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西單路口的巴西烤肉開始營業，這是北京的第一家南美烤肉，昂貴卻又生意極好。

　　高琳挽著一個男人走進來了院子，她脫去了西北之地的仔裝，重新換上了都市麗人的長裙，又特地化了晚妝，呈現出熱辣的南美風，依然令無數男人側目。

　　但此時的高琳卻不像那個知性的白領麗人，而是一隻依人的小鳥，將自己半個身子貼進Tiger的懷抱，似乎身邊的男人才是她的一切。

　　二人直到落座才暫時分開。

　　“西北之行辛苦你了，我給你接風，你來選一瓶紅酒吧。”

　　“Thanks，Honey，酒還是男人來選吧。”

　　“你介紹的那個曹華，我見了。”

　　“怎麽樣?”

　　“按你的方式來形容吧。你說曉衛是個聰明外露的人，趙野看似憨厚其實是不輸於曉衛的聰明人，張邕是個比他自己想象的要聰明很多的人，那麽這個曹華，”

　　Tiger頓了一下，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不屑，“他是個自以為很聰明的家夥。”

　　高琳習慣性的用一種崇拜的眼光看著Tiger，“你總是這樣一針見血。”

　　“他不是我們需要的人，無論是北方公司，還是工程中心，他都幫不上忙。他說的不錯，他是天工業績最好的總監，可是這有什麽可得意的呢?曉衛從來就不重視零散項目，目光隻聚焦在京城這些部委，地方的零售只是日常費用的來源，他真正的利潤不在這裡。曹華居然覺得他的業績可以打動我。我們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把他和趙野對換一下，他在天石，能從天工手裡贏回幾單?……”

　　高琳美目流轉，“Honey，那你覺得趙總是最適合我們的嗎?”

　　TIger卻意外的搖了搖頭，“我很欣賞他，但有人比他更合適，我需要他這樣的人來幫我們深耕每一寸市場，但我同樣需要完全接手曉衛的大客戶。”

　　“你是說……”

　　Tiger擺擺手，“這些我都有分寸，不用多講。現在最棘手的還是工程中心的基站項目，我這兩天在工程中心碰壁了，因為我還不是正式的身份，他們根本不肯見過，我們精心準備的後備計劃，根本無法實施。所以……”他忽然抬起頭，將目光盯在高琳臉上。

　　高琳歎了口氣，“我知道，你要說什麽，回北京後，我一直在呼他，但他一直沒有回我。”她一副恨恨的表情，這個世界上拒絕她的男人屈指可數，但張邕這樣的，根本不該包含其中的。

　　“這樣吧，”高琳又變回一副果敢的女俠神態，“這周找個時間，我去天工找他，一定約他出來，現在天工沒人認識我，應該不會有問題。”

　　……

　　Tiger和高琳不知道的是，張邕現在就與他們一條馬路相隔。在西單路口的另外一側，張邕坐在必勝客裡，等待著青梅竹馬的到來。

　　九十年代的必勝客屬於高端餐廳，店家固執的按西方人的慣例，保持30%的空座率，哪怕門口排著長長的隊。張邕就是經過漫長的等待才進來的，因為等的時間過長且一直是自己一個人在排隊，張邕對這個兒時的玩伴有了些許的不滿。

　　他還有太多的事沒有處理，工程中心那份報告始終還在他的電腦硬盤裡，他沒見到曉衛，也沒見到田教授，始終不知該如何處理。

　　敦煌的項目，易目接手了，但沒告訴他任何具體的計劃，他只聽到，易目在電話裡大罵了曹公公，公司的人都很驚訝，他們不知道易總居然也會罵人。

　　當然還有其他事，比如BP機提示，有位高女士請他回電，他按下消音，沒有再理會。他出現這裡，真的只是想見見故人，一個與他現在所有生活都還暫時無關的安靜女孩。

　　一個高挑的長發女孩向他走來，張邕無意中抬頭看了下女孩的臉。

　　一瞬間，他覺得有些東西擊中了他的心，他的心劇烈的跳動起來，他不知道這種激動從何而來，他從來沒有在陌生人身上有過這樣的感覺。甚至芊芊……他忽然覺得此刻想起芊芊，他居然不太難過了。

　　他想起了一部電影，男女主人一見面，整個世界都靜止了，只剩下二人四目相對。現實的世界不會停止轉動，但這種感覺他真的有了。

　　女孩的目光對上了他，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到了女孩同樣的情緒，甚至他感覺到了，女孩仿佛要開口說些什麽，但最終一低頭，避開目光，和他擦身而過，坐在了離他最近的一張桌子旁。

　　張邕心中一陣失落，她要是柳芳，該多好。

　　柳芳並沒有故意遲到，她只是因為教授臨時抓她幫忙，所以耽擱了。

　　她很想見一下張邕，這種感覺來自他們的小學時光，女孩都比男孩開化的要早，那時她就注意了這個男孩，可那時的張邕只會和男生們玩騎馬打仗。

　　張邕吸引她的，一個是聰明，他是智力競賽數學競賽的主角，而她曾是做為替補出戰的。還有就是張邕的毒舌，他尖酸刻薄但出口成章，聽張邕損起同類來，柳芳常趴在桌子上捂著肚子偷笑。

