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姓余,叫余東,他和盛春成說,他是杭城愛樂樂團的首席,也就是第一小提琴。
盛春成嚇了一跳,問,拉小提琴的,現在也來開網約車了?
“那有什麽辦法,我有同事,還去送外賣了。”
余東說:“從疫情開始到現在,我們已經快一年沒有演出,沒有演出,排練也打了折扣,每個月的排練津貼少得可憐,彩排和演出津貼完全沒有,剩下的就是基本工資,吃飯都不一定夠,哪裡還還得起房貸,只能來開網約車。”
“沒有帶學生嗎?我聽說,像你們這樣的,帶學生的話,收入很高啊。”盛春成說。
“帶了兩個,沒敢多帶,樂團的首席,壓力和競爭都挺大的,不能因為帶學生,把首席的位置丟了,你說是吧。”余東說,“這兩個學生,課時是固定的,你也不能說,來來,我缺錢了,你們多來上幾節課。”
盛春成對樂團一點概念也沒有,他問:“你們平時很忙嗎?樂團一般不都是晚上演出,白天有大把的時間。”
“那是現在,現在晚上也有大把的時間。”余東笑道,“正常的時候可不是這樣,我和你說說,正常的時候,我們上午九點到十一點排練,下午兩點到五點還是排練,像我們首席,因為有大量的solo演奏,晚上還要加排,你說,我還有多少時間?”
“什麽是solo演奏?”盛春成問。
“就是獨奏,一部交響樂,首席會有大量的solo演奏,碰到分譜很難的時候,也就是我一個人獨奏部分難度很大的時候,那排練就無休無止,根本沒有什麽上下班時間,演出的時間是定死的,要是在這之前,你不能有把握百分百拿下,那就死定了。”
余東說著,盛春成點點頭,這個他能理解,盛春成說:
“那你現在有時間了,可以多帶學生。”
“怎麽敢?”
余東看了一眼盛春成,繼續說:
“萬一下個月,疫情就過去,一切都正常了呢?我們是不是也要對人家學生負責,不可能說跟你學了兩三個月,你去和人家說,對不起,我不能教你了,時間上安排不過來,對吧?”
盛春成點點頭,這個倒是,他雖然不懂小提琴,但也知道,小提琴很難學,就是跟著學個一年半載,也最多學了一點皮毛,而像余東這樣的,收費肯定很高,能來拜他為師的,那樣的學生,十有八九,都是指望能去參加藝考的,你教一半不教了,這不耽誤人家前程?
“所以啊,我還是老老實實來開這個網約車。”余東聽了盛春成的話,苦笑道:“要不然,我的房子,就要被銀行收走了,我和我老婆,就要流落街頭了。”
“那你還是比我好,你至少都已經買了房,我還什麽都沒有。”盛春成說。
“別別,兄弟,聽哥一句,你要是沒有很多的錢,沒有能力全款買房,你就千萬別買,不然你買的不是房,而是多了個祖宗,多了個爺爺。”余東和盛春成說。
“為什麽?”盛春成問。
“沒買房之前吧,我和我老婆還很浪漫,沒有演出的時候,我們周末都會出去吃吃飯,逛逛街,看看電影什麽的,高興的時候,宿舍也不回,就去酒店開個房,休假的時候,兩個人還會開著車出去自駕遊,多瀟灑?
“那個時候,口袋裡還有一點存款,從來沒有感到經濟上有什麽壓力,該花的,花就是了。
“買了房之後,完蛋了,存款馬上清零,還背了一身的債,每個月要還的,遙遙無期。
“自駕遊第一個就取消了,周末也不敢出去吃飯了,看電影和逛街也戒了,倒是不用再去開房,只能買了菜回家做,沒房的時候,以為在自己的家裡做飯吃,是件多麽愉快的事,有了房之後,才知道,不敢出門是多尷尬和苦逼的事。
“兩個人吃完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是滿臉的憂愁,我老婆連商場的門都不敢進去,買衣服都隻敢去抖音和淘寶,還要抖著手買,洗發液沐浴露和化妝品,都隻敢去拚多多買那種形跡可疑的便宜貨,她老是和我抱怨,說是感覺自己現在都快和打工妹差不多了。
“我去,還打工妹,我感覺自己現在比打工仔還不如,打工仔半夜還敢出去擼個串,來點冰啤酒,我敢嗎?我他媽的現在,連去菜場買個青菜,都要貨比三家,比的是誰家的青菜便宜。
“我和你說,現在要是有什麽人來給我們送請柬,那就是自己來拉仇恨,他能得到的,絕對不是我們的祝福,而是十萬個操你媽,這不是在我們的雪上又加了霜嗎?
