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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白晝漫遊》五百八十六 盛春成小時候
盛春成小時候,經常跟著父母的中巴車,去鄰省淳安縣的縣府所在地排嶺鎮,也就是現在的千島湖鎮。

 那個時候,他上小學年齡沒到,因為太皮,爺爺奶奶又不想帶他。他爺爺奶奶在農村裡,屬於那種不勤快的人,爺爺最大的嗜好就是賭博,年輕的時候家裡窮,沒有賭資,當時抓賭又抓得厲害,他爺爺偷偷從家裡挑了一擔地瓜絲乾,就鑽進了後面的大山裡。

 一群人挑著擔子,在山上聚賭,賭的就是大家挑來的地瓜絲乾,或者是老玉米,再沒有東西,從家裡偷偷挑出一擔當豬飼料的麥麩,或者酒糟也是好的。

 碰到公社派出所得到消息,公安帶著公社民兵連的民兵上山來抓賭,大家就把擔子一扔,做鳥雀散,四下狂竄,隱匿進大山裡,公安和民兵們,沒抓到人,挑著一擔擔的擔子下山,然後直接進一戶戶人家抓人。

 那時置產不易,別說是像籮筐和扁擔,就是連家裡的碗,碗底也是刻了字的,缸破了碗破了,還有人走村串戶,上門來補。

 那些籮筐和扁擔上,都用紅色或黑色的油漆,寫著某某某某年某月置辦的字樣,公安和民兵,根據上面的字,直接就能找到人。

 盛春成的爺爺,每年都會被帶走兩三回,帶走了就讓你義務勞動,說是接受教育,去水庫或者開公路的地方挑石頭。

 所以每逢有什麽項目開工,也是公安和民兵抓賭抓流氓最積極的時候。

 等到盛春成出生,他爺爺已經沒有這麽荒唐,主要是更年輕的賭徒們,已經看不上這些沒錢的老賭鬼,不會和他們玩。他們自己,在村裡和家裡的名聲早就臭了,威信也已掃地,子女們不給他們錢,都被別人認為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這些老賭鬼們,錢沒有,賭性還在,每天還是湊在一起,一毛兩毛地這樣小賭賭,連警察從他們邊上走過,都懶得管他們。

 盛春成的爸媽開上中巴車後,有了錢,也一直沒有幫他爺爺奶奶翻新房,就是怕他爺爺,有了新房子後,說不定哪天會把房子都輸掉。沒想到這沒人要的舊房子,最後還成為了盛春成一家的庇護所。

 他大伯感歎說,自己的父母親在世的時候,一天到晚埋怨兩個兒子,不給他們起新房。大伯說,要是起了新房,現在也是人家的,春成,你們一家,大概連個躲雨的地方都會沒有,這就是天意。

 爺爺這麽不著調,成天在外面,家裡的事情,就都變成他奶奶一個人在做。其實家裡也沒有什麽大事,山裡人家,連田都沒有得忙,有的就是一些家務,但家務事就這樣,你勤快的話,一會就可以乾完,也可以拖拖拉拉,讓自己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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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妮那個時候剛斷了奶,由奶奶帶著,奶奶就覺得自己要養兩頭豬,七八隻雞,還要帶孫女,已經是天下最忙,也是最辛苦的人了,每次盛春成爸媽回去,她都會和他們嘮叨半天。盛春成爸媽,怎麽還敢把盛春成也放在家裡?

