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飯是鬱璐穎、沈天韻和肖堯一起吃的。
鬱璐穎做的是普通的魔都四菜一湯:一是紅燒肉,肉是肖堯買的,偏瘦,但燒得濃油赤醬、香氣撲鼻;二是乾煸刀豆,其實肖堯買回來的是小寒豆,不過他相信那就是刀豆,鬱璐穎也就順著他了,一樣做到了豆香四溢,口感鮮嫩脆爽。另外兩個菜分別是清炒蝦仁和滑油蘆筍,皆是色香味俱全。最後是一碗經典的西紅柿蛋花湯,鮮美的雞蛋和細膩的番茄湯汁相互融合,清新怡人。
鬱璐穎主廚,肖堯打下手,配合得意外默契。
不過,本該是令人垂涎欲滴的豐盛午餐,肖堯父女的享用態度就有點傷這桌菜的心了。
肖堯心不在焉,心事重重,每隔十秒鍾看一眼手機。
“回你了嗎?”沈天韻問。
“沒回。”肖堯悶悶不樂地說。
他把手機的界面調到短信收件箱,又調到手機QQ,如此循環往複。
“別太急,事已至此,先吃飯吧?”鬱璐穎溫和地說:“興許是剛回去,在被爸爸媽媽批評,顧不上回你的消息,等一等就好了?”
“嗯,”肖堯說:“在出租車上的時候,還一直用手機QQ回復我來著,後來還跟我說快進小區了,我讓她拍個彩信給我康康,然後到現在都沒回我。”
鬱璐穎欲言又止,沈天韻卻說出了鬱璐穎想說的話:“說不定小媽媽就是不想讓你知道她家住哪,所以才故意不告訴你,你還要她拍,小媽媽肯定覺得你故意套她情報來著,就把你晾一邊了唄。”
“扯呢不是?我倆都這樣了,她還故意不告訴我住哪,怎麽想的?”肖堯急道。
聽到“我倆都這樣了”的時候,鬱璐穎抬起眼皮看了看他。
“做人失敗呀,”沈天韻揶揄道:“都這麽長時間了,該乾的都幹了,還不能讓小媽媽徹底放下戒心。”
“你可別扯了,”肖堯說:“我要知道她住在哪,我問你不就行了?”
“嗯……”沈天韻告訴肖堯:“我們家後來又搬新家了,她現在住的那個地方,我只在4歲以前住過,早就沒什麽印象了,頂多告訴你一個大概方位。而且,你以為爺爺在魔都只有一套房子的嗎?”
“這還有行宮呢?”肖堯嘀咕道。
他本想說“狡兔三窟”,又覺得不是好話,才換成了“行宮”。
“你媽媽現在這個時間點住在哪,你可以打電話問你那邊的我和她啊?”
“行了行了,”沈天韻咂嘴道:“要是真的失蹤了,我再幫你問。”
“肖堯你也別太擔心了,”鬱璐穎再次勸道:“天韻還好好的坐在這裡吃飯,不就應該是你最大的定心丸嗎?”
“是說也沒錯啦……”肖堯隨口嘀咕道。
“不行就打電話過去唄?”沈天韻提議道。
“不行,”肖堯搖頭道:“我跟沈婕說好了,起碼這兩天不要打電話,免得被你爺爺看到了,更加生氣。”
就在這時,少年的手機忽然發出了有新短信進來的鈴聲。
少年精神一振,慌忙察看。
然後,跟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在椅子上。
“怎麽了?”鬱璐穎問他。
“傻逼帶魚,我要宰了他。”肖堯說。
“哎,”鬱璐穎忽然想起了什麽:“你們喜歡吃帶魚嗎,晚上給你們煎帶魚?”
“行啊,”肖堯漫不經心道:“呃,還是不要了,怎麽好意思一天到晚三頓讓你做,我們叫外賣或者出去吃唄。”
“有什麽關系,”鬱璐穎抿嘴笑道:“烹飪是我的興趣愛好。”
“同意,”沈天韻用陰陽怪氣的口吻說道:“鬱阿姨做的菜我都吃不慣,還是自……”
“欸?”鬱璐穎吃了一驚:“天韻妹……天韻覺得哪裡不合口味,跟我說,我改進改進?”
