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現在這種敏感時期,你想想,寫這樣的文章,當然很快被刪了,微博和朋友圈,還有公眾號,都被刪了。被刪之前,這文章已經被人截圖,在朋友圈和群裡不斷地轉發,影響很大。”
“就因為這事?”盛春成問。
小馬搖了搖頭:“還有,街道的兩個小年輕,跑到了家裡,和鄭老師說,她的文章影響目前的防疫工作,讓她注意一點。
“鄭老師當然勃然大怒,她說,我說的是經濟問題,經濟的問題,你們懂還是我懂?再說,我要說什麽,你街道管得到嗎,不要以防疫的名義,就覺得你們可以為所欲為,你們沒有這個權利,就是警察到我家裡來,也要帶正式的手續。
“鄭老師把他們趕了出去,她接著寫了一篇文章,是談依法治國的,她說,依法治國這四個字,幾乎是從改革開放開始,一直伴隨著我們,幾代人在努力著,完善和建立我們完備的法律體系,和大的經濟環境一樣,法制的環境要破壞也很容易。
“她說,當前最危險的就是基層單位的肆意妄為,以文件代法,以通知代法,以各種各樣的名義,破壞法律的權威性。比如,以環保的名義,隨意關停依法設立的企業,限制它的生產經營時間等等。以召開某大會的名義,讓那些臨街小店都關門。到了疫情期間,就更盛。
“誰給了地方政府和街道社區,封控小區甚至封人家家門的權利?哪怕就是因為防疫需要,也應該是由各級人大出台臨時性法規,或由中央出台指導性的實施細則。
“地方出台的任何防疫措施,都必須進行合規檢查,不能和現有的法律法規相抵觸,地方政府和相關職能部門,更不能自己給自己授權,或者隨意擴權、無限擴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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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困難的時候,就越是要講依法行政,越是要控制住那些想踐踏法律嚴肅性和權威性的手,不然,幾代人的努力就會付之東流,我們的法制環境要再建立起來,就難上加難。疫情很可怕,但比疫情更可怕的,是無法無天。”
“這篇文章發出來之後,鄭老師的所有帳號,都被封了,不能用,還有,你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上次會議的事情嗎?”
盛春成點點頭。
“那次會議之後,鄭老師其實就不能參加任何會議了,有邀請函到了學院,學院這裡就扣住。這個,當然不是學院的決定,也不是最上層的決定。但到底是誰決定的,我們院長也不肯說,不敢說,他除了不停地向鄭老師道歉,說對不起,他也沒有辦法。
“那些做這個決定的人,更沒有人敢出來承認,這讓鄭老師心裡窩著火,都不知道該朝誰去發。每個人看到她都笑容可掬,都說理解理解,怎麽可能,我們當然都很想聽到鄭老師您的真知灼見。所有人都這樣打哈哈,這樣湖弄,鄭老師說,感覺自己變成了玩偶。
“我問過我們院長,院長偷偷和我說,這還不明顯嗎,人家開會,都是當喜事辦的,到的人大家說幾句場面話,給人家抬抬轎子,會議的目的就達到了。你來一個老太太砸場子,人家怎麽收場,主持會議的也沒辦法啊。
“我想也是,肯定是有人怕鄭老師再去參加類似的會,放一通炮,後果沒有辦法控制,最終影響到自己的利益唄。鄭老師現在等於真的成了啞巴,什麽都說不了,已經沒有說話的途徑了。她這才覺得不如走吧,在這裡說不了話,還讓人看著礙眼,真的變成老來嫌。”
盛春成聽著,心裡覺得很悲涼,一個老太太,癌症帶走了她的聲帶,但沒有帶走她要說話的那份衝動,借助著工具,她也要發聲,說出自己想說的話。但現在,她真的說不了話了,這個社會,已經沒有人願意聽人說真話了。
他更是知道啞巴這個詞,對鄭教授來說意味著什麽。她到了美國,肯定有很多人希望她發聲,但她說過,她在國外,從來不會批評國內的事情,因為她覺得這是家務事,沒有必要和外人說,讓人看笑話。這樣,她會自動閉嘴,自動就成了一個“啞巴”。
盛春成問:“鄭老師的護照不是……”
“補辦了。”小馬說。
“去補辦護照,對鄭老師自己來說,就是一種羞辱吧?”盛春成問。
小馬歎了口氣:“那有什麽辦法,心裡肯定不好受。”
“簽證呢?簽證這麽快就拿到了?”盛春成問,“我聽說去美國的簽證很難拿,還是這種時候。”
“去了大使館就拿到了。”小馬說,“人家內部有一個名單,名單上是我們國家各個行業的優秀人物,你只要在這個名單裡,一申請,馬上就給你簽證,鄭老師就在這名單裡。”
“那就是鼓勵他們去。”盛春成苦笑,“這才是真正的挖牆腳。”
小馬點了點頭。
盛春成說:“也是我們願意被人挖。”
“今天什麽都不用說,鄭老師既然已經決定了,她肯定是想好了,你說對吧?今天你就好好給她按摩,陪她吃飯,其他什麽都不用說。”小馬和盛春成交待。
盛春成說好。
小馬看了看手表,站起來和盛春成說:“我們走吧。”
盛春成也站起來,兩個人往鄭教授家裡走的時候,盛春成感覺自己心裡充滿了憂傷。這很可能是自己最後一次到計量大學來了,很可能是最後一次看到鄭教授,小馬說得對,鄭老師既然已經決定,她肯定是想好了,就是那個詞,去意已決,不會再回來了。
盛春成看看小馬,想到,就是連小馬,自己可能也會是最後一次看到了,杭城這麽大,自己不再到鄭教授這裡來之後,以後怎麽可能會碰到。
“小馬。”盛春成叫了一聲。
小馬應了一聲,轉過頭來。
盛春成說:“我們的新店開張了,歡迎你去看看。”
“我?”小馬問。
“對啊,你就是不按摩,那裡也可以喝茶喝咖啡, 可以看書,或者帶著電腦去工作,那裡的環境,和你們學校不一樣,不是說換個環境,可以換換腦子嘛。”
“你是說我腦子不好使?”小馬笑著問。
盛春成趕緊說:“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
小馬笑著看著他,等著他說下去,盛春成說:
“我的意思是,你也走出象牙塔,去接觸接觸外面的社會。你們這裡,看上去很平靜,其實暗潮洶湧,底下是刀光劍影,有點恐怖和壓抑。”
小馬不響了,她知道盛春成這是意有所指,她點了點頭。
盛春成掏出自己的名片,遞給小馬,和她說:
“上面這個地址,就是我現在在的地方。”
小馬把名片收好,說了一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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