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婕把肖堯推到了自己的病床邊,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肖堯還坐在輪椅上沒有動彈,只是仰頭凝望著沈婕的臉。
“幹什麽?”沈婕小眼兒一瞪:“還等著我把你公主抱上床去?”
“我愛你,”肖堯說:“老婆。”
沈婕一小愣,笑了起來:“嗯,我也是。”
……?
“你說什麽?”肖堯確認道。
正常來說,沈婕的回答應該是“我知道的呀”“嗯,我知道的。”
“我也是”是什麽情況?
沈婕把頭抬得更高,直望天花板:“我說,我知道的。”
……
肖堯無言地爬上病床,把頭埋進了被子下面。
沈婕見他把頭藏進了被子裡,也覺得放松了一點。
“呼……”她不長不短地出了一口氣:“那我,再去問問……神經內科的大夫,給你安排複診的時間。”
說完這話,沒等肖堯回答,她便踩著拖鞋“啪嗒啪嗒”地離開了病房。
“啊啊啊……”肖堯在純白的被子裡扭了起來。
對於有些人來說,“我也是”是一句有點敷衍的話,但是在沈婕這兒,這無疑已是革命性的歷史突破。
肖堯小時候,家裡買了一台VCD機,附贈的碟片裡有兩盤《人鬼情未了》。
小肖堯翻來覆去地把這兩張碟片看到全是馬賽克,對其中的情節自然也是爛熟於心。
男主每次對女主說“我愛你”的時候,女主都只會說“我也是”,從來不說我愛你,男主對此頗有怨言。
直到陰陽相隔,人鬼殊途之後,憑借黑人靈媒的力量,二人再次相逢。
最終“我也是”這三個字成為一句暗號,讓男主相信了靈媒。
當男主深情款款地說出“我也是”三個字的時候,小肖堯感受到了人間至浪漫的語言。
啊啊啊……
……
與此同時,沈婕正走在通往神經內科的走廊上。
到底是怎麽樣,會脫口而出“我也是”三個字啊?
是不是壞掉了啊。
沈婕用力抹著自己的嘴唇皮,好像這樣就可以抹消掉剛才自己說的話。
是口誤吧,一定是口誤沒錯的。
少女不懂什麽是“愛”,也不懂什麽是“喜歡”,但是她懂一件事。
那就是,“生活就像被……如果不能反抗,那就乖乖享受。”
反正那個沈天韻早都會打醬油了——事已至此,那麽……既然對象是那個,擁有著“在她死後,幾乎崩潰”這種程度真心的家夥,那就,盡量,試試看,體驗真正的戀愛吧。
反正也是一種人生體驗嘛,不是嗎?
她決定,努力去,喜歡他,接受他。
沈大小姐下決心去好好做的事情,迄今為止還從來沒有做不成過的。
恭喜你啊,肖堯同學,從今天開始,你不僅有“未婚妻”,還有“女朋友”了。
完成了這段終極自我攻略的少女,不好意思地低頭笑了一下,嘲笑般地打了一下自己的臉龐。
她來到神經內科,谘詢了大夫。
現在已經快要5點了,這種事情又上不了急診,大夫幫她安排在了明天。
回高級病房的路上,她看到一位老阿姨一邊大聲打著電話,一邊抹眼淚,一邊從自己的身邊呼嘯而過,隻留下了一地“篤篤篤”的高跟鞋聲音。
真是的,在醫院大聲喧嘩,太沒有素質了,沈婕想。
不過……有時候也要換位思考,了解一下病人家屬急切的心情才對。
等等,那個老阿姨……是不是有點面熟?
少女停下腳步,轉過身,望著阿姨奔去的方向。
啊,她是不是鬱璐穎的媽媽?!
沈婕在姚老師殿堂的“親子教育中心”裡見過“鬱麗華”一面,從殿堂出來以後,第二天又在教堂見過真人一面。
她記得,當時鬱麗華留著到脖子的短發,面色嚴峻,看面相就是個尖酸刻薄,不好相與的典型魔都中年婦女。
但是沈婕總覺得,這種想用荊棘的尖刺來保護自己的人,才是那個要日夜忍受尖刺折磨的人。
想到這裡,就不免覺得有些可憐。
不管那個人是不是鬱麗華,沈婕都下意識地跟了上去。
她去的方向,好像還是……神經內科。
“你這舅舅怎麽當的,啊?”大老遠的,沈婕就聽到了一陣……嗯,略微失控的抱怨:“骨灰堂明明離南院近,人家楊神父要送南院,你非要送回到這裡,要是穎穎有個什麽三長兩短,老娘就跟你拚了!”
