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堯被噩夢驚醒的時候,眼前是清晨明麗的陽光。
那陽光照射在賓館的房間裡,透過窗戶緩緩地流入,把整個房間都染成一片溫暖的色調。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投射出讓人舒適的光斑,在地板和牆壁上跳躍著。
肖堯看見了無數的灰塵在陽光中浮動,每一粒都是如此清晰,像浩瀚宇宙中的無數星球。
腦子裡莫名出現了一個詞:丁達爾效應。是什麽意思呢?回頭再說吧。
太陽的光輝照在床上,讓床單的棉質細紋顯露出來,在陽光下,他的目光落到了電視櫃上方的掛鍾上,1:43?
靠腰,似乎是過了退房的時間了。
肖堯同學決定重新描述方才的場景:午後的陽光照射在賓館的房間裡,透過窗戶緩緩地流入,把整個房間都染成……
等等,人呢?
肖堯有些茫然地用手拍打了兩下身邊的床單。
她……難道不辭而別了?
肖堯有點懵。
確實,自己昨天是說過“你明天就回去吧”這樣的話,可就算不是“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起碼也是一起坐車回市區,然後和女兒一起幫她收拾行李吧?
就這麽悄無聲息地走了,是為了避免離別時的傷感嗎?
還是說,她終究是因為自己昨天的粗暴行徑而生氣了呢?
肖堯感到自己被一種巨大的、虛無的恐慌感攥住了心臟。
她該不會報警去了吧……
肖堯用力搖了搖頭,驅散了自己滑稽的妄想。
然後,他聽到浴室那邊傳來了隱隱約約的水聲。
少年跳下床,跑過去猛地一把拉開玻璃門,然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看到一個個子小小,短發的漂亮女生正站在水池前,手裡認真地搓洗著什麽。
她的下身穿著一條翻毛邊的純白短褲,腳上還穿著昨天的那雙米白色運動襪,以及賓館的一次性拖鞋。
她不但沒有不辭而別,還早起忙著洗洗涮涮,這讓肖堯覺得,昨天終究還是發生了一件大事。
“早啊。”肖堯打起精神,盡量自然地打了一個招呼。
“早啊,都曬屁股了還早啊。”沈婕隨口懟道。
肖堯走過去,從背後摟住了少女的腰。
少年看到,女孩的手在塞著塞頭的洗手池裡翻騰著水,水波蕩漾著,映照出她眼中的專注和認真。
肖堯認得出,她手裡的那條內褲是自己的,她輕輕揉搓著,手指尖不停地摩擦。
“又不老實了?”沈婕嗔道。
“有點常識,這是男人早晨起來的正常反應。”肖堯放開沈婕,走到馬桶前。
“還早上啊!”沈婕搶白道。
由於沒壓住,差點灑到外面。
隨後,少年返身走回沈婕的背後:“沒有這麽複雜的,你拿那塊肥皂,對,抹在三角的頭頭那邊,然後兩隻手……這樣搓……對,”
沈婕的眉頭微蹙,臉上竟然帶著些許的拘謹和緊張,按照肖堯的指示,拿左右手的拇指食指捏住內褲頭頭的兩邊,上下搓動著。
“你得多用點力!”肖堯靠在衛生間的瓷磚牆壁上,鼓勵她道。
“這樣嗎?”少女虛心受教。
“對,然後用水衝,一邊衝一邊繼續搓,”肖堯告訴沈婕:“如果還不放心的話,就再洗一輪。”
“好~”沈婕乖巧地應道。
肖堯眯起眼睛,欣賞著正在洗衣服的少女——她做事真的很認真,洗個衣服都能跟在和一件藝術品交流一樣。
“你真的是第一次嗎?”肖堯問她。
沈婕聽到這話,還在水下的雙手一下子抓緊了那條內褲,仿佛要把它就地撕碎。她生氣地轉過頭去,瞪眼道:“你想說什麽?”
“你真的是第一次洗衣服嗎?”肖堯正站在衛生間晾著的那對淡粉色的胸罩內褲前:“我覺得你洗得很好哎。”
“人家比你個笨蛋聰明多了,一學就會。”少女的臉頰上閃過一絲緋紅,又低頭去揉手上的內褲了。
“人家”?沈婕以前這麽說話過嗎?
