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米,是一個什麽樣的概念呢?
肖堯在教室的黑板前踱步,手裡拿著講台上那根“米尺”,輕輕地翻動著。
大約翻了四次以後,馬馬虎虎從最左邊的窗戶到最右邊的前門。
也就是說,教室的寬邊大概就是五米,可能長一點,但也不會多。
只要別玩極限挑戰,應該就沒事。
但是教室的長邊肯定就遠遠不止五米了。
更何況,自己和鬱璐穎在教室,難免不會產生斜對角距離。
事情將會變得更糟糕。
盡管肖堯和鬱璐穎目前的座位距離不會產生問題——作為高個子女生,鬱璐穎坐得也並不太靠前——但肖堯還是在早讀課後帶著鬱璐穎去了教師辦公室。
鬱璐穎不太情願,但拗不過他,便站立在教員室門口等待。
“林老師。”肖堯畢恭畢敬地招呼道。
“小肖啊,”林主任笑吟吟地抬起頭來,招呼道:“明天就要開學摸底考了,要記得我們的約定喔?”
“沒問題。”肖堯點頭道。
“怎麽了?要問題目嗎?”林主任努了努嘴:“坐。”
“林老師,”肖堯坐下以後,壓低了聲音,湊近了林主任的耳朵:“我和鬱璐穎……現在在軋朋友(搞對象)。”
“啊啊啊,”林主任高聲說:“這一題的話,等會上課我會講的。”
肖堯:“?”
“行吧,”林主任壓低聲音說:“恭喜了,這麽著急要我隨份子嗎?”
“當然不是。”肖堯搖頭道。
“這種事情,我還用你專門跑來宣告?”林主任嘩嘩翻著備課袋,溫良地說:“談就好好談吧,不要耽誤她的學習——哦還有你的。”
“我知道的。”肖堯點頭道:“把我們的位置排一起吧,同桌。”
“嘶——”林主任說。
雖然本校校風開明。
雖然他林老師教育理念開明。
雖然大家這個暑假私底下接觸不少,算是有點熟了。
但你這未免也有一丟丟蹬鼻子上臉的嫌疑了。
“咳,咳,”林主任面露難色和尷尬說:“班級排座位這個事情,它也是綜合考慮到……啊,我也不跟你說廢話了,你就不能低調點嗎?有點女朋友就瞎嘚瑟!你們班級也都好幾對了,我看也沒人和你們宋……你們姚老師提出過這種要求啊?”
興許是林主任的聲音比之剛才稍微大了點,肖堯能感受到周圍投來了幾道目光。
但他仍然臉不紅心不跳,面露誠懇之色地說:“林老師,我們是為了學習,您也知道,鬱璐穎她是年級
“hummmm”林老師撫摸著自己的下巴,認為這是一個有點說服力的理由:“我考慮一下吧,等到摸底考試以後,我可能會安排一次全班的座位調整。”
肖堯聽得明白,這意思是說“你別想再考試作弊”,高興地一鞠躬,彎成90°:“謝謝林老師!”
以肖堯的韌帶緊度,從前是決計做不到這個動作的,因此他自己也是嚇了一大跳。
“行吧,回去上課吧,鈴都響過了,”林主任衝肖堯甩甩手:“對了,之後我會去征詢她的意見,這種事情還得女生自己點頭是吧?”
“報告。”鬱璐穎推開辦公室的門,清脆響亮地說道:“林老師,這是我讓肖堯來和您商量的。”
“啊啊啊,好好好。”林主任瞠目結合,被嚇了一跳。
2004年9月2日,聖方濟各中學新高二年級的摸底考試準時展開。
由於下學期就要分班,選課,加之這場考試本來就是林主任臨時加進來的,若是連考三天,必會大量佔用原本的課時,因此隻考語數外,一天考完。
這天中午,肖堯、鬱璐穎和沈婕三個人在教學樓的樓頂秘密聚會了。
“這裡是我的秘密基地,不錯吧?”肖堯得意地向沈婕介紹道:“雖然平日裡好像總是上著鎖,但是我知道只要這麽這麽輕輕一劃拉,門閂就開了。”
“確實是個挺不錯的地方。”沈婕站在樓頂的邊緣,表情淡淡語氣也淡淡地說道。她將接上去的厚重劉海撩起來用發卡夾在額頂,大大的眼鏡也被摘了下來,露出誘人的廬山真面貌來:“我以前來過。”
看到肖堯露出疑惑的眼神,沈婕解釋道:“在你們姚老師的殿堂裡,白騎士帶我們上來過,你忘了?”