“素質,素質!”這是鬱波的聲音:“你瞎嚷嚷什麽?這是醫院!穎穎這不是沒事嗎?”
沈婕停住了腳步。
看來,確實是鬱璐穎的媽媽。
偷聽並非君子,呃,淑女所為,因此她打算離開。
“穎穎,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麽活啊!”
“媽,媽,我沒事……你……你松開,我喘不過氣了要。”這是鬱璐穎的聲音無誤。
沈婕沒有邁開腳步,她開始思考,既然碰到了,是不是應該出去露面,大大方方地打個招呼。
“癲癇是怎麽回事啊,穎穎以前可從來沒有過這毛病!”鬱麗華的情緒聽起來似乎稍微穩定了一些:“人醫生怎麽說的?”
“人醫生說……”鬱波道:“哎,護士,不好意思,問一下,就是那個……開車送病人來的時候超速闖紅燈了,要消記錄需要醫院開證明,應該找誰啊?……”
癲癇?沈婕一驚。
還有這麽巧的事?
……
沈婕轉身朝自己的病房走去,一股便意忽然襲來,便順路拐進了女洗手間。
醫院的衛生間的衛生狀況……還真是令人不敢恭維啊。
她悉心地鎖好隔間的門,褪下病號褲,蹲下。
不知為何,她的腦海裡浮現出的是,當時在“親子教育中心”的戰鬥。
覆蓋在濃重的寒氣之下的鐵甲女騎士,如影隨形的飛斧,還有無形的物理屏障。
製服她的弱點在……肖堯身上。
可那不是在殿堂裡嗎?只有在那種光怪陸離的異世界,才會有這麽詭異的事情……
打一個,另一個也會疼;今天又給我來一個同時癲癇,這倆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把抽紙扔進紙簍,用腳踩了一下那個開關,隨著一陣水聲提上了褲子。
沈婕打開了隔間門,迎面就看到一個中發高個女生走進了洗手間。
黃色的短袖,水藍色的牛仔褲,腳上是一雙高幫的帆布鞋。
“姐姐?”那少女吃了一驚:“你怎麽在這?不是病房裡有洗手間嗎?”
“璐穎?”沈婕也嚇了一跳,假裝是今天第一次碰到她:“肖堯不是說你今天去余山朝聖了?”
“啊……”鬱璐穎的臉上閃過一絲慌張的神色:“是……我舅舅聽說你病了,想說來看看你,所以我就帶他一起過來了——莪們兩個晚上再過去余山那邊。”
啊,撒謊的小女孩,你的主知道嗎?
“啊?你舅舅也來了?哪個舅舅啊,波哥嗎?”沈婕故意問著,親熱地拉上了鬱璐穎的手,往廁所門口走去:“他在哪呢?”
“哎,姐姐,你先讓我上個廁所。”
“別上了,這兒髒,到我病房去用洗手間。”沈婕說。
十分鍾後。
鬱波尷尬地站在沈婕的高級病房裡,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面露難色。
說是來探病吧,連水果都沒買一點,說是要來祝福病人吧,可是毛都沒有帶——聖帶,聖水,聖油,連經本都沒帶,到底是要怎麽祝福啊?
況且,沈婕也不是教友,不能給她做縛油聖事的。
鬱波想了想,在沈婕的床邊坐下,雙手按住了少女的頭頂:“天父,我們知道我們的一切,都是你賜予的,我們的財物、健康和生命,都是從你而來的,讓我們感謝讚美你。您的婢女現在因為患病,不能和我們一樣,正常地活動和工作,並忍受著痛苦。天父,求你祝福傷病的人,賜她勇氣和忍耐,去接受她的病苦,並求你賞賜她早日康復,重度正常的生活……願主與你們同在。”
“也與你的心靈同在。”鬱璐穎答道,並順手拍了沈婕一下。
“啊?哦,也與你的心靈同在?”沈婕說。
鬱波伸出自己的右手,以右側手掌面對沈婕直立,開始劃十字聖號:“願全能的天主,聖父、聖子、聖神降福你們。”
“阿們。”肖堯跟著鬱璐穎念道。
“阿們。”沈婕微笑了一下:“辛苦你了鬱神父,還專門為我跑這一趟,其實我這都快好了,用不著這麽麻煩的。”
“專門……倒也談不上,”鬱波有些心虛:“就是順路,順路。”
那可不,簡直是太順路了,沈婕揶揄地想。
“說起來,這大夏天的怎麽得肺炎了,平時還是要多注意身體啊……”鬱波站起身來道:“還是要注意防寒保暖,不要到空氣不流通或者環境汙染比較嚴重的環境裡去。”
“嗯嗯,神父,我知道的。”沈婕乖巧地回答道。
“要適當的進行鍛煉,提高自身的免疫力……不過你好像一直都有鍛煉,那最近不要吃辛辣、刺激的食物……”
