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芊芊寫來的。
……
張邕,
你去北京已經幾個月了,見信如面。
你說自己分配到了GPS中心,我覺得挺好的,祝你一切都順利。
只是有些事,現在到了該說清楚的時候了。北京是你的夢想所在地,你心中可以建功立業的地方。但我從來沒有想過去北京,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畢業。
其實我已經不止一次和你說過了,但你沉浸在自己的北京夢裡,完全沒有在意過我說的話。
我想我們之間已經沒有必要繼續相處下去了,我們分手吧。
祝你在北京事業有成。
你的工作,我的學業都很繁忙,不用再回信了。其實,只要你的北京夢還在,回信也沒有任何意義。
再見,祝好
芊芊
……
蔡總回京了,大家送別的時候,蔡總特意四周環視了一下,沒看到張邕,他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不舒服,但這次沒表現出來,和大家招招手,上車走了。
直到晚飯的時候,大家才看到張邕從房間出來,他洗了澡,換了衣服,頭髮也梳的整整齊齊,再不是蓬頭垢面的模樣,人看起來精神了,大家剛注意到,幾天的時間,他整個人似乎清瘦了很多。
最重要的,他當初升級設備時的那種熱情和活力看不到了,身上多了一種淡淡的冷漠氣息。他坐在趙師兄旁邊,卻向鞏義一伸手,“給我一支煙。”
大家都愣了下,心中又有些惋惜,中心裡為數不多不抽煙的人群,如今又失足了一個。
鞏義沒拒絕,還幫他點上。張邕吸了一口,明顯被嗆到,但卻狠狠的一口,將煙努力地吸入腹中。
金太郎坐在對面,冷冷的看著張邕,他對張邕今天沒有送別蔡總耿耿於懷,覺得這是比升級一事更不能原諒的錯誤。
“張邕,你還要請假嗎?”
“對不起,主任,我不該請假,也不請了。”
這幾乎是張邕晚餐中說的最後一句話,直到趙師兄問他,“你怎麽了?有心事?”
“沒有,師兄,我挺好的。”
“要還是升級的事,就別想了,都過去了。”
“是的,師兄,都過去了。”
項目終於可以繼續,第二天的外業出發時,張邕突然出現在儀器旁,他對正在整理設備的外業工程師阿威道,“設備給我,今天我出外業。”
阿威看了眼一臉蒼白的張邕,“開什麽玩笑,你出什麽外業。”
張邕執拗的點頭,“我今天出外業。”
“就算出外業,你也不要找我呀,我今天去爬七子山,你找阿楞吧,他今天好像在鎮裡,樓下就是小賣部,有的吃有的玩。”
“計劃都是我做的,我當然知道你要去哪裡,我就是要去爬七子山。”張邕說完,一把搶過儀器包,背在了自己身上。
南方的山沒有路,都是在半人高的草叢中摸索前行,腳下或許是前人踏出來的路,但早被遮蓋,只能憑著感覺前進。手中還要揮舞一些打草的設備,以防那些有毒或者無毒的爬行動物。天氣又潮又熱,但必須長衣長褲,以防被雜草荊棘割傷。
張邕背著十幾斤重的設備,大步走在前面,後面是阿威和背著腳架的向導,汗水早早浸濕了二人的衣服。向導大口的喘著粗氣,“阿威,你們這個同事是山裡長大的嗎?這也太厲害了,哎呀我的媽呀,實在不行了,你叫他休息一下吧,離開機至少還有一個半小時,不用這樣玩命。”
張邕的聲音遠遠從前面傳來,“你們歇吧,沒事,我先上去等你們。”
張邕一個人先上了山頂,找到了埋石的三角剛標,然後放下儀器,脫下了上衣,卷起來一擰,衣服如同洗過,汗水嘩嘩的往下流,他大口喘著氣,看周邊沒人,忽然發泄般的對著山川大聲呼喊,“啊!”臉上濕漉漉的,不知道是汗還是淚。
癲狂的聲音伴著回聲,傳到上山途中的阿威耳中,他不解的搖頭,“不是沒處罰他嗎?怎麽真的瘋了。”
接下來的一個月,張邕每天白天外業晚上處理數據,工作一絲不苟,但很少與人說話。
世界沒有因為張邕的沉默而停止轉動,但的確有些人會想起他。
Skydon總部,卡爾剛好在樓梯口遇到了技術主管,“那個中國人,Yong,後來有消息嗎?”
