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童年的夢
教室的窗戶潔白透明,透過它射入的陽光溫暖而柔和,照亮了整個窗明幾淨的空間。
肖堯獨自一個人坐在最後排的角落裡,靠在椅背上,托著腮幫子,凝視著窗外飄蕩著的白雲,一臉恍惚的神情。
就好像他幼兒園時,小學時,初中時常做的那樣,少年郎一如既往地將那些無拘無束的白雲想象成各種形態,有時是奔跑的馬匹,有時是自由翱翔的鳥兒,有時……哎,這怎麽成了一個十字架的形狀,這可是君士坦丁大帝的待遇啊。
突然間,教室裡喧鬧的聲音漸漸降低,引起了肖堯的注意。他抬起頭,看到班主任姚老師帶著一名令人驚歎的女孩子走進了教室。
嗯?姚老師?感覺哪兒不太對勁,但是又想不出來哪不對勁。
算了,不管了。
跟著姚老師進來的這女孩子身材嬌小,容貌出眾,引人注目。她長發披肩,身穿著聖方濟各中學的白底粉袖夏季短袖校服,下身是一條配套的運動校褲,有七八分長,因此,白色的老爹鞋和校褲的褲腿間露出了雪白的棉襪。
肖堯心中一動,如此美麗的女孩子出現在教室中,仿佛整個空間都被她的光芒所照耀。她的雙眸明亮而清澈,微微上揚的眉毛勾勒出一抹嫵媚,紅唇微啟透露出自信與神秘。
盡管班主任姚老師還在場,教室下面不論男生女生,卻依然竊竊私語起來。
男生們的語氣中普遍帶著一絲興奮與期待,夾雜著一些壞笑,間或還有類似於“這是我的,你不許和我搶,你只需在角落裡想”的調侃;女生則有一些帶上了警惕與防范的表情,當然,也有人漠不關心。
姚老師重重地咳嗽了兩聲,把嘈雜的議論聲勉強壓下去了一大半:“那麽,就有請轉學生做個自我介紹吧。”
教室裡終於安靜了下來,那轉學生面無表情地轉過身,拿起一截粉筆頭,在黑板上用蒼勁的指力寫下兩個娟秀的字體:沈婕。
接著,那姑娘轉過身來,面向全班自我介紹道:“我叫沈婕,來自市七女中,從這學期開始在貴班級插班,請多多關照。”
說完這話,90度直直鞠躬,一頭長發像鉛筆一樣垂了下來。
伴隨著稀稀拉拉的掌聲,議論聲也重新響了起來,沈婕卻好像沒聽到一樣,只是自顧介紹下去:“我轉學的原因是,為了和未婚夫提前培養感情。”
教室裡炸成了一鍋粥,有人面面相覷,有人大聲歡呼起哄,有人剛找到了新目標,此時正因為失望而抱頭趴在桌上,還有人在互相打聽這個“未婚夫”究竟是誰,並提出了多個人名……
姚老師手裡拿著三角尺,大力地敲著講台,可是並沒有一個人理他。沈婕走到老師的跟前,和他低聲說了幾句什麽,便直直地衝著肖堯邊上那個空桌子走來。
班級裡嘈雜的議論聲更響了。
沈婕沒有搬走那套桌椅,而是將它們推著,和肖堯的課桌拚到一起,隨後甩了甩自己的長發,放下書包,坐下。
頓時,肖堯感覺到有幾十道目光匯聚在自己的身上,有如萬箭穿心般。如果眼神可以殺人,那麽此時此刻,他肖堯已經……已經……
……已經醒過來了。
肖堯坐起身,見窗外的夜色還正濃。
剛才的這個夢好真實,真實得仿佛像是某種清晰的預兆。
就算是一場夢,醒來還是很感動。
其實仔細想想,沈婕說要轉學來聖方濟各中學陪自己,那是再好也沒有的了。
對他肖堯能有什麽壞處呢?
有百利而無一害。
到時候能奶奶回來了,跟她老人家陳明情況,叫上親戚朋友和要好的同學,隨便找個酒樓擺上幾桌,以後沈婕就可以在奶奶家正式住下了。
對了,天韻和未來的秘密不妨也告訴奶奶,以後我們就是一家四口,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四世同堂,人生至此,當浮一大白。
每天白天手牽著手一起去上學,做同桌,中午一起吃飯,參加相同的選修課和社團,放學再手拉著手一起回家,一起寫作業,一起……
初中時那個幼稚的幻想或者說夢想,其實現就在眼前了,自己還有什麽好憂心忡忡,悶悶不樂的呢?