“這怎麽可能忘記。”肖堯連連點頭:“沒忘沒忘。”
肖堯走到沈婕的邊上,把手搭在她的肩上,順著少女的目光向前望去。
理所當然地,與那次所看到的奇幻景象不同,映入眼簾的都是再為普通不過的景色。東方之珠還是那個東方之珠,沒有變成大金字塔,黃江還是那個黃江,沒有化為乾涸的沙流,船只在江面上,像小蟲一樣緩緩蠕動著,街道上稀疏的人流和馬路上的車流也如螞蟻一般來來往往,在近處,越過操場的上空,可以看到聖心堂頂高高舉揚的十字架——說是高舉,其實也就五六層樓高,與他們仨所身處的樓頂高度相仿。
鬱璐穎欲言又止,在心裡用目測估算著距離,為了保險起見,往肖堯那邊又走了幾步。
“你還記得不,”沈婕的中發被風所吹亂,無序地在她的臉前飄揚著:“當時宋老師就是從這裡,”她指著大鍾的方向:“伸出來一個平台,後來從樓頂摔下來了。”
“舅舅——波哥一聲怒斥,這家夥立刻就從平台上摔下來了,波哥可真帥。”肖堯說。
“結果後來,宋老師就在我們仨——我們四個面前,活生生把學校變成了坦克。”鬱璐穎插話道:“姑娘們,吃中飯了,一會該涼了。”
“你帶的便當不是本來就是涼的嗎?”沈婕奇怪地問。
“我們去林老師的辦公室拿老師的微波爐轉過了。”鬱璐穎解釋道。
“……好,”沈婕拍手道:“恰飯恰飯,今天辛苦傻妹了。”
這份便當用棕色的塑料大飯盒裝著,裡面有肉有菜有米飯,是鬱璐穎昨天晚上用教堂裡的廚房做好的,考慮到肖堯同學的飯量,做得特別多,但卻隻帶了兩根金屬調羹。
鬱璐穎將調羹遞給沈婕,迎向她略微奇怪的眼神,解釋道:“我現在和他吃飯的時候,都是一個人吃,另一個人看,因為一起吃東西的話,口感和味道會都混雜到一起,誰都沒法好好吃——而且一個人吃飽,兩個人都不會餓。”
“哦,”沈婕隨口應道:“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唄。”
邊說邊從她的手中接過金屬調羹:“我們先祈禱吧?”
“因父及子及聖神之名,阿們。主求你降福我們和你所賞賜給我們的食物……”
肖堯以為,此情此境格外美好,樓頂,便當,天台的風,好像日本動畫中的場景。
只差一起整齊地念一句いただきます,就算齊活了。
不過話說回來了,霓虹人的這種飯前習慣本來也是一種宗教儀式,似乎是來源於“萬物有靈”的神道教觀念。
這表達了對於食材(蔬菜,肉類等)生命的崇敬和感激之情,大概意思就是謝謝你舍身被我吃,搞得對方好像是自願的一樣。
基督徒在飯前感謝天主上帝賜予食物,霓虹人卻感謝被吃食物的獻身,霓虹果然是一個抽象的國家。
“唔!好吃!好吃!”喵媽媽一邊大口享用著美味的食物,一邊一如既往地對鬱璐穎的手藝與服侍表達出略為誇張的讚歎和感謝:“狗子你也吃呀——噢,算了。”
肖堯當然沒有吃,只是兩手托住自己的腮幫子,笑眯眯地看著兩位姑娘大快朵頤,臉上的表情就像是一位慈祥的祖母。
“肖堯你現在這個表情,真的超像你奶奶。”沈婕說。
“是吧,說明是親生的孫子。”肖堯笑眯眯地說。
“看我的眼神也有點像,”沈婕微微往前欠了欠身子:“傻妹你知道嗎?他奶奶平時就這麽看我,昨天晚上——不對,前天晚上她跑到我房間裡來幫我掖被子,我半夢半醒地就看到一個黑影朝我的脖子伸出兩隻手,把我給嚇得——咪咪?咪咪過來,嘟嘟嘟嘟嘟嘟……”沈婕輕輕地拍著手,勾引著一隻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中華田園果子狸。
“喵嗚~”果子狸跑了過來,沈婕把一枚魚片丟在了路上。
“喵嗚~”果子狸趕緊說。
“我看你這兩天,都是肖堯奶奶開三輪殘疾車送你來學校的啊?”鬱璐穎說。
“是啊是啊,”沈婕遮住了自己的臉:“很不好意思的!我叫她別送,別送,她非要送,我是實在沒有辦法~~”
“送就送唄,挺好的。”肖堯說:“哎,你上午考得怎麽樣啊?”
“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了,”沈婕白了他一眼,夾起了一塊排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原來高中沒語文課。”
“嘖嘖,國際部的高材生。”肖堯開始幸災樂禍地嘲笑起她:“我又想起你上次把《大明國師》給念成《太明國師》的事情了。”
沈婕“心平氣和”地將筷子不輕不重地一放,認真地說道:“我那只是看錯了,你就沒有看錯字的時候嗎?一直揪著別人的小錯誤不放反覆說,有意義嗎?”