　　她始終記得張邕那段有名的“知道論”，因為有女生和張邕爭吵但吵不過，就說牛什麽牛，好像全世界就你知道的多。

　　張邕則極有邏輯的回答，“這事是這樣，你知道的，我一定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不一定不知道;我知道的，你不一定知道;我不知道的，你一定不知道。”

　　柳芳當時安慰著懷裡被氣哭的女孩，心中卻暗自笑個不停，又心裡對女孩道，“你哭什麽呢，這麽複雜的邏輯估計你根本理解不了吧。”

　　她不明白這麽聰明的男孩為什麽沒和她一樣考上四中，更沒明白，他為什麽要去外地上大學。她在北醫讀書，常去清華玩，和清華學生混的很熟，因為她以為能在清華碰見那個聰明的男孩。

　　她一進必勝客就認出了張邕，可不知怎的，心中有些失望，這個男孩的確高了，帥了，但似乎看起來沒有小時候聰明。而且多了幾分忠厚，也沒小時候那般精靈古怪，損人不為利己的模樣。

　　而且，他有點心不在焉，並沒發現自己的到來，而且好像…………，好像在偷瞄鄰座的長發女孩，柳芳心中忽然泛起一股不知名的怒火。

　　她大步上前，問道，“請問，你在等人嗎?等誰?”

　　張邕被嚇了一跳，忙收回目光，正視前方，“柳芳，是你，好久不見呀，”他笑了，眼前的女孩毫無笑意。

　　柳芳其實很好看，她曾休學一年，而醫學院是五年製，所以如今她還在讀書，雖然最後兩年都是在醫院裡度過，可以算是走上了社會，但一身著裝，還是具有明顯的校園女孩特色，看起來清純質樸，卻又青春洋溢。

　　她坐下，仔細打量著眼前的男生，沒錯，是她曾經惦記的那個男孩，但又有一種很陌生的感覺。

　　“一直找不到你，為什麽去外地上學?”

　　“哦，我是報考的北京的大學，但落榜了，然後去的江城。”

　　更強烈的失望情緒籠罩著柳芳，“落榜了?我還以為，你是看中了M大的什麽專業?”

　　“M大的確有很好的專業，我們遙感和測繪專業，是全世界領先的。”張邕一旦放松，就會變得很傻，他沒察覺柳芳情緒的變化，見了故人，相當高興，話題到了這裡，他對從北京的大學落榜一事，“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居然煞有其事的介紹起了自己的專業。柳芳覺得極度的無聊和鄙視。

　　她打斷了張邕，點東西吃吧，我去取沙拉。

　　沙拉是九十年代必勝客的最大特色和招牌，幾乎是人人必點。特色不在於有多好吃，而是它的售賣方式，你只能取一次沙拉，在這一次裡你可以不限量的，盡量多的去拿，只要你能把它端回桌上。

　　於是民間出了很多如何取必勝客沙拉的技巧，比如先用大而扁平的食材鋪墊在沙拉碗的四周，盡量向外擴充碗的容量，然後用些重家夥，比如土豆沙拉壓在下面固定，然後按某種順序，一層層疊加。

　　所以必勝客沙拉區總是人滿為患，擠滿了一眾高級建築設計師，每人捧著一隻碗，小心翼翼搭建自己的空中樓閣。

　　所以柳芳精心進行沙拉藝術創作的時間非常漫長，這個時間裡張邕有點百無聊賴，他餓了，看著桌上的披薩，很想吃一塊， 但還是忍住。他是很想見故人，見了也很高興，但高興之後，他不太知道後面還能做什麽，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一對青梅竹馬之間，並不來電。

　　他又想去偷瞄鄰座的長發女孩，剛一側臉，卻嚇了一跳，他發現，那女孩就站在他身旁。

　　他立刻有了做賊被當場抓包的惶恐和窘迫，他看著女孩，微微漲紅了臉，想說什麽，卻又思緒混亂，一堆漢字在腦子裡輪轉，無法組成一句完整的句子。

　　是女孩先開口了，“你講的東西，你女朋友根本不感興趣，你不知道嗎?”

　　張邕愣了愣，恢復些正常，“她，她不是我女朋友，我們是同學，很久沒見了。”

　　幻覺嗎?張邕覺得女孩聽到不是女朋友，嘴角出現一絲隱隱的笑意，“不過你說的我知道。你們學校是不是有過一位王之卓院士，非常了不起。”

　　張邕驚訝的楞在當場，王之卓院士，這豈是僅僅用“了不起”可以形容的，他是每個測繪人心中的信仰，是中國測繪界的圖騰，是測繪史上的一座豐碑。

　　他呆呆的看著女孩，“你，你怎麽知道王院士。”

　　女孩嫣然一笑，張邕靈魂近乎出竅，“這個，下次見面告訴你。”

　　張邕在一瞬間聰明起來，“怎麽聯系你。”

　　“我的呼機號，隻說一遍，記不住就是你的問題，…………”

　　“怎麽稱呼你?”

　　女孩又笑了，“你可以叫我 Madam。”

　　柳芳小心翼翼的端著沙拉回來，卻發現張邕似乎在對著餐廳的出口傻笑。