……分明就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這麽做會損害沈婕本人的未來發展前途。
她沈婕現在固然是頭腦發熱,心高氣傲,叛逆心起,自我感動,做事情不考慮後果,但是她之後,九成是要後悔的。
如果把這件事講給沈天韻或是2034年的沈婕聽,她們倆也一定會特別大聲地表達反對吧?
說白了,34年的那個沈婕一定不會希望她這數十年的事業打拚被小沈婕給釜底抽薪,毀於一旦,而沈天韻呢?再怎麽樣,沈鴻生也是她的親爺爺,這種血脈和親情的紐帶,是割舍不斷的。
肖堯認為,自己早就已經過了“只要自己爽,哪管對面死活”的,卑劣的,戀愛初級階段了。
既然對方注定是自己一生的老婆,那麽他想問題就不能不從整體和長遠的角度來出發,而不是隻圖眼門前的一時之暢快,不管未來洪水的滔天。
這絕不是出於自私,恰恰相反,這是出於“不自私”。
一旦捋通順了自己的思路和邏輯,心裡便多了一份平安,也想好了白天應該怎麽再跟沈婕說。
肖堯覺得滿身都是乾勁,有點興奮,便又跑到了沈天韻的房間裡去,眼見對方睡得呼啦啦正香,便躡手躡腳地搬了小板凳,坐在床邊,欣賞起女兒的睡姿。
真是好看啊,簡直是百看不厭。
回去之前,肖堯以更踏實自信的心態,俯下身親了親沈天韻的額頭。
“我承諾,一定會把小媽媽給你全須全尾地擄回來,你就且等著吧。”肖堯捏緊自己的拳頭,對著沈天韻的睡顏喃喃自語道:“不但要擄回來,還要你爺爺對你媽媽低頭,最後叫他們爺兒倆來個‘將相和’!”
否則……否則……否則我就不替那該死的老頭頂罪坐牢了,40年,自己蹲去吧!
肖堯覺得困意襲上來,回到自己那邊去睡。
他又做了一個夢,在夢裡,肖堯率領著一隻無堅不摧的隊伍,一路殺上了那座令人窒息的高塔,救出了美麗的公主,隨後,兩個人舉行了盛大的婚禮,謝幕。
就和所有的美夢一樣,夢總是會在做到最精彩的時候,受到外界的干擾。
天光大亮時,肖堯在睡夢中被敲門聲所驚醒。
此時,他本來是剛要準備在婚禮上親吻他的新娘來著。
少年不爽地拿起手機看了一下,看到一條來自“媽媽”的新消息:“你起床了嗎?”
肖堯一下子就陷入了困惑。
然後,他又看到了第二條短信,是自己的號碼,也就是沈婕發來的:“早上好,Lisa今天早上請假了。”
“肖堯,你在家嗎?”門再一次被敲響,隨即傳來一個好聽的女聲——這讓肖堯如夢初醒。
對啊,這是鬱璐穎的手機卡,“媽媽”的短信是鬱璐穎用她媽媽的手機發的。
肖堯趕緊起身開門,把鬱璐穎讓進房間。
“沈婕昨天沒什麽事吧?”鬱璐穎看起來也有些焦慮。
肖堯簡單洗漱之後,出門和鬱璐穎一起去買電話卡。
2004年的時候,手機號碼還沒有強行實名製,50塊錢就可以買一個新號碼,裡面還附贈50元話費,用完就可以丟,著實方便得很。
在路上,肖堯把昨夜和沈婕商量的進展跟鬱璐穎進行了分享。
“你說那個Lisa請假了?”鬱璐穎說。
“是啊,這又怎麽了?”肖堯倒是覺得沒什麽。
“如果昨天沈婕跟著你出來了,她躲一下很合理。”鬱璐穎認真地分析道:“但是,現在沈婕沒能走掉,並且沒有告知她還有下一步打算,她就已經說要走,於情於理,這都說不通啊。”
“嗐,管她呢——你覺得她走是因為別的原因?會是什麽原因呢?”
“我覺得是因為她在這裡礙事了。你昨天去真的沒有被其他人戳穿嗎?”
“我不是跟你說了嗎,只有沈婕的繼母盤問了兩句,但是她沒有認出我,也沒有阻攔。”
真的沒有認出我嗎?肖堯其實有點吃不太準。
“這個繼母,上次你去沈家的公司不是也遇到她了?她這次會沒有認出你?”