“鬱神父,”沈婕打斷了鬱波的這些廢話:“可不可以請你為肖堯也祝福一下?我覺得現在他的問題比我嚴重。”
鬱波點點頭,走到肖堯面前,如法炮製按住他的頭,把剛才的祈禱文又重新背了一遍。
做完了祈福,又和大家閑聊了一會兒,鬱波站起身來準備離開:“對了,有一件事情,想要和你們說來著,正好今天大家都在,就一起說了。”
“神父您說。”
鬱波轉過頭看了看門外,走到門口,把病房的門關好,重又走回床邊。
“等過兩天小沈病養好了以後,我想請你,”鬱波看了看肖堯,又看了看沈婕:“還有你,帶我們再到鏡子裡面去。”
“啊?”三個人都吃了一驚。
“就是上次說過的,橋洞下面的那個……”鬱波解釋道。
“我知道,為什麽?”肖堯率先發問。
“我想親眼看一看那個世界,這是一,”鬱波解釋道:“第二,也許我可以訓練一下你們的能力,讓你們更好地使用自己精神堡壘的能力……”
“好啊,沒問題!”沈婕興高采烈地回答道。
肖堯暗自翻了翻白眼,心道這可是正中你的下懷了。
“可是舅舅,我沒有精神堡壘啊。”鬱璐穎弱弱地說。
“所以才要幫你發掘啊,哦對了肖堯,”鬱波轉過身來:“你把你那個同學,熊……熊……熊……”
“熊吉。”
“對,熊吉也一起叫上吧。”鬱波道:“沒什麽事情我就先走了,我還要趕去余山。”
“嗯,波哥你快去吧,今天謝謝你了。”沈婕歡快地回答道:“鬱璐穎你等會也要去余山參加活動吧?”
“啊,是的吧。”鬱璐穎看著自己的鞋尖。
“我送送你們。”還沒等沈婕發言指揮,肖堯已經積極地行動了起來。
在往醫院大門口走的路上,肖堯問鬱波道:“波哥,我們到底是為了什麽要去鏡子裡再練級啊?我的意思是,意義在哪裡?提升這種能力是為了對付什麽,我覺得我有權利知道吧?”
“有備無患。”鬱波只是冷冷地吐出了這四個字。
“您究竟……有多少事情瞞著我……我們?”肖堯脫口而出。
鬱波停下了腳步:“你不想知道鬱璐穎今天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裡嗎?”
“不是來看沈婕嗎?”肖堯莫名其妙道。
“因為我犯癲癇了。”鬱璐穎指出。
“啊?你也……哦,是被我連累的吧?”肖堯說。
“可能不是。”鬱波道。
二人走出第一人民醫院的大門口,站在馬路邊上,鬱波掏出一包“萬寶路”,抽出一根,捏碎爆珠,叼在嘴上:“誘發癲癇的原因,可能和共生有關。”
“哈?”
“今天下午,穎穎去余山了,”鬱波打了幾下,www.uukanshu.net 都沒能打著火機,隻好背過身去,用雙手護住火苗:“自從發現你和穎穎共生以來,應該是第一次分開這麽遠的距離,所以也是第一次出現這個問題——”
“距離過遠會讓我們兩個一起癲癇?”
“科學的基礎是多次反覆實驗,得出相同的結果,所以目前這種觀點還只能叫假說。”
鬱波終於打著了煙,肖堯還在消化這突如其來的信息,一會兒看看他,一會兒看看鬱璐穎。
“第一人民醫院的地址是武進路85號,”鬱波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穎穎你出現狀況的時候,差不多我們是在骨灰堂的附近,戶松公路2188號。我剛才已經讓你們的姚老師幫我查過,這中間的距離大約是26.1公裡,考慮到直線距離的話,可能會更短。”
“也就是說……”一直沉默不語的鬱璐穎開口了。
“也就是說你們兩個人目前分開的距離,可能不能超過20多公裡,具體的距離還需要進一步測試。”
“怎麽……怎麽會這樣。”肖堯喃喃地說。
“你們倆都是學生,生活軌道又近,所以平時不會出什麽問題,但是一旦其中一方想要走的稍微遠一點,就會遇到障礙。”鬱波歎道:“鬱璐穎你考慮一下,這個事情要不要告訴你媽媽,還有你,肖堯,是不是也應該告訴她了?”
肖堯仰起頭,看向第一人民醫院住院部的窗口。
他沒有看到的是,沈婕此時此刻,也坐在自己病房的窗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醫院門口的這三個身影。
眼神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