“沒有,我們回復了郵件,但沒有他的進一步消息。我們還開通了他的用戶帳號,給了他一級權限,除了我們內部的資料,用戶可用的任何工具和文檔他都可以拿到。我看過記錄,在他拿到帳號的當天,登錄了我們的網頁,而且下載了相關程序,但是這是他唯一一次登錄,以後就再也沒了消息。”
卡爾歎了口氣,微微有些失望,“沒辦法,這就是生活,總有些人從我們身邊匆匆消失,有些我們甚至從沒見過。”
與主管分開,卡爾進了一間小會客室,坐在會議室等待他的是一個相貌堂堂的華人男子。
……
……
北京,曉衛帶著易目和田教授從某國家局的工程中心走出來,這是一次極為成功的拜訪,這個項目就是曉衛匯報給SKydon的基站網絡采購項目,但因為曉衛給出的信息極為模糊,Skydon甚至連這個用戶的全稱都不知道。而曉衛最主要與SKydon溝通的就是折扣和帳期,卡爾對此無比不滿。
“一百五十台!”易目出門就激動起來,這是他們剛剛確認的數字,這個數字不僅龐大,而且大到可怕。
曉衛則是還是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他昨天剛和雷通了電話,雷說了一個不算太好的消息。他說SKydon為了對天工有更好的支持,將會在近期在中國設立代表處,雷推薦了三個首代的人選,都被高層拒絕了,據說總裁會親自面試篩選中國區首席代表的人選。
這對天工絕對不是一個好消息,但是工程中心這個項目一旦被天工拿在手裡,曉衛相信,無論什麽背景的首代,最終還是要俯伏在自己腳下。
工程中心的立場並沒有什麽傾向性,但以Skydon如今的品牌效應和地位,沒有傾向性,就是Skydon最好的機會。
田教授則是在為太多的技術工作犯愁,“有很多的測試要做,也有海量的技術文檔要寫,你們天工看起來強大,其實我連個合適的幫手都沒有。”
“不是有劉老師他們在兼職嗎?”
“周四一個晚上,能解決多少問題?要是……”
父子倆突然同時想到一個人,“張邕後來怎麽樣了?”
“沒消息了,我邀請他回北京來天工測試RTK,他好像興致很高。老蔡非常不高興,但我離開時覺得張邕有心事,不知道受到什麽壓力了。”
曉衛點點頭,“行,他應該還沒回北京,我去幫您把這個幫手找來。”
當晚,怒發狂人來到天工兼職的時候,卻發現曉衛還在辦公室,好像專門等他的。
……
……
又是平淡的一天過去了,對張邕總選擇去最困難的地方出外業,大家已經開始習慣。每個人都覺得他可能有心事,但也沒人太過關心,或許只是升級的事受了刺激吧。
金太郎則是盡量避免和張邕直接對話,有什麽事都找趙師兄。他發現,如果不面對張邕,張邕的工作其實還是很令人滿意的。那就這樣吧,他要願意出外業也不是什麽壞事,出一輩子外業也由他。
晚上,久違的電話鈴聲忽然在張邕的房間裡再次響起,張邕略感奇怪的拿起了電話,裡面傳出了怒發狂人放肆的笑聲,“小子,你還活著。”
張邕的鼻子忽然酸了一下,其實他很需要找人傾訴一下自己心中的苦悶,顯然身邊的工作夥伴並不合適。
“是的,師兄,我一直都還活著。”
“我白天給你打過電話,前台說你白天都不在,只有晚上才能打電話。你知道的,我晚上打長途很麻煩,你這是怎麽啦?被老金體罰出外業了嗎?”
“沒有,沒人罰我,就是我自己想活動活動,呆在房間裡太悶,我不舒服。”
“不舒服?可以上網呀?”
“你的帳號,我不想用太多,免得你那邊為難,上網要長途撥北京的號,我已經沒有錢打長途了。而且,我也沒什麽想看的,沒興趣。”
“上網怎麽會沒趣,有意思的很,知道OICQ嗎?”
“不知道。 ”
“那叫網絡尋呼機,網絡聊天工具,可以在上面找女孩聊天的。你要是不願意和她們聊,可以找我,甚至還可以找曉衛,他用ICQ。”
張邕沒聽到怒發狂人後面關於曉衛的內容,所以怒發狂人想引導的話題沒有成功。聽到和女孩聊天這一句,張邕就再也忍不住,幾乎哭了出來,他已經忍了太久。
“師兄,我失戀了,芊芊來信說和我分手。”
電話對面沒了動靜,一陣安靜。張邕自己抽泣了幾下,也止住了。“喂,師兄?”
良久,怒發狂人才有了聲音,“你還年輕,這種事總要經歷的,其實沒什麽,時間會治愈一切。看你這樣子,我也幫不了什麽,想哭就哭吧,哭完了繼續乾活吧。我先掛了,等你回北京咱們再聊。”
掛了電話的怒發狂人似乎被張邕傳染了,眼圈有點發紅,他並沒在院裡,而是在天工集團的會議室。他出了會議室,和曉衛打了聲招呼,“曉衛,他現在有心事,與你無關,先不要管他,回北京後我再找他吧。今天我有點不舒服,先回家了,幫我和Cathy說一聲吧。”
曉衛看著怒發狂人匆匆離去的背景,嘀咕道,他有心事,你又怎麽啦?年輕人,除了事業就是愛情,還能有什麽呢?聰明的曉衛又一次正確的猜到了全部,但他對此不以為然。一個少年得志,事業愛情樣樣順利的人,其實對這樣的挫折很難有什麽代入感。
怒發狂人卻被張邕觸發了心事,在他的電腦包的夾層,有一封尚未簽字的離婚協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