“這樣的日子,就不是人過的,生活質量,那是一點的沒有,過著沒有質量的生活,狼狽不堪,人的尊嚴也會流失的,真的。
“放在兩年前,你要是和我說,我有一天會去開出租,我能揍你,我這樣說,不是鄙視開出租的,而是覺得,那根本就不可能是我會乾的事情。
“我是誰,我是那個每次演出,整個樂團的成員都上場之後,我才大步流星地神氣地走上台的那個,演出前,我要負責給樂隊調音,坐在離指揮最近的位置,指揮上場和退場時,都要和我握手,演奏結束,指揮要特意把手指向我,我穿著燕尾服,站起來,腰板筆直,對著台下微微頷首,接受大家的掌聲。
“就這樣一個神氣活現的家夥,他會去開出租?怎麽可能?結果呢,你看,哈哈,這不,乾上了,還乾得挺賣力。
“兄弟,有一個詞很形象,房奴,我現在就是一個奴,奴就只有人家虐你的可能,哪裡有你自己選擇的機會。
“上上個月我們兩個,終於下定決心,想把房子賣了,可現在杭城的房子,根本就有價無市,別看那些人在鬼扯,什麽這裡的房價又漲了,那裡幾千個人在搶號,都是托。
“我們的房子,從掛上去到現在,連一個看房的人都沒有,房子賣不掉,就只能繼續供著,當祖宗供。
“兄弟,我以一個過來人,準備爬上岸的人和你說,千萬別跳下去,下面真的是萬丈深淵,不會有奇跡的,不會像那些武打片裡拍的,一個跟鬥掉下懸崖,下面還有奇遇,會遇到神仙姐姐,遇到個鬼!”
兩個人走了一路,盛春成就聽余東抱怨了一路,可見他心裡有多憋屈,遇到一個也喜歡在車上聊天的, 就滔滔不絕。
不過,就這樣聊著,盛春成覺得,自己和這個余東,余首席,還挺聊得來的,有時間,自己倒是可以請他擼個串,這點能力,自己還是有的。
車到了小區門口,盛春成準備下車,他很想和余東加個微信,想到自己身上帶著的是盲人手機,不方便拿這個加,盛春成問余東,可不可以加個微信?
“可以啊,對了,你們的短視頻,要是需要配個樂什麽的,可以找我,這個我可以免費幫你們搞。”余東說。
盛春成說謝謝,謝謝,你微信號多少?
余東告訴了盛春成一個電話號碼,和他說微信同號,盛春成記住了,他和余東說:
“我回去加你,手機沒電了。”
余東比了一個ok的手勢,啟動車子走了。
盛春成回到了家,丁畫眉馬上過來問:“喂喂, 楊貴妃的爸媽找你什麽事?”
“別吵,別吵,等會再說。”
盛春成怕腦子裡記著的電話號碼被忘了,打斷了丁畫眉的話,急急地跑去裡面臥室,從床頭櫃上拿起自己的華為手機。
“神經病!”丁畫眉罵了一聲。
盛春成打開微信,按了號,再點添加朋友,把余東的電話號碼輸了進去,再點搜索,出來的結果讓盛春成有些不相信,上面顯示的是“余大麻子”。
盛春成將信將疑,發送請求,過了一會,對方添加了他,盛春成問:“是你嗎,余首席?”
余大麻子回答:“沒錯,是我。”
盛春成拿著手機哈哈大笑,丁畫眉瞄了他一眼,又罵了一聲:
“神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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