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按摩店開在景芳一個居住小區的大門口,一幢居民樓的底層,它的左邊是一家牙醫診所,再過去是一家規模很小的面店。
右邊過去,依次是一對夫妻經營的聯華超市、浮力森林蛋糕店和海王星辰藥店。
按摩店規模不小,有十幾個盲人按摩師,老板本身也是一個盲人,老板娘負責收銀,是一位聾啞人,店裡唯一的正常人,是搞衛生的阿姨,盛春成來了,就是第二個。
讀的是那麽一所說起來也沒人知道的破學校,中途還輟學了,盛春成自己也知道,憑這樣的條件,自己要想在杭城找到什麽好的工作,是不可能的。
他想過去送外賣,或者快件,後來還是大伯和他說,讓他跟著自己學推拿,學會了,也算是有手藝在身上,真到了窮途末路,還可以應應急。
大伯和老板說好,讓盛春成在按摩店裡先做雜工,當當下手,店裡包吃,住就和大伯一起住在他們租的宿舍裡,這樣,盛春成雖然收入不高,但幾乎沒有什麽開支,自己的工資,可以寄回家裡去。
盛春成初到杭城,這個城市,對他來說陌生而又堅硬,他也沒有太多的選擇,就在盲人按摩店待了下來。
盛春成跟著大伯學推拿,上手很快,只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手法就已經很嫻熟,可以獨立為顧客服務了,老板給他加了工資,算他是店裡的一個正式人員,但盛春成知道,這其實還是沒有什麽前途,只是權宜之計,他在這裡,不可能乾久的。
他沒有殘疾證,考不上盲人按摩師的資格證書,連從業人員備案登記都辦不了,他也不是什麽中醫學院畢業的,要想拿普通人的那種正規的按摩技師資格證,第一道門檻就把他給擋住。
雖然吃的也算是技術飯,但這碗飯,光有技術沒有證,就是一個黑戶。
他在這裡,雖然已經開始接待客人,但他的身份是模糊的,有一些客人,在這家盲人按摩店裡,看到這麽一個雙目炯炯有神的按摩師,既感覺奇怪,又滿心狐疑。
碰到有什麽單位來檢查,老板娘走到包間門口咿咿呀呀叫幾聲,盛春成扔下躺在按摩床上的客戶,趕快就跑去了隔壁的牙科診所。
牙科診所的前台丁畫眉,一看到盛春成失魂落魄地跑進來,就吃吃地笑,有些幸災樂禍地問:
“又來檢查的了?”
一般來說,按摩店中午和傍晚的時候生意最忙,中午,附近有一些上班的客戶,到了這裡,一邊按摩,一邊就當是午休了,有幾家單位,給下面人集體辦了月卡,傍晚則是後面小區的住戶居多。
其他時間,店裡沒什麽客人的時候,盛春成在店裡待不住,和一個聾啞的老板娘沒什麽可交流的,和那些盲人按摩師,溝通起來,盛春成也覺得有難度,畢竟盛春成看得到的世界,他們看不到,活在不同世界裡的兩撥人,會有多少共同語言?
每逢這個時候,盛春成就溜到隔壁的牙科診所,和前台的丁畫眉聊天,丁畫眉比盛春成大兩歲,今年二十四歲,長得不算好看,也不難看,一頭齊耳短發,圓圓的臉,鼻子的兩側,仔細看,還有很淺的幾粒雀斑。
她和盛春成一樣,讀的也是湖南一所說出來也沒有人知道的大學,不過她比盛春成好,至少是已經畢業,人家是正正經經的一個大學生。
“你大學畢業,還來這裡當前台?”盛春成問。
“不然呢?”丁畫眉“切”了一聲:“現在是個人就是大學畢業好不好,大學生不值錢,特別像我們這種野雞大學的,對了,你不是嗎?”
“我才讀了一年多。”盛春成有些不好意思。
“怎麽,耍流氓被開除了?”丁畫眉問,“還是考試作弊?作弊也沒那麽嚴重啊,那種破學校,哪個考試不作弊。”
“不是不是,我是家裡有事,沒有繼續上。”盛春成沒有和丁畫眉說,到底是什麽事。
大家都是年輕人,在這個城市,都是漂泊者,也都沒有更多的地方可去,沒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做,時間久了,就有了惺惺相惜的味道,丁畫眉成為了盛春成的女朋友。
盛春成從他大伯他們的宿舍搬出來,花了兩千三百一個月,和丁畫眉兩個人,在後面小區租了一套很小的單元房。
有了女朋友,又租了房子,還要給家裡寄錢,盛春成的口袋就捉襟見肘,每個月都過得很狼狽,自己在按摩店,本來就是個身份模糊的人,他也不好意思和老板開口要求加工資。
而且,這個時候,疫情的高峰期雖然已經過去,按摩店關了一個多月後重新開張,很多的客人卻沒有回來,生意大不如往日,來一個新客,好幾個按摩師就要搶,按摩店和洗腳店一樣,按摩師的提成,都是按接客數算的。
盛春成不好意思去和那些盲人師傅們搶,碰到這個時候,他不是往前,而是往後縮,大伯因此說了他很多次,盛春成沒有吱聲,但下次再碰到這樣的事情,他還是一樣,因此收入比原來少了很多。
盛春成還擔心,這樣下去,店裡遲早會維持不下去,需要裁人,真到了那個時候,盛春成知道,第一個該走的肯定是自己,怎麽說自己所有器官健康健全,離開這裡,也比那些盲人師傅們更好找工作。
盛春成重新有了去送外賣的打算,他打聽過了,現在送外賣的收入,好像能比他在按摩店的收入高一些。
盛春成找到一個相熟的外賣小哥,求帶,小哥斜睨著他說:
“你以為外賣這碗飯很好吃,風裡雨裡雪裡,碰到難搞的客人,不僅給你白眼,還給你一個差評,我他媽的常常跑著跑著就想停下來,先在路邊大哭一場。”
“別多想了,我要是有你的手藝,天天穿著白大褂,在這空調房裡乾活,睡覺都會笑醒。”小哥補了一句。
“錢不夠啊,我睡覺都會哭醒。”盛春成和小哥說。
“笨!”小哥看了看他,罵道:“人家現在做美甲的,美容的,都上門服務了,伱有這個手藝,為什麽不可以上門服務?上門服務,一天做個兩三個客戶,賺的錢肯定比我多。”
盛春成眼睛一亮,對啊,自己為什麽不可以上門服務,上門服務,人家才不管你有沒有什麽按摩技師證,即使有人想看,自己去做個假證帶在身上,人家也分辨不出來,最後看的,還不是你的手藝,要論手藝,盛春成就很自信。
盛春成把這事和丁畫眉說了,丁畫眉也很高興,覺得眼前一片光明,盛春成終於也可以被人共享了,眼下,不是共享經濟時髦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