或許有我之前試探他們引起他們警戒的原因,所以我救下了你,如果你是人類我會再將你殺死,但這處樹海遠離人類國度,我猜測到你們或許不是人類。”羅弗寇毫不掩飾自己的殺意和殺氣,讓本就燒的不太旺的小火堆似乎都要被冰冷的殺意覆滅。
沒等阿斯莫娜再詢問,羅弗寇將視線轉回火堆,稍稍收斂了殺意,又添了些細木枝讓火焰重新燃燒起來,“在我最初意識到自己回不去家鄉的時候,我曾失意過一陣,遊蕩在人類的一個小小的國度裡,抱歉,我用人類來形容現如今的人族,因為我覺得和他們格格不入......”羅弗寇瞥了眼阿斯莫娜發現她並不在意,而且長耳微微顫動顯示著她正在聆聽。
“......在那處小小的國家裡我認識了一個少女,一個姑且算得上貴族出身的少女。當時我喝醉了,睡倒在路邊,她路過時不小心踢到了我,卻非要說是我絆倒的她,還斥責我有手有腳為什麽頹廢在路邊,”說道這裡,阿斯莫娜注意到羅弗寇嘴角似乎掛上了一絲笑意,漏出些許活著的氣息。
“後來她讓手下把我捆回了她家,讓我做她家的花匠,這已經算得上是綁架了吧,可是她家畢竟是貴族,我又孑然一身,為了買酒消愁,我倒是不介意在她家幫忙翻翻土,賺點銅幣。”
貴族少女的愛好之一就是在小花園喝喝茶同其他貴族小姐一起開開茶會,身位古代人的羅弗寇有著遠超如今人類的感知力,即便是面對當初同時代的精靈族都不會遜色,因此他雖然整日頹廢,酒氣纏身但貴族少女家中的花園卻是越發的美麗。
兩個人日子久了算不上暗生情愫但也漸漸攀談了起來,羅弗寇雖然沒有透露自己古代人的身份但也告知了自己現如今的的確確是無家可回。
“那時候人類各個國家間內戰不斷,時局動蕩,她便以為我是家鄉被戰火摧毀沒有太多追問。”羅弗寇語氣平淡但那種寂寞的氛圍卻在他周身越發濃鬱。
“後來呢?”阿斯莫娜一個基本沒怎麽接觸過人類社會和外界的年輕血精靈怎麽扛得住這種言情小故事,不由得開始追問。
“後來?”羅弗寇輕笑一聲,“在那種時代,小國只有依附更大的國家才有可能生存,可大國的附庸多了便會克制不住的去開疆掠地、去主動的發起戰爭,在我暫住在她家的第二年戰爭就爆發在了她的國土上,低矮的城池扛不住對方魔法師的魔法轟擊,他們一家也瞬間就覆滅在了戰火之中,我救出了她,帶著她再次踏上了流浪的路途。”
羅弗寇微微停頓,似乎不著痕跡的歎了口氣,“那一路我們見到了更多的戰亂、死人,無論昨日有多麽高貴、是什麽王公貴族,戰火一到,便都逃的逃、死的死,我們從西大陸的南邊一路北上,但還是一路的戰火與混亂,那時候正是人類內戰最為激烈的時刻。”
“她最後還是死在了戰火中?”阿斯莫娜覺得自己大概猜到了結果,否則羅弗寇現在也不會是孤身一人。
然而故事總是這麽的脫離現有的想象,羅弗寇甚至連之前的悲傷都稍稍隱去,“不,她沒有死在戰火中,她死在了我手裡。”
“為什麽?”阿斯莫娜難以置信,她以為羅弗寇和那個貴族少女一定是在逃亡中彼此相愛,然後又因為戰火死去,他才會這麽拚命的想要報復人類,卻沒想到那貴族少女竟是死在了他的手裡。
羅弗寇抬起右手,濃鬱的詭異魔力化作具象化的霧氣從繃帶中逸散出來,宛如某種難以形容的悲傷縈繞在這處山壁下,“那一周我和她找了處山林隱蔽,我出去尋找食物,回來後卻發現一股不知從哪裡同樣逃避戰火而來的流民找到了我們的住處,他們肆意的分享了我們的食物......也分享了她......”
阿斯莫娜沉默的說不出話,或許是作為女性的直覺她瞬間就懂得了‘分享’的意思,雖然精靈族內部不會出現‘強迫’的行為,但是相關的魔獸課程上是有相應說明的,很多雄性魔獸都會強迫雌性魔獸為其繁衍後代,這是獸性的本能,因此阿斯莫娜更加難以設想人類也會出現這種情況,更加難以揣測羅弗寇說出這件事時的感受,因此她保持了沉默。
然而羅弗寇自己卻繼續的說道,“後來我將那些流民全都殺掉了,一個不留。而她,則留著淚、身上滿是血跡的哀求我也殺了她......不僅僅是因為那些渣滓,也因為奪去她家園的戰火,她雖然沒和我說起過但實際早已備受折磨,若非是我的話她可能早就吊死自己了。”
“所以你就殺了她?可那些流民不也已經付出了死亡的代價嗎......”阿斯莫娜更希望羅弗寇成功勸阻了那位少女......
被繃帶和黑暗魔力縈繞的羅弗寇看向火堆,在跳動的火焰裡他或許看到了那位少女舞動的身姿,“即便我當時能夠勸阻了她可誰又能保證她不會趁我休息或者出門時自盡呢......當時她的眼中已經滿是死意了,那時我就意識到了一件事。錯誤的不是那些流民,甚至也不是紛飛的戰火,而是人類本身,他們自古代人的純真中進化而來卻沾染了太多的罪惡,如今的人類本身便是罪惡的集合體,與我、與古代人是不同的、與各族都是不同的,我的復仇不會僅僅局限於一些人、某幾個國家,我希望的是人類這個種族的覆滅。”
阿斯莫娜感受的到,羅弗寇的話語中流落出的並非是單純的仇恨,而是對人類這個種族的審判,他毫不掩飾對人類這個群族的殺意。
“所以我滿足了她的要求,誰讓她也是人類呢......不僅如此,我還用巫師魔法獻祭了她的軀體和靈魂,掌控了這‘惡魔之力’......”羅弗寇說出的話讓阿斯莫娜的冷汗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