她本想叫她“天韻妹妹”,又覺得既然自己和她母親姐妹相稱,這樣就不相宜;若是喚她“天韻外甥女”,則就有賣弄輩分之嫌,所以隻好乾脆喊她“天韻”。
“好,這可是鬱阿姨叫我說的,我可就直說了啊。”沈天韻把兩根筷子往米飯裡一插:“紅燒肉的口感太柴了,燜的時間不夠長,不入味,失敗。
“這種小寒豆根本不適合乾煸,不倫不類的,直接焯水涼拌都比這個強,失敗。
“蝦仁一股子腥味,不新鮮好歹放點薑和料酒,再不行放辣椒啊,失敗。”
鬱璐穎的臉色變得很尷尬。
最後,沈天韻又喝了一口西紅柿蛋花湯,說道:“這道湯簡直是齁死人,失敗中的失敗!喂,鹽不要錢的嗎?莪們家的胡椒粉不要錢的嗎?”
肖堯又收到一條電信發來的短信,心裡正在煩躁,見沈天韻故意找鬱璐穎的茬,怒從心頭起:“胡鬧!”
這一聲大喝配上拍桌子的聲音,別說是沈天韻,連鬱璐穎都嚇了一大跳。
肖堯氣得說話都磕巴了:“《食神》看多了吧你?這個失敗,那個失敗,你這麽懂,你自己做啊?你能不能不要每次做出來的黑暗料理都能把人吃進醫院啊?”
“不自己做也可以點外賣啊,會做飯了不起啊?”沈天韻不以為然道。
“你媽走的時候怎麽跟你說的,啊?她前腳剛走,你後腳就作妖是吧?”肖堯半站起身,身體前傾,把沈天韻飯碗裡的兩根筷子拔了出來:“誰教你的在吃飯桌子上,把筷子插進米飯裡?有沒有點教養啊?你對著我上香呢?你老子還沒死呢?”
“你……”沈天韻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著肖堯。
其實肖堯並不迷信,因此也不在乎什麽筷子插米飯,只不過會借題發揮找茬的,也並不只是她沈天韻一個人。
肖堯漸漸入戲,學著童年時自己父親的樣子,把拔出來的筷頭朝沈天韻的頭上敲去——只不過完全沒用力氣:“人家鬱璐穎在這幫我補課,做菜給我們爺兒倆吃,你不說一聲謝謝,還故意找茬挑刺,陰陽怪氣,起碼的禮貌,做人的——”
“沒事的沒事的,天韻也只是——”鬱璐穎急忙打圓場。
“好啊!”沈天韻也是拍案而起,假裝自己很痛:“你為了這個女人跟我發火是吧?跟我動手是吧?這次我讓你一次,下次你看我還不還手?”
“你還要還手!長能耐了!”肖堯氣笑。
“真的是爹味十足,真拿自己當爹了,下頭!”噴完這句話,沈天韻拉開衣櫥門,一頭朝鏡子上撞去。
肖堯跳起來要追,卻被鬱璐穎從後面抱住了:“狗子,冷靜一下。”
少年感受到少女的胸膛貼在自己的後背上,兩隻細細的胳膊環繞在自己的腰間,心裡的那股無名火頓時消散了不少:“你……你剛剛叫我什麽?傻妹?”
鬱璐穎紅著臉,放開了肖堯的腰:“口誤,口誤。”
“傻妹,”肖堯定了定神說:“你別和她一般……”
“你不要這麽叫我啦!”鬱璐穎羞極,粉拳輕輕地砸向了肖堯的胳膊。
“爹味十足是什麽意思?我不就是她爹嗎?”肖堯仿佛自言自語道:“下頭又是什麽意思?只聽過上頭。”
就在這時,肖堯聽到自己的手機傳來一陣“滴滴滴滴滴滴”的聲響。
他毫不猶豫地轉身撲向了手機。
短信可以是帶魚發的,可以是電信發的,但是自己的QQ好友列表裡,就只有沈婕和鬱璐穎兩個人。
他有些激動地打開了手機QQ,看到oO舒荷Oo那個熟悉的頭像在閃爍。
“我已經平安到家了,和老爹談了很久,手機沒電了一直在充電,剛剛看到你的消息。”
“我和老爹現已達成諒解,相處愉快。”
“你和傻妹好好學習,不準對她動手動腳!”
肖堯長籲了一口氣,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趕忙回復:
“他沒難為你吧?謝天謝地,沒事我就放心了。”
轉念一想,又把這句話刪了,改成“知道了。”
正要按發送,轉念又一想,停了下來,將手機放到一邊。
“學習吧。”他轉過頭,笑眯眯地對鬱璐穎說。
“哦,好。”鬱璐穎坐在房間裡的那張硬沙發上,有些恍神。
肖堯和鬱璐穎一起收拾乾淨了飯桌,用抹布將桌面抹淨。
“天韻……沒吃飽吧?”鬱璐穎有些憂心地說。
“活該!”肖堯把那摞宋海建的遺產卷子捧了出來:“自己作的,就該餓她幾頓。”
鬱璐穎有些勉強地笑道:“你別怪天韻,如果我站在她的立場上,也許比她還要過……還要,那什麽吧?”