“喲喲喲,這是真生氣了?”肖堯伸手去摸沈婕的頭:“這不就逗逗你嗎?”
“我沒有生氣,”沈婕繼續虎著臉說:“我只是不開心了。”
這有什麽區別嗎?
快,小蘋果,幫我哄哄她,肖堯想。
我管你們倆狗男女去死,小蘋果在心裡惡狠狠地回復道。
那天半夜在聖堂內“秉燭夜談”以後——好吧,其實並沒有秉燭,鬱璐穎生氣離開後(說生氣其實也有點輕描淡寫),肖堯本覺得,樂觀估計自己也要被拉黑一個禮拜,悲觀估計就不說了。
沒想到,9月1日白天,小蘋果就能和自己正常溝通講話來往了。
肖堯當然知道這事兒還沒過去,她只不過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罷了。
我提供服務,但你別想要好的態度。
要抱還是能抱,只是身體僵硬不會回應,要親還是能親,只是咬緊牙關不放行,要牽手還是能牽,只是五指縫隙都要肖堯自己來對齊,就跟弄個娃娃似的。
而且,從那以後就還沒露出過笑臉。
教堂裡不能碰,那是聖地,學校裡也不能碰,這也是聖地,大街上人多不能碰,頂多牽手,只有天黑以後去僻靜的地方散步可以略微與木頭人一親芳澤。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啊,肖堯想。
他倒也不是急色想要弄她,只是想迅速使雙邊關系正常化,把這事揭過去,不過,這短短的一天半還沒能辦到。
鬱璐穎不肯替肖堯解圍,沈婕倒是自己稍微作了一下下就好了:“對了,十月份的軍訓,你倆可怎麽辦啊?還有體育課,我看操場上人家班都是男女分開上的啊。”
“軍訓,軍訓,”肖堯頭疼地敲著自己的腦殼:“到時候再說吧,車到山前必有路,大不了一起裝病翹了?體育課的話……”
“軍訓那麽容易翹,你猜別人為什麽不翹?”鬱璐穎沒好氣地反駁道。
“別人為什麽不翹?”肖堯很傻很天真地反問道。
“別再一起裝病翹了,”沈婕提醒道:“開學才兩天,有關你們倆的各種桃色故事已經……已經……流傳得有些廣了。”
肖堯內心一凜:“有多廣?連你個新來的都聽到了?”
“對,連我個新來的都聽到了,”沈婕點頭道:“我們班好幾個都在說你們。”
“說我們什麽啊?”鬱璐穎和肖堯異口同聲地問道。
“能說什麽啊?”沈婕漫不經心地說:“說年級
肖堯&鬱璐穎:“……”
“還有人說你們在外面開房過夜被宋老師逮個正著,要開除你們,被你們給做掉了。”沈婕繼續說道。
“這事情又是怎麽傳出去的啊?”鬱璐穎驚叫道。
“什麽什麽做掉了這種鬼話都有人信?”肖堯巴巴地說。
“‘被你們做掉’這部分還有買凶殺人和逼迫自殺兩個版本,”沈婕回憶了一下:“別的部分口徑還是挺一致的。”
“就這些嗎?”鬱璐穎連忙問道:“難怪我都覺得我們班幾個女生看我的眼神也有點怪怪的了。”
“沒有吧,不是吧”肖堯說:“那一定是你的錯覺。”
“你們班的女生怎麽想你我是不知道啊,”沈婕搖搖頭道:“關鍵還是你倆黏得太緊,所有人都看著,太出挑了。說白了,就這兩天我已經觀察過了,哪個班沒兩對鴛鴦啊,就算學習成績方差很大的也不是沒有,大家都很忙的,誰沒事一直盯著你們嚼舌根子?”
“是我倆想黏這麽緊的嗎?”肖堯和鬱璐穎異口同聲地說道。 www.uukanshu.net
“你倆跟我嚷又沒用的咯,我知道為什麽,人家又不知道的咯,”沈婕慢條斯理地夾了一口菜:“人家都說,就算見過黏的,也沒見過課間上廁所都要一起去的。”
肖堯&鬱璐穎:“……”
雀氏,一般結伴上廁所這種事情,隻發生在男性之間or女性之間。
“那要不然,”肖堯小心翼翼地說:“以後我們兩個人都少喝點水?夜裡睡覺之前不喝水,早上起來都放乾淨,放學了再喝。”
鬱璐穎&沈婕:“……”
一陣沉默籠罩了三小隻。
“還有,我這邊也有點小問題,”沈婕轉移了話題,並且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一小摞信封:“這些情書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