 加上兩個人開上中巴車後,人活絡了,對外面的世界,也有了新認識。盛春成是他們的獨子(那時還沒春明),他們望子成龍的心是有的,放在家裡,還擔心跟著賭鬼爺爺學壞了,他們就自己帶,每天出車的時候,盛春成就跟著坐在車上。

 碰到客人很多,車裡坐不下的時候,媽媽會讓盛春成下車,把位子讓給客人,和他說,不要亂跑,就在這裡等我們回來。

 盛春成滿口答應。

 可問題是父母開著車回去鄉裡,再回到排嶺,最少也要兩個多小時。路沒有多遠,主要是到了鄉裡,還要等客人坐滿再出發,等待的時間比較長。

 盛春成怎麽可能在中巴車站,老老實實地等兩個多小時,往往是父母的中巴車一啟動,他也就跑開,跑到排嶺街上去玩了。

 盛春成最喜歡去的,是一家在當時已經為數不多的國營商店,鍾表刻字店。店在原來排嶺百貨大樓的一樓,百貨大樓已經分割成一間間的小店面,租給個人老板,從事各種經營,只有這鍾表刻字店,因為刻章屬於特種行業,不是誰都可以經營的,而被保留了下來。

 鍾表刻字店的面積不大,大概十幾個平方,進了大門,一邊櫃台是刻章的,另外一邊櫃台,是修鍾表的。盛春成每次去,裡面都是同樣的兩個人,刻章的櫃台,是一個三十多歲的,臉色蒼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的男人。

 而鍾表櫃台那邊,則是一個五十多歲,戴著圓形老花鏡的男人。眼鏡架上還系著一條鏈子,他站起來和櫃台外面的客人說話的時候,老花鏡就掛在他的胸前。

 鍾表櫃台裡面的牆上,和玻璃櫃台裡面,掛著擺放著各種鍾表,有老式的上發條的自鳴鍾,還有後來的各式機械鍾表,絕對不會有電子鍾表。

 盛春成曾聽到鍾表師傅,面對一位拿著一塊電池表來修的顧客,很不屑地說:

 “這種電子手表不用修,不走,都是因為電池沒電,換個電池就可以。”

 顧客說:“我已經換過電池了,還不走。”

 “那就扔掉好了,反正這種電子貨,本來就不值錢的。”鍾表師傅和客人說,客人白了他兩眼走掉了。

 鍾表刻字店吸引童年盛春成的是,那牆上掛著的幾十隻鍾,還有櫃台裡擺放著的幾十隻表,大大小小長短顏色和材質不同的時針和分針,都整齊劃一地指向同一個方向和刻度,它們察察察、喳喳喳、切切切、錚錚錚地走著,雖聲音不同,但一致的整齊。

 讓連鍾表都還不是很會認的盛春成,感覺時間就是由這些不同的機械聲音帶著走的,它們是複雜的,而不是單一的,但在複雜的同時,又保持了同一的節奏,盛春成經常會在這時間的叢林中迷失,盯著某一面鍾或者某一塊表,一看就是十幾二十分鍾。

 這似乎和他頑劣的性格不符,但卻和鍾表店的氣質很契合。

 鍾表刻字店裡,最吸引盛春成的還是鍾表師傅,在童年的盛春成看來,他很神秘,甚至有些不食人間煙火。

 淳安話的語調和語音是很衝的, 幾個淳安人在一起說話,聽不懂他們話的人,會誤以為他們是在吵架。而鍾表師傅的說話聲,總是慢條斯理,很軟很糯,細聲細氣,哪怕他和客人說出,讓客人可以把他的電子表扔掉的話時,客人仍然發不了脾氣,只能白他兩眼。

 而當他一隻眼睛上戴著放大鏡,開始修理鍾表的時候,盛春成更覺得這個時候,他就像是在施魔法,整個鍾表店都頃刻安靜下來,脫離了外面喧鬧的街道。沒有什麽能讓他抬起頭來,他已經脫離這個世界而存在了。

 盛春成躺在那裡,他覺得自己這個時候,很像是那個鍾表師傅,他抱著的蘭總,就像是他俯身向她的鍾表。

 盛春成不停地撫摸和安撫著蘭總,和她說,放松一點,不要緊張,就這樣好嗎,好,我們來,就這樣繼續,蘭姐,要是疼的時候就和我說,我們慢慢來,對對,就這樣,你感覺到了嗎……

 盛春成感覺自己就像那個鍾表師傅,正在慢條斯理,很軟很糯,細聲細氣地修理著蘭總這部已經壞了的精密儀器,而不是在和她苟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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