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早讀課的時間都在渾渾噩噩中度過,接下來是早操、升旗、國旗下的講話。
第一節課是數學課,是班主任姚琪的課——姚老師大踏步流星地從教室門外走進來,聲音宏亮地喊道:“上課!”
一邊喊一邊將手裡的書和作業冊“咚”的一聲扔在了講台上。
台下的學生們默默地看著姚老師,教室內一片鴉雀無聲。
“上課!”姚老師見下面沒有反應,又喊了一聲。
肖堯感到全班的目光都匯聚到了自己身上,同桌趙曉梅怯生生地用手肘頂了一下自己。
他終於反應過來了。
“上課!啊不對,起立!”肖堯大吼一聲,第一個站了起來。
伴隨著全班人低低的哄笑聲,眾人稀稀拉拉,有氣無力地紛紛站了起來。
“同學們好!”姚老師說。
“老~~~~~~~~~濕~~~~~~~~~~~好~~~~~~~~~~”
“請坐。”姚老師往下壓了壓手掌:“班長同學,昨天晚上沒睡好?”
“啊,對,”肖堯沒有坐下:“貓叫了一整個晚上。”
班裡又響起了沒什麽惡意的低低笑聲。
“瞎說,肯定又是學習太晚了吧?”姚老師和顏悅色地責備道:“說了多少次了,也要注意勞逸結合啊。”
“是,是的。”肖堯吞吞吐吐地說。
“你坐吧。”姚老師衝肖堯點了點頭,又面向全班人道:“這一次九月份的月考,肖堯同學又拿了年級第一名,總成績甩開了第二名二十多分。”
“哇~~~~~~”
學生們自發地響起了掌聲。
這有什麽的,肖堯想。要怪,只能怪你們平時太不努力了。
剛一下課,男生和女生們便都向肖堯的座位上圍了過來。
“肖哥,能教教我這個題你是怎麽做的嗎?”一個男生把習題冊遞了過來。
“好好好。”肖堯伸手接過。
“堯堯,先幫人家看看嘛。”一個女生拋了個媚眼。
“呃……同學請自重。”肖堯扭過頭去,看向坐在教室另一邊的鬱璐穎。
少女正嘴裡叼著一根筆,右手托著右腮,手肘撐在書桌上,歪著腦袋望著教室的窗外。
不是靠走廊那側,是靠天空的那側窗外。
肖堯看不到她滿臉憂鬱的神色,但是可以腦補出來,感覺她好像一隻被困在籠中的鳥,正在展望著天空,不禁又心疼起她來。
同桌趙曉梅怯生生地扯了一下肖堯的衣袖。
“同桌優先哈,同桌優先。”肖堯朝圍著他的同學們揮了揮手。
“切,近水樓台先得月是伐。”
午休的時候,肖堯沒有去食堂,而是習慣性地上了天台,鬱璐穎已經在那裡等著他了。
“我昨天晚上改良了便當的新做法,新口味。”鬱璐穎期待而又興奮地說:“趕緊吃吃看。”
“什麽意思,拿我當小白鼠咯?試吃對象咯?”肖堯隨口吐槽道。
“哪有哪有,趕緊吃了啦。”鬱璐穎催促道。
“熱過沒有啊,我可不是霓虹人。”
“熱過了熱過了,哪天不是拿姚老師辦公室的微波爐給你熱的?”
“我要你喂我吃。”肖堯恬不知恥地說。
少女的臉頰上閃過一片緋紅,飛速地四下張望了一下——偌大的天台上,當然只有他們倆人。
“你幾歲了啊你,”鬱璐穎掀開便當蓋子,四溢的香氣立刻充斥了肖堯的鼻腔。少女拿出一根金屬製的調羹:“張嘴。”
“啊——!”
“血盆大口!”