“認出了,她還會讓我進去又出來?不能吧。”肖堯故意這麽說。
“為什麽不能?如果她就是希望沈婕出逃呢?”鬱璐穎道。
“哈。”肖堯內心思忖,果然並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會這麽想。
“如果你向我轉述的細節正確的話,你在米為公司第一次見她,並告訴她你的大致情況後,她最初的態度是希望你不要衝動鬧事,但是過了不大一會,又突然很積極地鼓勵你有所行動。”
“這,這能說明什麽呢?對於不太了解的事情立場比較模糊也很常見吧。”肖堯攤開手。
“如果她在那個時候就已經知道你是誰了呢?”鬱璐穎道。
“哈!”肖堯說。
“她鼓勵你,給你透露情報,就是希望你能出現,去把沈婕帶走。昨晚她認出了你,但選擇了裝傻,給你機會。”
“就算是後媽,也沒必要跟繼女這麽爭寵吧。”肖堯還是選擇裝傻,繼續抬杠道。
“爭寵?沈家可不是皇家,沒有皇太后這種職位。一旦有一天沈婕接掌家業,她這樣一個沒有自己子嗣的年輕繼母,恐怕就只能靠邊站。”鬱璐穎道。
“所以只要沈婕和她的爸爸徹底反目,她就可以鞏固自己的地位。”肖堯假裝後知後覺道。
“還有可能擁有一個自己的孩子,真正繼承這個商業王國的財富。”鬱璐穎道。
她有沒有自己的孩子,跟沈婕是不是和她爸爸徹底反目,能有什麽邏輯上的聯系?肖堯想。
其實鬱璐穎剛剛所說的這些,肖堯昨天自己也想明白了七八層,之所以剛才一直裝傻,也是為了叫別人在別人的角度重新把這些事捋一遍,好看看有沒有什麽新的見解,順便也是幫自己整理一下思路語言,好再去跟沈婕說。
肖堯突然想起未來沈婕提起的那個不爭氣的弟弟,不知道應不應該告訴鬱璐穎這些,也不知道應不應該把沈婕決心跟父親決裂的事情告訴她。
看肖堯不吭聲,鬱璐穎則繼續說道:“她認出了你,也知道了Lisa在幫你,但選擇了裝糊塗,這等於她和Lisa互相握有對方的把柄。一旦Lisa選擇說出實情,她也很難全身而退。”
“所以說Lisa請假是迫於沈婕繼母的壓力?我不太信。”肖堯道。
鬱璐穎點點頭,又搖了搖頭:“這至少說明她還是很畏懼沈婕爸爸的。親人之間都不得不勾心鬥角,生在這樣的家庭,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如果我們的努力正中那個女人的下懷,那插手這件事,到底是不是正確的選擇呢?”
“不,不不!”肖堯連連擺手,似乎是想要驅散那些干擾的思緒:“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對沈婕現在的處境袖手旁觀,你沒見到她你不知道,如果連我都不管的話,她會撐不下去的,她有可能會乾出些傻事,後果不堪設想。”
鬱璐穎搖搖頭,又點了點頭:“沈婕也是我的好朋友,如果她自己做了選擇,我幫忙義不容辭。”
兩人買好了新的電話卡,肖堯把卡換進自己的手機,又給沈婕發了一條消息,通知她新的聯絡號碼。
但是,沈婕並沒有消息傳回來。
肖堯雖然沒有說話,但鬱璐穎還是看出了他的忐忑和心神不寧,也隻好用“沒有消息才是好消息”這樣的說辭為他開解。
電話卡既然已經買好了,下一步自然是去見那位鬱波大人,看看他對現在的計劃有什麽看法。
……
“你膽子也太大了!”鬱波拍桌嚷嚷道:“你把沈婕換出來,如果人家爸爸回家發現了,打斷你的狗腿都是輕的。”
您這麽樂觀的嗎?人家閨女的預判是直接把我給宰了。肖堯心裡暗暗揶揄,但不敢說出來。
“我先跟你說清楚,”鬱波重新在他的大辦公桌後面坐下:“我個人是不是要幫你,這另當別論,但是別指望我再來幫你搖人——這件事情我不能給你提供正式的,成建制的協助,因為說到底這是你自己——你們自己的事情。”
“沒問題,”肖堯馬上說:“你不管給我們提供多少協助我都會很感謝,搖人的事情就交給我吧。”
“這個梁亞楠也是,讓你灌了什麽迷魂湯了?小區裡怎麽算也只是公共場所,進就進了——闖進別人家裡搞破壞,那是涉嫌犯罪的!”
“我可是被人家好說好商量請進去的好吧?”肖堯狡辯道。
“我告訴你,不能再這樣打法律的擦邊球了,咱們堂區有現在的局面可不容易,很多事情都是學好不容易,學壞一出溜。”鬱波瞪眼道。
“肖堯明白的,”鬱璐穎見縫插針道:“肖堯你把咱們的計劃跟咱舅舅說一下。”
“哎,什麽就咱舅舅,我還沒認呢啊?!”鬱波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