“讓你受委屈了。”肖堯滿懷歉意地說道。
今天做的試卷是化學——其實肖堯初三的時候,化學還挺不錯的,只是來魔都以後,似乎又出現了脫節,感覺像是換了一套體系一樣,讓他無從下手。
身邊堆滿了厚厚的卷子,他們在認真地寫著同一套試卷。夏日午後的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簾灑在桌子上,周圍十分安靜,只有紙張翻動和筆尖劃過試卷的微弱聲音,還有老舊空調所發出的嗡嗡震顫聲。
肖堯不經意地側頭看向了鬱璐穎,她正在專注地寫著題目,額前的一縷發絲輕輕地飄動著,手指在試卷上移動。肖堯禁不住被她那側臉所吸引,心中泛起了一陣溫柔。
他偷偷地觀察著她,仿佛想從她的表情中尋找什麽。她的眼圈是不是有點紅?但是,她的神情始終保持著冷靜和專注,沒有任何波動。
烏油油的短發被紅色的發箍攏住,散發出淡淡的香氣,讓他禁不住想把鼻子埋進去深吸一口。肖堯注意到,她的發箍已經有些太舊了。
啊,對了,差點給忘了。
肖堯拿過手機,按下了發送鍵,把那條“知道了”發了過去。
之所以故意拖一段時間才發,是為了避免讓沈婕覺得,自己只會捧著手機對她搖尾巴。
也許,自己應該學著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要一直咬在別人的屁股後面,畢竟書上說“距離產生美”。
肖堯繼續專注於手中的試卷,直到他連續聽到好幾聲,女孩子吸鼻子的聲音。
少年感覺到自己的臉上有水劃過,疑惑地抬起頭,然後大吃一驚。
鬱璐穎的臉上不知何時掛滿了淚珠,但她卻強忍著不發出聲響。
“怎麽啦怎麽啦?”肖堯忙扯過桌上的抽紙,手忙腳亂地去擦女孩的臉。
鬱璐穎抬起頭,下意識地用手背輕輕擦了擦眼淚,然後才伸手接過肖堯手中的那團紙巾。她微弱的聲音裡,難掩內心的悲傷:“沒什麽,讓我自己待一下就好。”
肖堯當然不會就這麽“讓她自己待一下”。
他輕輕地握住了少女的手,溫柔地說道:“天韻欺負你不對,我替她跟你道歉。”
聽到肖堯這麽說,鬱璐穎的眼淚又開始湧出來。她把頭埋在肩膀上,趴在桌上,輕輕地抽泣。
肖堯站起身,走到她的身後,輕輕地抱住她,安慰著她,讓她在自己的懷抱中發泄出內心的悲傷。
他感覺到她身上傳來的溫暖和柔軟,她的體溫和呼吸,她身上的肥皂水味兒。
他能感受到她的情緒和情感,出於共生的影響,他變得和她一樣悲傷,眼淚簌簌地落向了少女白皙的脖頸。
“到底怎麽了,跟我說。”肖堯有些哽咽地說。
“沒什麽,就是忽然覺得自己很……可悲,”鬱璐穎輕輕地說:“我忽然一下子不知道,我,鬱璐穎,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的。”
“哪個樣子啊?”肖堯說。
“就好像在給人伏低做小……妾,”那個“妾”字輕到幾不可聞:“或者是給人當後媽一樣。明明大家都差不多年紀,明明都是同齡人,反而要被‘繼女’欺負,自己還要陪著笑臉……我覺得心裡委屈。”
肖堯抹了抹自己的臉:“我之後再好好收拾她。”
“千萬不要,”鬱璐穎搖了搖頭:“如果因為我的原因,讓你們吵架,不和睦,只會讓我更加覺得自己差勁,你還不明白嗎?”
肖堯沒再說話,只是摸了摸她的頭:“我真的很……對不起。”
鬱璐穎忽然轉回身來,一把抱住了他。
!
……
在這個安靜的環境中,他們彼此依偎著,靜靜地感受著彼此的存在。漸漸地,鬱璐穎的情緒穩定了下來,她緩緩地離開了肖堯的懷抱,臉上還紅撲撲的:“謝謝你,肖堯。”
“謝我個鬼唷……”肖堯說。
他們彼此互相凝視著,眼神之間似乎有了一種新的理解和默契。
“我發完神經啦,”鬱璐穎把手裡用過的紙巾伸過來,擦了擦肖堯的臉:“繼續做題!”
“嗷!做題!”肖堯坐回了原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