“外面太陽這麽好,幹嘛不晾到外面去?”肖堯有些奇怪地問道。
“不會。”少女小聲地嘀咕道。
沈婕的手指十分修長而纖細,皮膚雪白如玉,顯得十分嬌嫩,宛如新生嬰兒般。它看起來十分優雅,仿佛從未沾染塵埃,似乎真的是第一次沾染陽春水。
看到它們浸泡在肥皂水裡,肖堯一時不禁有些心疼,但是又覺得暖洋洋的,仿佛被溫馨的氣氛所包圍。
他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一種來自“妻子”這種關系人的關愛和呵護,也看到了她的某種……勇氣與決心?
少女的身姿優美而溫柔,手指間的動作流暢又細膩,令少年看得出神。
他感受到一種莫名的幸福,仿佛這個世界上只有他和她兩人,其它的一切,都變得微不足道。
“好惹!”沈婕伸手拔掉了洗臉池底部的塞頭,直起腰,伸展著雙臂。
肖堯走過去,幫著她把自己的內褲一起晾了起來。
沈婕擦了擦手,又擦了擦額頭上的細密汗珠,仰頭深呼吸一口氣,好像在慶祝自己所達成的新成就。
“洗得很好,”肖堯說。
“那當然,”沈婕驕傲地說:“不信你聞聞,香噴噴的。”
“下次不要洗了。”肖堯說。
沈婕:“?”
肖堯:“偶爾洗一次,心意到了就可以了,洗衣粉洗衣液都會傷手,你的手這麽好看。”
肖堯說的都是內心的真實想法,沈婕卻笑道:“狗子越來越會說話了啊——那當然,就這一次,你還指望我天天伺候你啊?沒門。”
“嗯。”肖堯重新拿出一條浴巾,圍在自己的腰上,又拿起了晾衣架:“我給掛到外面去。”
“先刷牙,”女孩子指揮道:“諾,我給你把牙膏都擠好了。”
肖堯刷完牙,重新在陽光下晾好了衣服,與沈婕兩個人一起坐在床沿,四隻手撐著床面,四隻腳頂著電視櫃。
“對不起,”肖堯說:“昨天,是我太……毛躁了。”
“哼,”沈婕輕笑了一下:“你知道就好。”
“你什麽時候起來的?”肖堯問她。
原來,少女一早就起床了,還在T大的校區裡跑了一圈。
她買了食堂的牛肉煎包當早餐吃,還給肖堯帶了兩個,現在已經完全涼了。
她在T大的“緣一佳”超市裡買了換洗的內衣褲,回來見叫不醒肖堯,便換了一套內衣褲去T大聽課。
“聽課?”肖堯一怔。
“對啊,”沈婕告訴他:“隨便找了一間正在上大課的教室,從後門溜進去坐下聽,講的是原子物理學,還蠻有意思的——我還順便幫人點了個名。”
?不愧是你啊。
肖堯問她:“你聽得懂嗎?”
“還行。”沈婕說。
肖堯伸手,指了指沈婕腳上那雙乾燥清爽的運動襪:“襪子也是你自己洗的啊?”
“不然咧?”沈婕嬉笑道。
“來得及乾嗎?”
“拿吹風機吹啊,四舍五入也是烘乾機。”
……
“那,咱倆收拾東西,準備回市區?”肖堯的肚子發出了咕咕的叫聲。
“明天再走吧——反正房費也續了。”沈婕輕松地說。
“哈?”肖堯愣了一下,沈婕當然不是為了那點錢會去改變行程的人。
“就是忽然覺得,這種大學城裡住,卻又不用真的上大學的生活也挺好的,”沈婕解釋道:“好像兩個人偶爾出來周末度假一樣,來都來了,多呆一天吧。”
“好。”肖堯用力地點了點頭。
把分離的日子又推後了一天,肖堯感覺好像耗盡盤纏的旅者,在路邊撿到一兩碎銀一樣。
雖然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但他的整個心都歡躍了起來。
內褲在夏日的陽光下乾得很快,肖堯穿好衣服,和沈婕一起出了門。
第一個目的地是T大第一食堂。
白天的T大校園景色,比起夜晚的,卻又多了一番獨特的風味。
老天爺也很給面子,將毒辣的陽光用厚厚的雲層遮擋住了。
沈婕手裡的遮陽傘被收了起來,像拐杖一樣,在路面上一點一點的。
路過昨天的“網橋”時,二人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背手而立,仰望天際。
比起昨晚的喧囂熱鬧,這會兒路過橋上的人卻是寥寥,很奇妙地形成了一個安靜獨處的環境。
“沈婕,我有決定了。”肖堯的聲音輕而堅定。
“決定什麽?”少女有些奇怪地轉頭看他。
“嗯,就是你在公交車上說的,做朋友的那個提議。”肖堯說。
“嗯。”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少女的神色中透出了一絲緊張。
“前面我在食堂的時候說過,希望你盡快回家,全力備戰。”肖堯把昨天晚上在洗澡的時候想好的話說了出來。
呃,第一次洗澡,一個人洗澡的時候。
“嗯。”
“至於你回去以後,咱倆是按照戀人還是好朋友的方式來相處,我覺得這根本就是個偽命題——一點都不重要。”
“嗯?”