風不停。
綠樹蔭。
陽光晃眼。
天真藍。
“我們在奔跑,沿著夕陽,”飯後,鬱璐穎一邊收拾著飯盒,一邊陪著肖堯輕聲和唱起來:“是你喘息,起伏不定,我閉上眼睛~~~~我們,躺,在青草上仰望,看日子在飄蕩~~~~我們,像,那朵雲彩一樣,來不及回頭望~~~~真快呀,我的夏天,像浮雲般飄散,說著,她,再也不回來,別忘記呀,你們還在玩耍,和我,再,漫天飛揚吧,真想再見,那天你的臉,再見~~~~~~”
鬱璐穎收拾好餐具,再次跟早上那樣,貼上了肖堯的胸膛。
肖堯抬起了她的下巴。
“不要啦,在學校!”鬱璐穎抗議並且逃脫。
“有什麽關系,又沒有人?”肖堯不以為然道。
“不要啦,在學校!”鬱璐穎牌複讀機道。
“好好好,副班長同學說得對。”肖堯笑眯眯地說。
“我是學委。”鬱璐穎認真地糾正道。
“喵嗚~~~”早上的那隻華夏田園果子狸又出現在了天台上,在他們的不遠處轉來轉去。
“這貓怎麽長得跟我家養的那隻一模一樣啊?”肖堯。
“這種貓到處都是,撞臉有什麽奇怪的。咪咪,咪咪~~”鬱璐穎歡快地拍著手。
可那隻貓卻把尾巴夾進了褲襠裡,擺出一副戒備的樣子。
“嘖嘖嘖嘖……”肖堯靈機一動,用招呼小狗的方式去招呼那隻小貓。
那貓便一路小跑上前來舔肖堯的手掌心。
“哎呀,糟糕了,便當剛剛吃完——”鬱璐穎一拍自己的腦門:“欸,對了,我包裡還有魚乾,你等一下啊~~”
“一隻野貓而已,你對它那麽好幹嘛?”肖堯懶洋洋地說。
那貓一聽,“忽”一聲轉頭,亮出爪子結結實實給肖堯的小腿上來了一爪擊。
“喲呵,”肖堯笑道:“這貓怕不是成精了。”
“喵嗚~~~~”
鬱璐穎彎下腰,將貓咪抱在自己的懷裡,輕輕虎摸。
那貓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隨即又開始輕輕舔鬱璐穎的手掌心。
“哎,鬱璐穎……”肖堯說。
“這兒沒人,可以叫我穎穎的。”鬱璐穎一邊拆開魚乾的包裝袋喂貓,眼睛緊盯著它光亮的毛皮,輕聲說道。
“好的副班長。”
“我是學委。”
“學委,為什麽我今天早上一覺起來,就覺得這個世界有種……特別不真實的感覺?”肖堯眉頭緊鎖,思索著合適的表達方式:“怎麽說呢,就是一種虛妄感,好像是在做夢,但是又肯定不是在做夢。我感覺周圍的一切都很不真實,包括我自己,也很不真實……你有這種感覺嗎?”
鬱璐穎把一隻擼過貓的手指放在自己的唇邊,低著頭遲疑了三五秒鍾,才說:“沒有。”
“噢,抱歉,是我說了莫名其妙的話……”
“你一向是這樣的嘛,”鬱璐穎抬起頭來,衝他甜甜地一笑:“大哲學家。”
“哈哈,”肖堯乾笑了兩聲:“好像是這樣的。”
“這樣的生活,你有什麽不滿意的嗎?”鬱璐穎低聲道:“真不真實,有那麽緊要嗎?”
“啊?”肖堯說。
“跟我在一起,你不開心嗎?”鬱璐穎垂著頭擼貓說這話的樣子,不知怎麽的讓肖堯想起了日漫裡的病嬌。
“怎麽可能不開心啊,”肖堯再次伸手把少女攬進了自己的懷裡:“有你這麽好的女朋友,多少人羨慕我都來不及呢,是我三生修來的福分。”
“可哪有什麽三生,”鬱璐穎像貓一樣輕輕蹭著肖堯的胸膛:“我覺得人啊,能把眼前的這一生過好,就已經是很難能可貴了……”
“對,副班長說得對!”肖堯隨口應道。
“我是學……算了。總之,”鬱璐穎接著說道:“活在當下,珍惜眼前。”
“活在當下,珍惜眼前。”肖堯複述了一遍,把懷裡的少女摟得更緊了。
“至於是真是假,存在與否,有什麽要緊,有什麽區別,有那麽值得在意嗎?”鬱璐穎有如夢囈般低語著:“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你不是信天主教的嗎?”肖堯有些疑惑地抽了抽鼻翼,緊緊摟住少女的手臂也略為松弛了下來:“你跟我說過,你們的天主是真實的,祂所創造的這個世界也是真實的。”
“虛而又虛,萬事皆虛,”鬱璐穎道:“《聖經》說的,《訓道篇》。撒羅滿(注:又譯“所羅門”)王說:人在太陽下辛勤勞作,為人究有何益?一代過去,一代又來,大地仍然常在。太陽升起,www.uukanshu.net 太陽落下,匆匆趕回原處,從新再升。風吹向南,又轉向北,旋轉不息,循環周行。”
肖堯接上:“江河流入大海,大海總不滿溢;江河仍向所往之處,川流不息。萬事皆辛勞,無人能盡言:眼看,看不夠;耳聽,聽不飽。往昔所有的,將來會再有;昔日所行的,將來會再行;太陽之下決無新事。若有人指著某事說:‘看,這是新事。’豈不知在我們以前早就有過。只是對往者,沒有人去追憶;同樣,對來者,也不會為後輩所記念。”
“你怎麽也會背了?”鬱璐穎有些驚喜地抬起頭來,看著肖堯的臉問道。
“我……”
其實肖堯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背,這些經文的話語只是在他張口的時候,自己流到舌尖的。
“我愛你,”肖堯最後這麽說:“我現在的生活很幸福。”
只是,總覺得心裡頭空落落的,少了一塊什麽。
肖堯低下頭,少女則揚起了臉。
……
“哎呀呀!”一聲驚訝的喊叫從天台出入口的那扇小門處傳來,肖堯和鬱璐穎下意識地松開了彼此,面朝兩個方向坐成了一個“八”字狀。
“你們兩個,過份了啊!”頃刻間,姚老師便像一座山那樣,叉著兩腰——如果那也能叫腰的話,矗立在二人的眼前:“虧你們還是班長跟副班長!”
“姚老師,”鬱璐穎弱弱地舉起了自己的右手:“我是學委。”
“怎麽了老姚,”肖堯語調輕快地問道:“有什麽事您就說嘛。”
對不起啊,好學生就是可以為所欲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