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你該做的事吧。”肖堯沒心思再聽張正凱的影子繼續鬼扯了,他轉身吩咐張正凱道。
“什麽是該做的事?還不是現在強權在握的人說了算嗎?只不過今天恰好是你罷了!”屠夫版張正凱之影歇斯底裡地叫道。
“啊對對對。”肖堯微微側過身去。
張正凱一邊警惕地注視著屠夫版張正凱之影,一邊伸手打開了他身上挎著的那個破爛的挎包,從裡面掏出一個寶葫……啊不是,一個彌撒香爐模樣的玩意兒。
這玩意兒肖堯很是眼熟,因為鬱波在每個星期天的彌撒上,都會在祭壇上搖晃這個。
它的外表鑲嵌著純銀紋,細致的雕刻勾勒出聖經中的某個故事。在香爐的底部,三隻浮雕狀的大天使靜靜地圍繞著,像是在守護什麽神聖的儀式。
“從鬱波那順來的?”肖堯瞥了一眼香爐問道。
“啊?”張正凱困惑地動了動自己的小鼻翼:“是神父借給我用的。”
肖堯剛要繼續發問,張正凱已經貌似非常熟練地再次掏出一個黑不溜秋的蜂窩煤餅,用打火機點燃了,丟進香爐中。
屠夫版張正凱之影見狀,下意識地蠢蠢欲動。
肖堯的劍尖再次遞出,抵住了屠夫版張正凱之影的咽喉。
香爐中升起的煙霧彌漫著整個汙穢不堪的房間,肖堯聞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濃烈馥鬱的乳香。
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入,將香爐映照得熠熠生輝,仿佛有天使之光在其中舞動。
“陽光?”肖堯大為詫異地看向外面:“這還真是見鬼了。”
“肖堯他們有力量,但是不知道該怎麽淨化你,”張正凱說:“我知道該怎麽面對伱,但是我打不過你——現在我們都在這裡了,看你還有什麽辦法?”
“你這種壞我好事的家夥,不對,”屠夫版張正凱之影咬牙切齒道:“壞我們好事,壞自己好事的家夥,連自己好事都要壞的東西,冠冕堂皇地搖著香爐,其實懦弱而且汙穢不堪的叛徒……你這種家夥,才不是我!”
“我也希望我不是你,或者說,你不是我,”張正凱露出一絲悲憫的神色:“因為你實在是太給我丟人丟份了——可是,即使再一萬個不願意承認,即使是這樣的你,也確實是我,是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我必須面對的黑暗面,是我必須背負的……”
香爐被輕輕地搖擺,散發出神秘而莊嚴的氣場。整個屠宰場的房間都被這白色的煙霧所填滿,能見度急劇降低,就像是要將整座屠宰場聖化為一所教堂般。
肖堯聽到了少女被乳香嗆到咳嗽的聲音,用眼睛的余光看到那個身穿針織衫和短裙的身影走到自己身邊,立定。
“你感覺怎麽樣?”肖堯的眼睛依然死死盯著屠夫,問沈婕道:“你還好吧?”
“我……咳咳咳……我,”沈婕告訴肖堯:“我還有些不適應。”
“沈婕,”張正凱一邊甩著香爐一邊說道:“對不起。”
說話的時候,眼睛依然是盯著屠夫看的。
“啊?”沈婕像是有些詫異,過了兩、三秒才勉強回答道:“沒關系——我寬恕你了。”
“嗯,”張正凱點了點頭:“謝謝。”
“我也……咳咳,對不起。”又過了十來秒鍾,沈婕忽然開口道。
“謝謝。”張正凱這次是扭過頭來向沈婕致謝的。
“多麽感人的將相和啊,”屠夫版張正凱之影點評道:“我都快因為感動而落淚了——只是在這短暫的心理滿足之後,你以為出去之後,她還會再搭理你嗎?”
“搭不搭理我,那是她的事情,”張正凱重新扭頭看向自己的影子:“把某段感情或者某一個人看成自己的人生目標的這種男人是最沒出息的,這種男人往往既沒有自信也沒有魅力。”
肖堯知道張正凱在批判的是他自己,卻仍然覺得膝蓋隱隱作痛。
“我們該長大了。”張正凱輕輕地說。
“我聽到你這種冠冕堂皇的說辭就感到惡心,‘我們’。”屠夫用尖刻的聲音諷刺道:“就像你這會兒一本正經搖著的香爐一樣——你以為自己很神聖是嗎?其實你自己知道,你自己都不信這些玩意兒……”
張正凱:“……”
“你的這些話,其實並不是說給我聽的,”屠夫笑了起來:“而是說給你的這些‘夥伴’聽的,你只是在給自己找一個台階下。
“你想要從這段關系中抽身的真實原因,瞞得了他們還能瞞得了我?