“大小姐,你是我未來的老婆,誰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只有這個事實,才是唯一重要的。我們現在是做朋友也好,做男女朋友也好,都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名份,說難聽的就跟過家家一樣,完全不值得為它去糾結。你覺得是什麽,那就是什麽好了。”
沈婕張口欲言,肖堯卻自顧說了下去:“你呢,明天就早點回去,好好學習,咱倆保持聯系,不管是見面也好,平時聯系也好,都按照你舒服的方式來,就好。”
“……”
“八年也好,十六年也罷,楊過等得起小龍女,我也等得起你。我會一直安安靜靜地慢慢長大,安安靜靜地等著你回來,安安靜靜地等著我們重逢的那一日,安安靜靜地……”
“呃……”
“真的,老婆,”肖堯覺得自己說得有些文藝過頭,好像八年不準備再見面了一樣,趕緊往回收:“你呢,就回去學習,我不會騷擾你,也不需要你早安晚安,你怎麽舒服就怎麽來,我也不會經常打擾你,學習累了呢,想來看天韻你就來,稍微分點時間陪我坐坐,我也就滿足了。
“你想怎麽對待我,那都是你的個人自由,”
肖堯本想再加上一段諸如“你出去以後,要是碰到喜歡的人,就和他在一起,沒關系的,只要最後記得回來就好”的話來撇高尚情操,轉念一想,又怕自己跟對方客氣客氣,對方就跟自己不客氣了,遂把這段扯淡的話又吞了下去。
“只有一件事情,我是不能答應你,你也無權強迫我的——那就是,我不會和鬱璐穎,或者別的任何女孩子談戀愛。”
“為什麽?”沈婕口氣有些急躁地問。
“這不僅僅是耍不耍流氓的問題,也不僅僅是我要對你負——”
“拜托,”沈婕表情嚴肅地雙手合十:“請不要把那件事情納入你考慮的變量,莪不需要。”
“那我要是找鬱璐穎過度,你是不是也能找別人了呢?”肖堯脫口而出:“雙重標準可不是我的風格。”
“我會專注於學業,人生不是只有戀愛,OK?”沈婕看著少年的眼睛說:“這是我昨天下午在公交車上,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的,Youhavemyword.”
“對啊,人生不是只有戀愛,”肖堯緊急打方向盤,深情款款道:“以上的這些其實都是扯淡, 真正的核心問題在於,我的心已經被你裝滿了,再也裝不下別的人了。人生不是只有戀愛,我,肖堯,和你一個人戀愛,就已足夠。”
“你……”沈婕的表情和語氣都非常複雜,難以判斷裡面蘊含的到底是什麽。
但是肖堯覺得,這裡面似乎並不包含感動。
情況不妙。
“你昨天晚上不是都答應我了嗎?”沈婕急道:“我以為你答應了,才讓你……然後你今天就變卦?”
“你在說什麽啊?”肖堯的心朝下沉去:“我沒有變卦啊,我的意思是說……”
肖堯知道,自己其實知道沈婕在說什麽。
“噢……”沈婕拿右手捂住自己的額頭,轉過臉去。
“這就是我的回答,這是我的立場,”肖堯硬著頭皮宣布道:“不管你喜不喜歡,這都是我的真實想法——當然,就像你一直所強調的,這只是……”
……
女孩子在橋墩上坐了下來。
肖堯默默地垂手侍立其旁。
毒辣的陽光掀開了厚厚的雲層,把明晃晃的熱量灑下大地。
肖堯拿過沈婕手邊的遮陽傘,打開,舉在她的頭頂,自己卻站在陽光下。
“呼……”女孩子又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站起身來,隨手挽上少年的胳膊,將他拉進傘內:“走,我們吃飯去。”
肖堯看向少女的面龐,她的臉色平靜,看不出在想什麽。
“怎麽啦?”見肖堯一直在不安地看她,少女轉過臉,朝他笑了一下:“沒事了,吃飯了——你說的我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