“噢,我當然知道,因為你就是我,因為你就是我的影子。”
“你住口!”張正凱怒喝道。
“他不過就是嫌棄沈婕已經髒了而已,他的自尊心沒有辦法去接受這種事實而已,”屠夫大聲喊叫道:“自尊之靈啊!張正凱之影啊!我不嫌棄她!因為我比你更愛她!因為只有我——”
屠夫的這句話沒能說完。
彌漫在空氣中的乳香開始散去,肖堯看到屠夫一下子垂下了頭來。
緊接著,屠夫的軀體開始慢慢虛化、透明化,直到最後變成一枚小小的國際象棋棋子,落到了張正凱的掌心上。
出於好奇心,肖堯伸頭去看張正凱的那枚棋子,後者卻下意識地一把撰緊了自己的徽章。
緊接著,周圍的一切都開始虛化,變得白茫茫的一片。
沈婕對自己說話的聲音也變得不甚真切。
肖堯聽到一陣尖銳的耳鳴聲。
……
……
……
肖堯醒了過來。
他慢慢地從深度的昏迷中清醒過來。
少年的眼前一片黑暗,只有微弱的儀器聲在寂靜中回響。
一陣頭暈襲來,他費力地試圖記起發生了什麽。
血河……?屠宰場……?賽博朋克的城市……?還有錢櫃的國王遊戲鬧劇……
他想試著抬手,手背上傳來了針扎的微微刺痛,下身的異樣感讓他不禁皺了皺眉。
意識逐漸回歸,他注意到四周的醫療設備和白色牆壁,在昏暗中形成一種淡淡的藍光。
慢慢地,他才意識到,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病床上。
啊,是了,當時自己和全家人還有親戚們過中秋節來著……
然後,然後就睡著了的說。
再醒過來,就到了這裡。
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很長很長……
不,那不是夢。
不單單是夢。
少年的目光移向床頭。
在微弱的光線下,他辨認出一個輪廓模糊的……男人身影?坐在那裡,似乎正在打瞌睡。
黑影的輪廓在暗淡的燈光中顯得模糊不清,給人一種神秘而陌生的感覺。
肖堯的心頭一緊,仿佛被一種不安的情緒所籠罩。
他嘗試著開口,但喉嚨卻發出沙啞的聲音,打破了原本的寧靜。
黑影猛地抬起頭,一雙剛剛還在沉睡的眼睛定格在肖堯身上,讓他不禁感到一陣寒意。
這一切似乎都在夢境和現實之間搖擺,肖堯努力將思緒匯聚,試圖理解自己置身何地。
“你……你醒了?”男人好像有些驚喜地開口了:“護士,護士!”
這男人拚命按動肖堯床頭的鈴鐺,按了兩下又跑出病房,衝著走廊喊叫:“護士,護士!”
好吵……頭好疼啊。
醫院裡大聲喧嘩,什末素質啊。
“啪”的一聲,房間裡的燈被打開了,刺眼的光芒讓肖堯一下子就眯起了眼睛。
他漸漸看清了那個男人的臉。
這是一個中年人,頭髮亂蓬蓬的,身上一件淺色風衣皺皺巴巴,總體的觀感就是邋遢。但他憂鬱卻明亮的眼神,棱角分明的俊朗臉型加上稀疏的胡子渣,讓肖堯即使作為一個鐵直男,也覺得這男人長得確實是挺帥。
不僅帥,而且有點臉熟。
肖堯甚至覺得,他長得有點像……有三分像鬱璐穎。
什麽地獄笑話……
啊。
肖堯知道這byd是誰了。
“吵什麽啊……”一個大夢方醒,睡意朦朧的女聲從旁邊病床的帳蔓中傳來。
“天呐,穎穎也醒了!”這下子,男人是真的雀躍了起來:“穎穎,穎穎!”
這男人好像蛙跳一樣,去了隔壁病床。
“真是的……”肖堯暗自咕噥了一句,伸手試圖就拔插在身上的導尿管。
“怎麽是你啊?”他聽到耳畔傳來少女的驚叫聲:“你給我滾,我不想看到你。”
“穎穎!”
這時候,戴著口罩的值班護士姐姐也終於姍姍來遲。
在肖堯的強烈要求下,她替肖堯摘掉了手背上的吊針,拔下了身上所插的管子。
“她呢?沈婕呢?”肖堯右手拿球按著左手的手背。
鬱璐穎和肖堯一後一前,走進了樓下的另一間病室——身穿藍白條紋病號服的沈婕一看到肖堯,就一路小跑著上來,奮力一躍,直接掛在了肖堯的身上。
這讓肖堯想起自己那時候,
“好了好了好了,好了好了好了。”肖堯輕拍沈婕的後背,後者卻還好像一隻小猴子那樣,把肖堯當成大樹,不斷往上爬:“都過去了,都過去了——你別爬了,你真當你現在還是六歲,我這細胳膊細腿可沒法把你托起來啊。”
隨行的護士長也勸阻道:“你們兩個都是剛剛才醒,還沒有做全面的身體檢查,不要做這麽危險……這麽劇烈的運動啊。”
沈婕卻完全無視旁邊還站著鬱璐穎、鬱璐穎的(生物學)父親、護士長等人,猛地把自己的櫻桃小嘴貼了上來。
肖堯一愣,也隻得下意識地張開嘴,任憑她長驅直入。
隻幾秒鍾的時間,肖堯便分不清嘴裡哪些是口水,哪些又是她的淚水。
他認為這種情況下,自己也應該哭一下表示對愛情的重視與尊重,兩顆碩大的淚珠便立刻湧了出來。
“姐姐,這裡是醫院。”緊接著,肖堯便聽到耳畔傳來不滿與責備的聲音。
當然,是鬱璐穎的聲音。
接下來便是一場漫長的混亂。
鬱麗華來了,鬱波也來了。
奶奶也來了,小舅舅也來了。
更讓肖堯覺得離譜的是,大半夜的,林老師也來了,連校長都來了。
肖堯、鬱璐穎和沈婕都堅持認為自己身體無礙,應該立即出院,可惜大人們沒有人聽他們的。
凌晨四五點鍾的時候,大人們終於陸陸續續地暫且離開了,肖堯和鬱璐穎的病房中也終於暫且消停了下來。
“姆媽,你也回去睡吧,我們兩個真的沒事的。”鬱璐穎道:“真的。”
“可是……”鬱麗華不安地挪了挪自己的屁股。
“姆媽——咳咳咳,咳咳,不是,阿姨,”肖堯也跟著開口道:“我和小蘋——我和鬱璐——我和穎穎有話需要聊聊。”
“那,你們聊著,”鬱麗華有些不情不願地站起身來:“我就在外面走廊上,有什麽就叫我啊。”
“嗯,一定的。”肖堯點頭道。
……
“所以,”肖堯看著頭頂的天板問道:“我們睡了多久了?”
“今天好像是17號了,10月17,”鬱璐穎躺在自己的床上回答他道:“我們睡了……19天。”
“19天,”肖堯沉吟著道:“是一個月的三分之二。”
“是啊,怎麽啦?”鬱璐穎不解地問道。
“17號是禮拜幾啊?”肖堯問鬱璐穎。
“禮拜天?”鬱璐穎遲疑著說:“等我手機充好電,看看就知道了。”
“禮拜天啊,那得去望彌撒啊。”肖堯笑了笑。
“前提是醫生準我們出院的話。”鬱璐穎說:“他們說白天還要安排一個全面的身體狀況複檢。”
“複檢個鬼,我們明明知道,我們的身體都沒有問題,”肖堯道:“跟波哥說說,讓你小舅舅搞一下,早點把我們三個給放出去。”
“嗯,哦,啊,”鬱璐穎說:“好的。”
肖堯沒有再說話,他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病房裡一片靜蘭,只聽得到秒針細微的走動聲。 www.uukanshu.net
“你沒有什麽想和我解釋的嗎?”等了一分鍾左右,肖堯心平氣和地開口了。
“沒有。”鬱璐穎脫口而出:“跟你解釋什麽?”
“比如說,”肖堯見她還裝傻,口氣有些許不耐:“比如說你離開屠宰場以後去了哪裡,再比如說你和張正凱到底是怎麽回事?”
“屠宰場?你在說什麽啊?睡太久腦子不清醒了?”鬱璐穎驚奇地說:“張正凱?我和張正凱能有什麽啊,我從來沒有跟他單獨見過面——也不可能跟他單獨見面吧?”
“你還裝傻是吧?”
“我裝什麽傻啊?”
“你!”
於是,鬱璐穎開始娓娓道來這19天以來她所作的長夢。
那是一個和肖堯的夢完全不一樣的,獨立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